第13章 二哥的世界
小饶到了读书的年纪，被父母送去了庙建起来的学校。
哥哥早已经去了学校，她只是步入他们的后尘而已。
一去老师说必须从学前班读起，小饶就在学前班最后一排坐着，像个初生的牛犊什么都觉得好奇。
教室里面很大，学生不多，桌子都是很高的那种，很多学生坐在大大的桌子上看起来很不协调，人小小的，滑稽的如同小小的鸡蛋放在了大大的盘子。
期末考试结束了以后，校长进来了转了一圈，那天小饶没坐凳子直接把腿伸进桌子里面，校长看到之后就说她，
“你这样不怕摔下来吗？”
光光的头上什么都没，可能校长真的很聪明吧。
然后，小饶马上就从桌子里面开始挪自己的腿，那天差点摔倒。
学前班学的东西很少，没课小饶就和朋友跑到外面去玩，孩子们框着皮筋开始跳马兰花或小皮球，跳跃的时候小饶感觉自己像皮球一样顺着水流往前流淌。
后来过了一年小饶就升一年级了，有一次跑去学前班前面玩，看到了一个男生就说让小饶去一边玩，小饶气呼呼的说，
“我不去你能把我怎样？”
“信不信我打你？”男生站在树上吓唬她，
“我哥在这个学校里，你知道不？”小饶开始反击，
“你哥叫什么说来听下。”那男生开始问，
小饶告诉他之后，男生开始大笑，
“哈哈，是鸡屎，哈哈，她是鸡屎的妹子，哈哈哈。”
男生开始捂住了肚子。
“你再笑一下，信不信我揍你，我哥虽然没用，我可不是那没用的！”小饶信誓旦旦的说着，
男生开始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
虽然他嘴上不说了，可是，他还是没憋住笑的样子。
那是小饶第一次觉得很无力，为什么？哥哥竟然这样没出息，一个男孩子竟然没有血性，算什么男孩子？以后恐怕是靠不了哥哥了，只能靠自己了。
从那以后，小饶基本上不去挑衅那些大孩子，只是默默的待在班级前面的区域玩。
有一次中午，没事做哥哥和几个男生一起出去去坡里玩，小饶便也跟着去，那个把他叫鸡屎的人叫桂桂，他一起同行，北边的刚刚也去。
小饶跟着一帮男孩子到了坡边上，看到男生就在那儿傻站着，不知道要玩什么。后来，桂桂就直接爬到了墓碑上，脚踩着墓碑，也不忌讳的站在上面。
“这地下埋的是个瓜皮吧，死鬼一样，这祖宗十八代可能都是个瓜皮。”
桂桂的嘴巴毫无顾忌地输出，
旁边的男生也开始学，对着墓碑撒尿，难道他们不忌讳这些吗？不怕生的孩子没屁眼吗？
过了一会儿，小饶看着他们那帮傻样，看不下去就直接回家了。
她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举头三尺都有神灵，更何况是死人的墓碑，不尊敬就算了还要踩在墓碑之上。
多年后，桂桂拿着刀非要杀自己的父亲，这也许就是当年他造的因果。
父母都忙着家里的事情，又到了柿子熟透的季节，母亲让小饶和哥哥去山坡里摘柿子。他们出门拿了一个笼，一根竹竿，就去了山坡里。
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柿子，小饶拿着钩子就开始钩，哥哥在一旁懒得根本不动，最后，小饶骂了几句他才爬上树折柿子下来，过了一会儿笼满了，小饶要回家，哥哥还要再玩一会儿。
这时候对面山坡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哥哥好像是认识她，喊了一声，那女孩看到了什么朝着这边看，哥哥又喊了一个名字，不过，不像是女孩的名字，更像是一个大人的名字。
他以为对面离得远，即使喊了也没关系，那女孩也过不来。
接连又喊了几声，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坐在草地上开始哈哈大笑，就在此刻，树上下来一个大一些的男人，此时的哥哥明显慌了，对面那人就喊，
“你给我等着。”
“赶紧走！赶紧走！快点！小饶。”哥哥明显慌了，叫上小饶抬着竹竿，一人一头竹竿提着满是柿子的笼往坡上走，
“你在那边给我等着，让你再张狂。”
那男的一直在追，往上跑，小饶和哥哥往上走，拐的时候竹竿太长根本不好走，哥哥在前面一直喊，
“快点快点，叫你快点，不然被追上了。”
还用余光瞟着对面的山坡，
那男的也一直在看小饶他们走到哪儿，继续在追，上坡的时候小饶说我们走狼路去那边躲起来，哥哥不就想着直接回家。
上了那个陡坡到了上头还没等他们喘一口气，小饶的脸蛋红扑扑的满头大汗在那边待着，男的已经追到了面前，
“你父母怎么教你的？别人父亲的名字你随便喊，要是别的时候我非打你一顿不可，今天就先饶了你，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我妹妹，别说一条胳膊一条腿，我都给你卸了。”
男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哥哥，说出来的话很吓人，但是实际行动却什么都没做，小饶也因为哥哥的事情负了连带责任，心里憋屈却什么都不赶回复，男的说完这话之后就直接走了，这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
