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女尸
湘西人都懂得规矩，走脚老司为“喜神”更衣之时是绝对不允许他人旁观和窥视的，否则极易引起“惊尸”。
罗老爹闩好门，摘去女尸头戴的棕叶斗笠，剥下白袍，把她放倒在木板上，父子俩打来清水开始为其清洗身体。
“罗老爹，好久不见啦。”崔艄公打着招呼。
月下女尸重新站立起来，跟在了杜老大的身后落荒而去。
有良也随着大家站在院子里，人们纷纷议论着吴家的丫头如何如何聪明能干和懂事孝顺，这么好的孩子竟然如此短命，老天实在不公等等。
“罗老爹，孩儿他娘听到凤娇出事儿就犯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中年汉子捧出一叠新做的敛衣，愁眉苦脸的说道。
“可以根据遗书去抓那个坏蛋啊。”有良气愤道。
“据说有十八种尸变，不过我走了几十年的脚，也只见过两三种而已。”
“深圳很远吧，你们不是要走很长的时间？”有良听薛道禅说过，那是一个新建设的特区，令人眼花缭乱的花花世界。
“还是让柱子去广东那边打工吧，早点学门手艺也好混口饭吃。”
“哦，是这样。”有良明白了。
“那坏老板叫什么名字？”有良心想有朝一日要是让俺碰上，非得把他先吸干再冻成一个大冰坨不可。
大合坪乡位于沅陵县北部，距县城八十多公里的深山之中，罗老爹仍是昼伏夜行，赶尸走的脚程不快，又是夜里攀山道，因此数日后的凌晨才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嗯，有血尸、荫尸、肉尸、皮尸、汗尸、毛尸、醒尸、石尸、僵尸、玉尸、行尸、诈尸、走尸、甲尸、斗尸、菜尸、绵尸、和木尸，总共一十八种尸变。”罗老爹掐着手指头一一数来。
罗老爹摇摇头，解释说：“不会的，尸体的口鼻内都填了上等的辰州砂，胸腹还以辰州符镇住，尸变不了。”
“你是沅陵的？”有良闻言心中一动，柳十三说二丫他们正是在那儿失去踪迹的。
“这个么，”罗老爹想了想，说道，“每一种尸变都是有着不同的机缘巧合，总之需要多种条件碰巧遇在一起才有可能，十分的罕见。就拿我们沅陵走脚村来说，有的人赶了一辈子尸，也不一定就能见到一具尸变。”
“不是的，这丫头长得模样挺俊，在深圳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被一个有钱的老板给强行糟蹋了，还扒光衣服照相威胁要她接客。孩子连夜逃跑回家，车到溆浦感觉没脸再见家人，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要不是留下一封遗书，这些事儿就无人知晓了，唉，什么世道。”
“返沅陵，送‘喜神’回家，她老家是大合坪乡的，在深圳打工时出的事儿。唉，也挺可怜的，小姑娘只有十五岁，比我儿子的年龄还小呢。”罗老爹叹息道。
“都在那份遗书里写着呢，遗书让溆浦县公安局扣下了，说是必须封存在卷宗里结案。”
“嗯。”有良脸一红。
“当……”罗老爹一声阴锣，开口喊道，“喜神到家喽。”
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罗老爹啃着香气四溢的烤鸡，因此也就话多了。
“俺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么？”有良突然问。
“这位客人面生的很，不是咱本地人吧？”崔艄公望见有良略显惊讶。
罗老爹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进到院子里，果然大门敞开着，堂屋中间摆放着一副简陋的新棺木，也没有油漆，像是仓促打造的。
“罗老爹，您知道总共有多少种尸变吗？”有良好奇的问。
“放心吧，我会等着的，”崔艄公笑呵呵的答道，望着柱子闷闷不乐的背影，“这孩子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无意之中瞥了一眼，发现柱子坐在船帮上在暗自垂泪。
聊着聊着，山鸡也都吃完了，罗老爹站起身来道谢，准备继续赶路。
“阴人回家，生人回避喽……”罗老爹敲着小阴锣进村，月明星稀，有的农户随即掌灯开门拴狗，并指着东面亮灯的人家。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咆哮声，小土地庙后猛然间窜出几条野狗，其中那只体型巨大的黑色恶犬瞬间便扑倒了女尸，张开血盆大口便咬。
“啊，有这等事儿？”罗老爹似有不信。
有良借着月光，就近仔细的看了看死者的面容，发现这女孩长得十分清秀，闭着双眼眉宇间似有难解的忧愁，颈下可以看见一道青色的勒痕。
按规矩，赶尸是不能进村的，于是他们沿着村外绕道而行。
路旁有一座半人多高的小土地庙，罗老爹掏出一把冥币纸钱抛撒出去，凡是死尸途经一方土地，都需要交买路钱通融才行。
“尸体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儿，人闻不着可狗的鼻子却能嗅到，怨力越大的气味儿越浓。”
