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绝望
“夏灼,别把你自己想的多么高尚,嘴上说着不能欺骗粉丝,但你好好想想,你们现在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粉丝掏的钱?”
谭格格的话一遍遍回荡在夏灼的耳边,像千斤之锤朝他砸下来,让他一点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就连你们现在住的这套电梯公寓,也是用粉丝的钱租的!”
林景鹤在找到夏灼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钱。
他们从相遇到现在,六个多月的时间,前面几个月林景鹤都是和夏灼住在春景巷,吃的都是他买的食物。
从春景巷搬到这里,是在他们直播小半月之后。
那个时候,林景鹤说他们接到了广告赚到了钱,至于赚了多少夏灼并不知道,那些钱林景鹤并没有给他。
只不过搬过来之后,家里的开销都是林景鹤在支付,花了多少,夏灼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谭格格没有胡说,他们这些日子用的都是从粉丝们那儿赚来的钱。
“我没有欺骗粉丝!”
夏灼忽然说:“至少在知道林景鹤如此无耻之前,我没有欺骗粉丝。”
除了最后这一次的小视频,以前那些,他都是真情实感,欺骗粉丝的从来都是林景鹤。
“关于事情的真相,我会在网上和粉丝们说清楚,但林景鹤必须受到惩罚。”
长期处于单纯的环境中,让夏灼在某些方面变得格外执着。
谭格格没想到他如此固执,也不提合同、保密协议的事,而是逮着夏灼的弱点,说:“你想清楚了,一旦你在网上说了之后,林景鹤必然会身败名裂,但你同样讨不到好。”
“你以为现在的网络是非黑即白的吗?你以为粉丝是凭三言两语就会轻易相信你的话吗?他们是会攻击林景鹤不假,但你同样逃不掉!”
“那又怎样?是我傻,是我识人不清,被人利用,才连累粉丝被欺骗,他们真要骂我,那也是我活该,我毫无怨言。”夏灼说的十分坚定。
那张俊秀的脸微扬,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着,很轻易就能获得旁人的保护欲。
谭格格一想到林景鹤和这样的夏灼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心里就一阵阵的不痛快。
她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呼出,对夏灼道:“景鹤说你太天真,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够天真的。”
“你以为粉丝发泄的方式只是在网上谩骂?”她轻笑出了声,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夏灼的脸。
“他们会人肉你,会把你住哪里,家里有哪些人都调查的清清楚楚。甚至还会到你家去,朝你家门上泼油漆,在你家楼下拉横幅。”
见夏灼终于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谭格格笑的更开心了:“就算你不怕,可是你的那些邻居们呢?他们会因为你被打扰,甚至还可能因为你被误伤。”
她朝夏灼迈了两步,离得更近了些,闻到了夏灼身上和林景鹤一样的沐浴露的香气,是栀子花的香味。
“对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些粉丝可能会因为你而对残障人士不再相信,不再同情,不再轻易散发他们的爱心。”
“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残疾人可能会因为你而再也得不到救助。甚至还可能被你们的粉丝迁怒。”
夏灼的身体开始颤抖,方才的坚定被谭格格的几句话就击得粉碎。
从林景鹤的公寓离开,夏灼没有打车,也没有去坐公交车,他踩着初夏铺满阳光的土地,步履艰难。
夏灼这十九年的人生,过得实在坎坷。
他妈是怀着他离开的,因为一个已婚的有钱男人,抛弃了他爸爸夏一笙和他哥哥夏野。
她一直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有钱男人的,而那个男人也承诺她,等她生下儿子,就将她扶正。
可当夏灼出生后他们却发现他是夏家的种,那个男人不愿意要,他妈就将他送去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待到六岁,夏灼被夏一笙和夏野找到,终于有了家,有了家人。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有哥哥和爸爸的疼爱,夏灼依旧是幸福的。
然而好景不长,夏灼十岁那年,夏一笙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溺亡了。尸体一直没有打捞到,如今的墓地是后来夏野赚到钱后为他买的,里面放的也不是骨灰盒,而是他常穿的衣服。
夏一笙是见义勇为,政府奖励了家属一笔钱。再加上夏野也工作了,兄弟俩的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命运却再次和夏灼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场车祸,带走了夏野的命,也带走了夏灼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夏灼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死。
死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可死了万事都空了,只有好好活着才会有希望。
刚失明那段日子,夏灼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躲在角落里痛哭。
但每次他又会再爬起来,会在哭够了之后擦干眼泪,重新面对生活。
他知道,他爸爸和哥哥在天上看着他,他们在为他的坚强和努力活着骄傲。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靠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坚韧,夏灼熬了过来。
林景鹤的出现,让他以为老天终于开始眷顾他。
可此时此刻,他却想到了死。
八百万的违约金他拿不出来,让无辜的人因为他受到牵连他也做不到,可要他继续欺骗粉丝他也绝不会做。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不是躺在扭曲变形的车里,感受着哥哥生命的消失。
也不是明明怕黑,却要被永远丢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是此刻,再也找不到朝前走的意义。
春景巷外有一条景明大道,从春景巷走到景明大道,再路过一个街边花园,就是景明大桥,桥下是南城有名的景明河。
河道很宽,河水很深,如果跳下去,他兴许就能见到爸爸了。
“小灼。”一道清丽的声音打破了夏灼的思绪,“我记得你家里的退烧贴好像快过期了,刚刚新到了货,你要不要拿点回家?”
夏灼猛地停下脚步。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春景巷的那家药店。
店员这一嗓子,让夏灼陡然清醒了过来。
慕骁还在家里呢,受着伤,发着烧。他怎么能丢下一个病人,就这么离开呢。
“谢谢,我晚点再过来。”
夏灼调整了一番情绪,转身回了小区。
因为走得太急,在楼道口差点和下来的人撞上,对方似乎因为避他崴了一下,夏灼只能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扶了一下差点摔倒的他便离开了。
回到家,慕骁没在,夏灼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倒不是因为慕骁的离开,只是好像终于感受到了孤单,在最为绝望的时候,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份孤单像潮水,不过须臾便将他包围。
他像溺水的人,越想要挣扎,涌进肺腑的水便越多,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将人求生的意志也一并稀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