“都怪你，刚才让你走快点你不听，被人家堵到了吧。”
哥哥开始小声的埋怨，
“要不是你喊人家父亲的名字，人家能跑过来，让我也跟着你挨骂。”
小饶开始反击，
哥哥沉默没再说话，回到了家母亲煮的羊奶，小饶气呼呼给母亲说哥哥刚才的事情，母亲开始骂他，
“你好好的喊人家长辈的名字做什么？一天不成器的东西。”
小饶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跟着哥哥受到这样的委屈心里憋屈的，就觉得自己被哥哥拖着怎么也变不了好孩子，好事一件都没有，坏事一大堆。
有一年，那是母亲让他们出去捡麦子，他们没地方去就直接去了坡口那边，刚好是中午太阳很毒辣，人们都回去家里吃饭了。坡口那家人把麦子打成笼，一捆捆摆在地里等着吃完饭回来用架子车来拉，小饶的哥哥和几个朋友就在那个麦笼上开始剪，一边剪一边说，
“小饶，快点过来啊，赶紧剪满了我们就去柿子树下乘凉，你看这天这么热的。”
是啊，天这么热，母亲还让他们出去拾麦子，不怕中暑吗？小饶一开始在捡麦子，一根一根，捡了那么久还把笼底都盖不住。平日里的开心一扫而光，小饶被晒的似路边蔫了的草。
她有点儿心动了，假如可以很早就完成任务，去柿子树下乘凉也不错，于是，也跟了过去用剪刀开始剪，第一次偷麦子总是害怕，剪了几下之后听到有人在喊，
“人来了，快跑啊！”
哥哥拔腿就跑，扔下小饶一个人在那儿，小饶还在发呆他们都跑了，这时候哥哥跑远了才喊她，
“小饶，快跑！”
小饶跌跌撞撞的拎着笼往前跑，到了埃那边，哥哥一拔腿就跑上去了，小饶怎么都爬不上去，她心里着急又害怕，那是一个一个人高的埃，小饶个子不够根本爬不上去。哥哥在上面喊，
“快点，不然被人抓住了，快点啊。”
小饶就是爬不上去，最后，听着车子的声音，小饶一着急，扒着旁边的草着急的往上爬，哥哥拽着她的衣服，这下才把她拉了上去，到了上面小饶往里面走了一下就蹲在地上开始哭，
“以后，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偷麦子了，再也不要了，都是你害的，我根本就爬不上去。”
说完了，她就开始大哭，眼泪断了线一样的珠子一直滑落，把刚才的所有委屈全部都释放出来，小饶哭完了以后感觉心里好多了，往柿子树下走过去，把笼放在地上拿出剪刀，刚才剪的太急，母亲看到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偷的麦子，她需要把多余的麦秆剪短，这样才不会被发现。
小饶经历过吃墓边的饼和偷麦子的事件，她知道哥哥不知道要去哪里，带她走的路根本没法承受，她不会再信任他了，也不会和他再好了，从此，她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以后各走各的。
小时候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冲突，当时是在炕上不知道因为什么，哥哥就开始凶小饶，当时小饶就想如果这次不反抗，以后，他会和母亲一样对待自己，那天她狠狠的打了他，把他的脸都抓烂了，看着他在炕上哭，小饶觉得男孩也不过如此，母亲给他买枪让他玩，还是这副德性。
从那以后，哥哥就再也没有凶过小饶，一次都没有。
可能他潜意识里觉得女人就应该如此，女人都是可怕的。
在老宅子里，小饶得了一本《格林童话》，那天哥哥又来抢小饶的，他们拉扯了好久还是小饶成功了，幸好没被拉坏。
哥哥看到了总是要抢她的东西，就好像是她的就是他的一样。
奶奶做了一些炸食，偷偷叫小饶过去塞给她，那天小饶肚子吃饱了便拿回家放在炕那边褥子底下，当年爷爷的被子还是白碎花的那种。
小饶藏好了之后就跑出去玩了，等到她回家之后看到东西消失了，气的跑去质问哥哥，他却说不知道是谁的。
分明是他偷吃还不承认，吃了道个歉就行了，连道歉都懒的道，气的小饶再次离开了。
一个夜里下暴雨，父亲没回来只有母亲在家，哥哥又被母亲凶了，到了第二天他们出去西边的桃树林里面玩耍，小饶一个人呆在那边玩花花草草的，哥哥就在那儿一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做什么那么虔诚。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哥哥把一只死掉的小鸟放在一个坑里面，里面放了很多鲜花，旁边拿着一个瓦片上面刻字，刻着小鸟之墓。小饶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孩如此细腻的情感，觉得往日里母亲是不是误解他了，然后，也有样学样的去寻找到了一只小鸟，挖了一个坑，里面铺上树叶和草，找来一些花朵盖上去，给它堆起来一个坟茔。
