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种孤独三种处境
一万多年的时间,有风大陆的修士修为不断下降,但对修行的努力却更胜从前。
仁礼学院将元气的修行划分为许多精细的门类,例如炼丹、炼器、法阵、御兽、兵阵等等。
就像巴掌大小的麻雀,却拥有着各种精细的器官,确切的来说应该是组织、细胞。
例如他们的常识课除了教授符文的运用外,还传授了他们对法术的理解。
他们认为修士并不能直接运用元气,而是通过符文将元气具象成各种力,火焰之力、冰霜之力、水泽之力之类。
他们还把大部分的法术都归属到这些具象的力里面,并指出法术应当相互搭配形成连锁反应从而获得更好的战斗效果。
总之仁礼学院的一切都让月凡扶苏感到新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获得的视野比他自己独自摸索要全面很多。
学院的同学很多,有不少人因为资质出众逐渐在学院里小有名气,他们组成各种社团,一起讨论着全新的法术思路、炼制配方。
月凡扶苏尝试过和他们一起探讨,但旁听生的身份,总让那些人对他避而远之。
每当月凡扶苏靠近他们,他们激烈讨论的声音便会不自觉地降低,直至消失,仿佛月凡扶苏的存在打扰了他们的学术交流。
甚至有人向仁礼学院提出他们这些兴趣社团需要专属的房间防止外人干扰。
旁听生这个身份以及丁等偏下的资质似乎掩盖了月凡扶苏身上所有的闪光点,给他打上了一个潜力有限、前途无望的印记。
久而久之,除了和刘柱男、王蛮蛮这两个老乡以及三名室友聚会外,月凡扶苏更喜欢泡在图书馆里,阅读那些孤本秘传,从这些书本中汲取力量,探索自己前进的方向。
李玄龙的待遇则和月凡扶苏截然相反,甲等的修行资质,在现行的修行理论中似乎伸手就能摸到修行的天花板,每天只吃饭睡觉都能成为绝顶大修士。
更何况李玄龙与王山海又有着奇妙的渊源,在天师府自然享受一等一的待遇。
但这种种光环加身,也让年轻一辈的修士觉得与李玄龙差距太大,无形之中有一种隔阂。
就是那种见面笑嘻嘻,但心里却希望这颗耀眼的新星忽然陨落。
这种隔阂也让李玄龙感到很孤独,在这里再也没有人把他当成纨绔的二世祖,也没人把他当成普通人,更没有人和他勾肩搭背互称兄弟。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异乡人占据着天师府大量的修行资源、独享着天师府的荣宠,也理解那些同辈对自己既羡慕又嫉妒的心情。
他只能每天刻苦的修行,努力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让自己对的起天师府的培养,让自己成长为天师府真正的荣耀。
月凡扶苏仔细的阅读着《兴宗传》,这是烈莽皇朝的秘本,记载着洪兴宗自述的人生经历,上面写着许多烈莽皇帝的批注。
在洪兴宗全家遭遇蝗灾家破人亡的那一段,永乐帝和天启帝就分别写下了批注。
永乐帝写的是,父亲那时候肯定想不到金戈王朝为了一个妃子的生辰把税收又加了三年,整整多加的这三十多年税收才是我洪家十几口人的真正死因,苛税猛于虎。
天启帝写的是,留给先祖洪四五多个十几颗稻谷,这世上就只有放牛的洪老八,没有皇帝洪兴宗,金戈王朝也还能再多活个几十年,子孙后辈要切记这其中的兴亡得失。
当然这秘本的叙事方式也相当的有趣。
例如洪兴宗下山后的一段遭遇,标题是《一天要杀两次头》。
反抗金戈王朝的起义已经愈演愈烈,到处都有金戈王朝的官兵与义军交战。
战火点燃了整个中州,普通民众四处逃窜,山上、河里能吃的、不能吃的东西都被这些难民刮了一层又一层,只要能塞进肚子里的都不放过,地上连棵野草都看不到。
实在无路可走的民众又加入义军,在这堆火里添入新的薪柴。
整个中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恐怖的血肉磨盘。
洪兴宗虽然有一身修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期也只能忍饥挨饿到处乞讨。
这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小城市,之前占据这个小城市的义军首领马乐善,被金戈王朝的官兵挂在城墙上示众,尸首已经腐烂不堪,却没有人敢收取尸体。
这是金戈王朝的一杆旗帜,也是金戈王朝的一种威慑,要让附近的中邦民众看看义军的下场。
尽管马乐善在民间颇受好评,周围的民众都称他为马善人,说他占领这座城市的时候手下的士兵从不惊扰民众,让他们过上了一段安生日子。
他的那些手下也并没被金戈王朝全部杀尽,但是依然没人敢为他收尸。
或许出于降魔塔慈悲为怀的教导,又或许是被马乐善事迹感动,洪兴宗无视据守在城里的金戈王朝士兵,登上城头收取了马乐善的尸首。
正在超度马乐善的时候,大堆的士兵围了上来,要把他当作义军余孽砍头。
幸好洪兴宗随身携带了降魔塔的令牌证明了身份,又和领兵的将领阐述了一番道理说服了这些士兵。
刚刚逃过一劫的洪兴宗,在一座大山下却又遭遇了另一番险情。
躲藏在山上的义军正在斩杀路过的民众。
那个年代义军旗帜林立、号令不一,管理十分粗疏,多以人头数作为核对军功、兑换物资的标准。
因此在这乱世中的民众又多了一种死法。
好巧不巧,洪兴宗正好撞见这个小兵长杀人取头的一幕。
那名兵长见到洪兴宗,也不管他降魔塔弟子的身份,不由分说的就给他扣上金戈王朝的奸细帽子,要砍他脑袋。
一心想要投奔义军、推翻金戈王朝的洪兴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金戈王朝的人要杀他,义军的人也要杀他。
这一天里竟然遭遇了两场砍头,洪兴宗感觉这颗脑袋并不属于自己。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月凡扶苏在秘本里的畅游,来人是一位中年人,面容看着有些熟悉,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眉宇间刻着淡淡的忧虑,仿佛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他的穿着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颜色也偏向沉稳,衣服的搭配上有些过于随意,甚至可以说是随便,给人一种虽然很整洁,但却没有自信、缺乏气势的感觉。
