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薛先生
“有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尽管说出来，我会尽力替你去完成的。”
祥光峰下的藏经殿，原名“小般若禅林”，始建于南朝陈光大二年，为南岳开山祖师慧思和尚创建，隐于幽谷深处，四周古木参天，十分雅静。
“你是想要杀俺么？”有良愕然道，浑身从上到下顿觉一阵寒意。
堂屋的供桌上点燃了蜡烛和香，盛有曾静骨灰的麂皮袋和绢帛血书高高的供奉在上，曾家三口人跪拜于地，口中祈祷恭迎先祖回家，场面催人泪下。
“祖传。”有良不想提及柳十三。
“哦，原来是个年轻人，请坐下饮茶吧。”古空禅师一指石凳。
明月高悬，夜空如洗，蝉鸣虫嘶已近不闻，万籁俱寂。
古空禅师淡淡一笑：“古往今来的禅宗祖师也都自称‘老僧’。”
有良解开腰间系着的麂皮袋，撂在了桌子上。
“‘鬼门十三针’创于东汉张道陵之手，由于针法过于霸道，为历代朝廷所禁，至清末民初世上已鲜见，49年全国解放后就完全销声匿迹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薛施主，哈哈，老僧差点又上当了，今晚只品茗不辩经，你打算何时下山远行？”
曾大目光诚恳的望着有良，默默的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姓薛，是杂志社的自由撰稿人，你这小子是青城山常道观天师道门下么？”薛先生问。
有良掏出牛皮信封，点出一万两千元钱搁在桌子上，然后转身默默的离去。那是曾静的钱，理应交还给他的后人，余下的两千多就算是自己的辛苦费吧，总得要坐车赶路和吃饭。
“这是什么？”曾大惊讶道。
“骨灰在哪儿？”曾大问。
“是。”
有良坦然的对视着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屋里其他人目光也都疑惑的看着有良，若不是他刚才露了手神奇的“鬼门十三针”，大概早把其当做痴子赶出家门了。
有良默默的从怀里掏出绢帛血书递给曾大。
“是啊，”毕大夫接过话茬，困惑不解的说，“传说中的‘巫咸国’是上古时代的事儿，距今已有五千年了，雍正朝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两百五十多年而已，曾静怎么可能……这，这完全没有任何科学道理呀。”
是夜，明月高悬，清凉似水。大殿下，一老僧坐在石桌前饮茶，对面的中年人仪表堂堂，穿一套藏青色中山装，领口紧扣，举止稳重优雅。
待有良坐下后，薛先生端详着他，口中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就是那个在溪洞用‘鬼门十三针’治病的癫狂小子么？”
衡山南起“雁阵惊寒，声断之浦”的回雁峰，北至“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岳麓山，七十二峰逶迤八百余里，向来是中原南北禅宗和道教的圣地。
“这是你先祖曾静留下的血书。”
“古空住持，朱元璋所赐贵寺的《大藏经》残本我已经悉数读完，不日即将下山，五月十八是张道陵圣诞，道教南北两派将齐聚青城山辩经，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理应去凑凑热闹。大师，今晚月色空明，想仍与大师接着辩经如何？”中年男人说道。
“薛某在等一位客人。”
“大师差异，当今世上大凡老和尚都自称‘老僧’，岂不知有悖佛理。‘僧’字乃是梵音‘僧伽’的简称，僧伽的本意是众，中原以三人为众，佛教则以四人为众。四个比丘以上的团体称为僧团，四个比丘以上的会议叫做僧羯磨。一个比丘乃至三个比丘，皆不得称之为‘僧伽’，只能谓之‘沙门’，若叫做‘僧人’，意为僧伽的人，还勉强说得过去。大师自称‘老僧’意思是老僧伽，这就错了，一个出家人是无法代表僧伽的。还有，一些出家人在书信文章中为了自我谦虚，往往自称‘小僧’，这简直是玷污僧宝，你自己可以谦下，岂能代表所有的僧伽全体向人谦下呢？”薛先生咄咄逼人，丝毫不留情面。
“打扰了，俺叫有良。”有良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古空禅师行礼，但凡佛门高僧单凭瑞像就认得出来。
古空禅师抬起头朝林子里望去，果然见一人影立于树下，这是当年无碍和尚得豆儿佛衣钵而命名的古树林。