“嗯，沅陵深山里面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自古以来，村里的男人都是从事‘走脚’这一行当，‘走脚村’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
“世上总有不平之事，我们草民又能如何呢。”崔艄公闻言也是叹息不已。
屋里颤颤巍巍的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汉子，见到女儿回家忍不住的失声呜咽起来，此刻内屋也传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村民们逐渐聚拢来到门口。
此刻，媚娘已经将牠的那只山鸡啃光，最后咽下鸡脑袋并从牙缝里挤出坚硬的鸡喙吐掉，打了两个饱嗝拍拍胀鼓鼓的肚皮，显得格外舒坦，看得罗老爹直发傻。
柱子应声走出了客栈，湘西的摆渡船向来只要走脚人打了招呼都会在夜里等候着，以方便客死他乡的亡魂能够早一点回家与亲人团聚。
“没用的，溆浦县的公安说人都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况且又是自杀，现在讲究的是证据，后来我们爷俩受家属委托赶去溆浦走脚接她回家，只有在故乡，这孩子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嗖”的从有良身后的背篓里窜出，听得“嗤嗤嗤”连续几下，月色中血光飞溅，媚娘的利爪早已将那几只凶恶的野狗喉咙切断，横尸于地下。
“崔老伯，爹让我告诉你今晚有阴人要过河。”柱子忧郁的说道。
“现在能通公路的地方都用汽车拉尸，走脚的活儿越来越少，看来也许这就是最后一趟了。”罗老爹说。
“柱子，你先去趟渡口，告诉崔艄公，说今晚有阴人过河，回来再吃饭睡觉吧。”杜老大吩咐说。
罗老爹接过来点点头：“大家出去吧。”
吴凤娇是自缢身亡的属于横死，因而不能穿寿衣，家里准备的是葱白色的棉布新衣，旧时的敛衣都是不用扣子而是栓小布带，谐音“带子”表示后继有人。
就在这时，山村里又传来一连串的狗吠声，由远而近。
“俺是想去找一个朋友，听说她去了沅陵。”
“你们现在是准备去哪儿？”有良问。
这些尸变，有良只见过两种，就是斗尸关教授和玉尸杜大姐，想不到尘世间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儿。
“人死了怎么才能发生尸变呢？”
“亏得没让野狗咬烂了尸首。”罗老爹检查了下女尸，心有余悸的说道。
黎明前，他俩终于赶到了沅水渡口附近的一家“死尸客店”里住下。
渡船离岸，朝着对面撑去，冷月无声，唯有竹篙入水时的轻微哗啦声。
“俺也不知道，她……失踪了。”
这是群山环抱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静悄悄的，唯有村东头的一户人家亮着灯，那可能就是女孩儿的家了。
“是你对象吧？”
入夜，他们带着尸体又上路了，渡船果然准时守候在沅水河边，如今政府破除迷信，取缔走脚这一行当，所以只能偷偷的接活。
罗老爹在前面敲响了阴锣，口中喊道：“阴人上路，生人回避喽……”
“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罗老爹不解。
罗老爹直接赶着女尸进了堂屋，将其立于门后，然后说道：“所有人都请回避，我们要替‘喜神’更衣了。”
前面的罗老爹大惊失色，举起打狗棍正要念“哑狗咒”来驱赶恶犬。
“罗老爹，为什么狗专挑死人咬？”有良问。
“她叫二丫，是个女孩儿。”有良只得实说。
“大合坪乡，女孩才十五岁，作孽啊。”罗老爹又说了一遍那段悲惨的故事。
月光下，女尸身后的罗柱子瞅得真切，手腕一抖便将打狗棍直接捅进了狗嘴里，哪知恶犬力气极大，叼住棍子猛地一拽，令其顿失重心摔倒在地，但他瞬间扑在了女尸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那死去的女孩儿。
“快走，狗群一来就麻烦了，”罗老爹匆匆拽起柱子，口中急促说道，并念动巫咒大喝一声：“起！”
有良重新把媚娘抱回到竹篓里背起，熄灭了篝火，然后与罗老爹父子一同上路。
“今天的喜神是哪儿的？”崔艄公是个爱说话的人，嘴里不闲着，在沅水撑了一辈子的渡船，可谓是见多识广。
此刻渡船刚刚靠岸，崔艄公认得罗柱子，摆了摆手招呼他过去。
半夜时分，山坳里出现了一个小村庄，黑灯瞎火的，人们都已睡熟。
“沅陵什么地方？”
罗老爹点点头：“这次赶脚回来，柱子说先去办边境通行证，然后就去深圳特区找活干。”
“好吧，我们一起走，越往里面去都是深山老林，你一个外乡人很容易迷路出不来的。”罗老爹爽快的答应了。
“他是来沅陵寻亲的，路上遇见搭个伴儿。”罗老爹回答。
“都有哪十八种？”有良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