他的目光扫过月凡扶苏后,就看向了月凡扶苏手里的秘本,似乎不太喜欢直视别人。
这名中年人用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问到:“小伙子,怎么你不去钻研那些修行秘籍,反而在这里读《兴宗传》”。
月凡扶苏抬起头,合上了手中的《兴宗传》,微微一笑,回答道:“修行固然可以提高身体的力量,但前人的智慧却能提升心灵的力量”。
也许是孤独的太久,月凡扶苏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心灵的力量,空有一身武力,就好像一个小孩拿着一柄锋利的大刀,稍微不注意就会弄伤自己”。
月凡扶苏的话似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隔阂,算不上一见如故,但却让中年男子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中年男子索性坐在了月凡扶苏旁边继续问到:“不知道你对陈寿辉被架上金榻称帝有什么感悟。”
“永乐帝那段批注,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但更多的时候是自下而上的,这句看似矛盾的话你怎么看?”中年男子又强调了一下重点。
这段内容月凡扶苏刚刚读完,讲的是洪兴宗统一中州前的大敌陈寿辉的一段故事。
在起义后期,中州一共出现了三股强大的义军势力,其中最强的那位就是陈寿辉,他兵强马壮,坐拥大量城池,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最有希望问鼎的人选。
当时这三股义军势力,明面上都称兄道弟共同对抗金戈王朝,暗中却在招兵买马积蓄实力。
直到一位老翁发现了古代的金榻,这金榻做工优良据说是赤火王朝的宝物,坐上这个金榻的人必定可以登临帝位。
陈寿辉却迟迟不愿意坐上这张金榻,他明白自己一旦坐上去便成了所有人的公敌。
但是他属下的将士却经不住诱惑,盼望着陈寿辉称帝后大行封赏,让他们光宗耀祖。
所以这些将士偷偷谋划,在一天凌晨将陈寿辉从床上绑到了金榻上,对他行三跪九叩的登帝大礼。
所有仪式都进行完毕后才将陈寿辉松绑,陈寿辉只能默认这个结果。
这确实是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而且居然被写进了《兴宗传》里,其中的深意耐人寻味。
月凡扶苏思考了片刻后说到:“应该说权力从始至终都是自下而上的,人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和利益才会汇集到一起形成强大的力量”。
中年男子有些不解的说到:“那为什么永乐帝又说权力是自上而下的呢?”
月凡扶苏摸着下巴缓缓说到:“我觉得是这样的,人都有一种惯性,当一个皇朝强大的时候,它所颁布的律例就是金口玉言,可当这个皇朝没有力量维护这些律例时,这些律例就是一纸空文”。
中年男子笑了笑,又问到:“你说的这些并没有把权力自上而下这个事情说清楚”。
月凡扶苏有些诧异,这位大叔为什么执着于这个大多数人都碰不到的问题。
好在月凡扶苏还有在梦里接受玄水王朝教育的经历,那些经历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角度和高度来看待这些问题。
月凡扶苏继续说到:“我想人也是同样的,当一名上位者每每想做的事情都能极好的实施、落地,那么跟随他的人就会认为这个人无所不能,形成一种自上而下的惯性”。
中年男子继续探究到:“如何才能确保上位者想做的事情都能极好的实施呢”?
月凡扶苏再次回答到:“我想这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我刚刚说的这个上位者已经和一部分人的利益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威势”。
“他只需要适时的展现他强大的力量,就能维持这种自上而下的惯性”。
月凡扶苏顿了顿继续说到:“另一种情况就如同一个小孩刚刚执掌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多数人都不信任他,他自己也不了解这柄宝剑怎么使用”。
“所以他需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些人是他力量的来源,或者说需要满足哪些人的利益构筑这柄宝剑,这一步我称为凭什么”。
“宝剑一旦挥出必然会受到利益的藩篱的阻碍”。
“执掌这柄宝剑的人只有搞清楚所有的阻碍顺着利益缝隙斩下,宝剑才会受到最少的折损,给人一种战无不胜的印象,这一步我称为怕什么”。
“宝剑都是双刃的,构成这柄宝剑的人也会有反噬的时候,就像陈寿辉被下属架上金榻”。
“所以需要时常了解构成这柄宝剑的人为什么愿意听从号令、能获得什么利益,与自己的目标是不是一致,这一步我称为什么”。
中年男子高兴地拍了拍手复念到:“好一个凭什么、怕什么、为什么”。
被中年男子这么夸赞,月凡扶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大叔这些都是我瞎说的”。
中年男子又问到:“那么拿起这柄剑是恩在前还是威在前呢”?
月凡扶苏平静的说到:“不论是天子之剑还是诸侯之剑,是剑都得先有锋芒”。
中年男子用手拍了拍月凡扶苏的肩膀问到:“小伙子你很好,很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月凡扶苏愣神了几秒后才说到:“我叫月凡扶苏,来自常青谷”。
中年男子掏出了通讯器又对月凡扶苏笑着说到:“小伙子,我叫周思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空我们再一起探讨历史”。
说完周思立便走出了图书馆。
寒风中偶遇知己的那种喜悦慢慢从周思立身上淡去,他似乎在做某种决定,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与世隔绝、不被理解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