然后，找来一片瓦片，在上面开始刻字，那时候如同祭祀着死亡的灵魂一样。如果小鸟有灵魂，那么是不是它已经离开了这个痛苦的世界？小鸟是解脱了，那么小饶呢？她继续和哥哥在这个世界上遭受轮回之苦，如果死亡就在身边，那么，死亡之后到底是什么？桃树林上面是圆圆的老家，那边的院子衰败了，从前，圆圆带她去过那里给她摘杏子吃。这一切都会衰败消失，这一切都会变得模糊，那么久远的未来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天桃花树林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两个孩子在思考关于死亡的意义。
死亡就是灵魂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死后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会不会黑暗？小鸟如果转世投胎还会回到这个世界上吗？如果人生的终点是死亡，那么，他们只是一步步朝着自己的坟墓走去。
人们常说，黄土都埋到了腰，意思是即将入坟墓了，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一说到三十多快四十，就觉得黄土已经埋了半截，只剩下另外半截，光是话语都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死亡是终点，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远离死亡，活在人间，享受人间极乐。
关闭关于死亡的世界，那是一扇门，关上了以后他们就进入到“我”的里面，如果不关上他们就会一直想到死亡。
小饶，从那天起就关闭了那扇门，进入到“我”的命运里，为“我”开始去创造、努力。
山坡里经常会有孩子去玩，尤其是到了秋天，柿子快熟了，柿子的种类很多，有一种小小的很甜、皮很薄；还有的很大，皮很厚，果肉多多的，不是特别甜；还有一种柿子扁扁的，它好吃是不怎么好吃，就是比较好看。
那天下午三点多，小饶和一帮孩子在凉风洞那边呆着，她看见树上酿子熟透了摘了一个，哥哥从前告诉她这个可以吃，于是塞进嘴巴，那一瞬间，涩的她开始干呕，呕了半天都呕不出来，等到了再次抬头看到了凉风洞上面已经着火了，一大片的火焰冒着，不知道是谁点的。
玉金和巴金都在那边，他们牵着一条狗土匪那样儿站着，桂桂在洞口，刚刚在洞的上房。
火越来越大，有人过来了，
“赶紧把火扑灭，不然，就烧完了。”
那人说着就去洞口用脚踩，桂桂也去踩，最后，几个孩子都去踩灭了，这样，火终于灭了。小饶看着夕阳从西边照过来，金色的太阳洒满了周围，花草树木突然一亮，只觉得眼前场景渐渐在稀薄中升腾，这一切如果是虚假，那么虚假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一戳就会破的幻境，到底要带着这帮孩子去往怎样的未来？
那场记忆一直持续在她的脑海里面从未离开过，直到未来也一直都未曾消失。
那狗是细狗，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身体，那两兄弟并不怕狗，牵着去追兔子。
而小饶害怕狗，所以，等着那两兄弟们离开。
凉风洞黑黑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周围一切，要把这里记录下来，他们几个男生往里面走过，说那个洞口往里一直走就渐渐是下坡路很陡很陡，有人看到了里面有人骨头，就不敢往前走了，还有很多蜘蛛网在里面，男孩子的探险并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他们也怕死，他们也不敢冒险。
那洞口的另一头是在学校的操场，等到抗日解放以后，就把学校后面的洞口封住了。
一天突降暴雨后，操场后面坍塌了一个大洞，那就是去往坡里凉风洞的入口。
小饶看过那洞口，黑后来早早就不跑了，校长让孩子们回去，默默的找人拉了一车土把洞填了。
那个操场的历史很长，长到姑妈都在那边读书，难怪小饶读书的时候那桌椅已经很旧很旧。
记得从前他们都说那地方是一个庙，后来才改成了学校。那个学校容纳了父亲、母亲、姑妈、二爸、小饶、哥哥们以及妹妹，他们都是在那个学校完成学业，走完人生最初的路。
后来，他们被输送去不同的时空，去往不同的命运，面对不同的人生课题。如果，一开始奶奶没有生那么多孩子，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假如，奶奶没有来这片土地，那么，小饶只是虚空中的虚空，这一大家子只是虚无当中的一个幻影。
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生活，只有哥哥，他一直在特立独行当中，世界往左，他往右。
多年后回头看这一切，可能早就注定了，靠人之力是无法启发灵魂，非得他自己摔了跟头，撞了南墙，才能明白到底是为何。小饶有自己的南墙，哥哥有他的南墙，姑妈、父亲、二爸等等所有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