“曾大是曾家的唯一劳动力，老刺猬附身导致他一直瘫痪在床，老婆孩子生活十分艰难，总不能为着自己修行方便而去破坏别人的生活呀，所以这才赶牠走的。”有良闭口不提曾静的事儿，以免节外生枝，在江湖上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毕大夫沉思道：“我想一定是朝廷找不到曾静，就认为他藏匿起来了，所以才牵连到曾家族人。”
这时古空禅师站起身来：“二位施主慢慢饮茶叙旧无妨，老僧要去歇息了。”说罢转身离去。
薛先生闻言沉默不语，许久，缓缓开口说道：“你讲的也不无道理，但‘鬼门十三针’实在是太过霸道，动辄毁去人家千百年辛苦修来的道行，薛某不能任其继续在世上流传，应当做一了断。你叫有良是吧？”
半响，曾大才喃喃自语道：“不是讲当年先祖是被乾隆皇帝处死的吗？”
大殿前有一块“灵田”，秋夜常见如烛磷火，可以照见老林古殿的轮廓，政府说那是萤火虫聚集而发光，可庙里的僧人都知道，那是地下尸气所致。
“你的胆量不小，竟敢独自一人夜上衡山，言而有信也算是难得。说说吧，老刺猬七年冬眠期未满，你出手毁了牠的道行，要知道，世间并非为人类所独占，其他的生物也一样享有生存与修炼的权利，小小年纪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一只小刺猬，是何道理？”薛先生淡淡说道。
待他找到祥光峰下的藏经殿时天已经黑了，见一老僧与人饮茶交谈，便等在树下没有贸然打扰，静静倾听着他俩的谈话，不知道老刺猬所说的那位高人是否就是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
树下那人闻言走了过来，此人正是有良，离开溪洞村后，他便依老刺猬所言一路赶来衡山。曾静人虽死但却传给了自己“噬嗑阴针”，恩同师父一般，他的后人有难岂能置之不管？
“这封血书说得很明白，曾静以替乾隆寻找药王墓为借口避过劫难，然后隐匿到了什么‘巫咸国’去了，所以传说中的凌迟处死应该是以讹传讹，不足为信。”毕大夫解释着。
“话虽如此，但那不是佛制。”薛先生强辩道。
“道理已经无须再重复了，说吧，身后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儿？譬如父母亲人等等。”
“既然到了，何不过来一同饮茶？”薛先生高声叫道。
“雍正十三年冬，郴州直隶衡州府安仁曾静刺血遗书……”毕大夫念道，不由得脸色大变，急忙接着读完全部血书。
“俺没有亲人，是个孤儿。”有良的阴眼死死盯着薛先生，心中盘算着何时出手去抓对方的身体，一股脑儿吸干他的元气。
“孩儿他娘，点烛上香，恭迎老祖宗回家。”曾大不再怀疑，泪流满面的大声吩咐着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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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那曾家庄怎么会一下子家破人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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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薛施主上山已有两年，从未见你与外人来往啊，客人何时到？”古空禅师闻言不免有些诧异。
“薛施主，老僧惭愧，这两年来你我辩经已达数十次，再辩下去恐陷入执著妄念。”古空禅师微微一笑，欲摆手作罢。
“曾大，这真的是你家先祖曾静的遗书啊。”毕大夫愕然说。
有良闻言一愣，方才明白过来中年男子才是那位“高人”，此刻他的阴眼中，隐约瞧见这人月光下周身覆盖着一层殷红如血的红芒。
“是俺。”有良答道。
“他已经来了，就在那边的‘无碍林中’。”
曾大诧异的接过绢帛展开一看，暗红色的蝇头小楷字清秀工整，不过他却不识文言文，于是将血书交给了毕大夫。
“那不是真实的‘巫咸国’，而是当年药王孙思邈布下的一个风水谜局，里面大都是些幻象，但其中也隐藏着某些真实的东西，具体的俺也说不上来。总之，在那里遇见了曾静的遗体和血书，依照遗言火化并将他的骨灰带来这里。”有良尽可能的给予解释。
但他根本没有把握能赢得了薛先生，因为覆盖在其身上的那层血色红芒从来都不曾见过。有良自己还不知道，自从吸入“噬嗑阴针”入体后，他的阴眼已然提高了一个层次，可以看到魔了。
“叔叔，巫咸国是在很远的地方吗？”这时，曾家小女孩问道。
毕大夫打开袋口瞧了瞧：“不错，这是人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