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舍弃人性
被挑出去的十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那个士兵问我们:“派你们去充人手,你们都行不?”我们大眼瞪小眼,大都点了点头,男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被称为不行,况且能活到现在的人,基本上都很行。
“谁他妈是你哥?!”牟铁柱的脸色忽然阴冷起来:“笨的跟头猪似的!谁他妈愿意当你哥?!累赘!”
“赶紧跟他们走!”牟铁柱扭过身,大咧咧打开想要拉他的士兵的手:“我脚又他妈没残!”说完仰首向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走去。
“哥!”牟铁牛有点想哭,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一下子变成这样,武辰过来狠心拽住他的胳膊:“铁牛,跟我们过去吧!听你哥的话。”牟铁牛点点头,低沉地走了过去。
牟铁柱阴沉着停在原地,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嘲讽似的摇摇头道:“铁牛啊,好好跟着丁卓求那小子。”
我低头,看到那个被打成筛子的中年男人的手上,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一个英俊的男人扶着一个男孩,坐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合格?!”我扯住旁边穿军装的士兵道,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这些大多都是艾滋病患者,以及伤残人员。”
“啥?”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不人道的事。“在现在这个世界,你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比如说,人性。”
我忽然对下午的化验恐惧起来,究竟是怎样的标准导致离叔说那样的话?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经历了多少艰难才走到这一步,如果下午有人残忍的告诉我,我们之中有一个,或许好几个人,无法踏上明天的直升机,我会是什么心情?
闹了半天才有人吆喝过来说那人只想上个厕所,这让我也有点郁闷,看守的话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大房间即可,站在外面又冷又饿的上个厕所也不方便啊!
“啊!”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我可以舍弃,可我忍不住。力气都汇集在右手上,我忍不住挥下拳头,重重地打在那个人脸上。
我一把揪住了最前面的士兵的领子,高高地举起了拳头,其他士兵举起了枪,也许是因为前面那件事,没有人开枪。耳边远远传来老丁和离叔的吼叫声。
当然,我就那么光荣被挑了出去,这让我想起了之前在洛河安全所所组织的敢死队,敏感的我顿时嗅到了一股霉运的气息,不过稍加安慰的是,同样光荣的还有刘宇航、武晓和叶晓琢。
呆呆地在风中吹冷风直到下午,远远听到一阵骚动,转过身远远看到牟铁牛高大的身影,后面几个身影都是熟悉的面孔。我的手有点发抖,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我扭过头看到一个中年人忽然站起来不知再跟最近的‘被光荣’(暂且就这么叫吧)比划着什么,周围传来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我条件反射也同样拉动枪栓几乎跟大家一样将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
“卓求。”我感到一只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离叔站在我身边,脸色严肃:“这只是开始。”
我过去跟离叔打了个招呼,他愣了愣没说什么,忽然就别过脸去,刘明的表情差不多,这让我有点郁闷。我往地上一看,不由得有些发愣,包围圈中基本上都是些老弱病残,比如那个离我最近的基本上察觉不到呼吸的老大爷,比如离我不远坐在轮椅上悄无声息的年轻人,那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好几个正常人,此刻瞪着一双双苍凉的眼睛直射天空。
“铁牛,我们先过去,你哥心情不好。”看到牟铁牛迷茫的样子,林小烟有点不忍心了,她怎么会没看出牟铁柱的意思?但真心不愿意看到牟铁牛受伤。
我心里莫名产生极大的恐慌,这时我远远看到另一边的空地上离叔和刘明的身影,两个人带着军帽,刘明本就是一身军装,而离叔的样子看起来就滑稽多了,我不知为什么就笑出了声,身后的士兵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傻乐嘛啊?”
“可是……为什么……”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样栽倒在地的还有刘宇航和叶晓琢,以及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离叔的脸色有点发白,跟之前在屋子里见到他的表情一样。我盯着眼前的尸堆不知该说些什么,有好多人跑了过来,不知是谁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提了起来。
在末世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舍弃人性。
“哥?你说啥?”
我们补上去后,人数正好能把那帮人围成一个圈,这次的任务就是看守不合格者,所谓不合格者即化验没通过的,仔细一看‘被光荣’的人基本上都是像我这么大的男孩,这任务没什么危险,就是站在那用步枪对准他们即可,发现暴动的人枪毙即可。
那个士兵挣开我的手,望向前方,我许久说不出话来,抬头看到离叔定定的眼神,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吗?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忽然想到了牟铁柱,他会被筛选下来吗?
果然,被我猜中了,牟铁柱在化验之后直径被一个医生领到了另一个队伍中,所有人都愣了,包括他自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时就做了这个动作,离叔远远地吼着让我闪开,可是我的脚下就像灌了几十斤的水泥,无法移动。我看着牟铁柱,想象着他也许就是那个男孩,或者那个中年人,或者其他人,被我,被我们,在紧张中开枪打死。
就在他走到半路,忽然包括士兵在内的所有人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是丁卓求。
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出乎意料的,下午三点刚过,就有一个士兵忽然闯了进来,在人群中挑了几个男的,随他走了出去。
“……”
突然,从化验的队伍里跑出一个人,一下子起了连锁反应,我条件反射地举起枪,随后才意识到方向不对,那人大喊着跑来,同时这边站起来一个长的还算俊俏的男孩站起来,激动地往这边张望过来,四周的人几乎都将枪口抬了起来。
抽血,化验,冰冷的器材,只露出一双不耐烦地眼睛的医生,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去医院挂号的场景。完事儿后又站在一片毯子上,有几个女医生过来在身上摸来摸去,因为心里沉甸甸地我也没感觉有多么享受,出去后依旧在旁边排队,中途跟林小烟对视了一眼,我勉强笑了一下。
我垂头丧气地走进队伍,与叶晓琢等‘被光荣’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不要冲动,想想小烟,想想我们。”他沉痛地转过身,捡起枪握在手里,继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操场很大,大眼望去跟学校招新生似的,一排一排的人等着化验,像是排队领成绩单的学生。一阵轰鸣声响起,连带着周围的沙草被掀到空中,一架直升机腾空而起,那是今天下午被空运到安全区的幸存者。
跑来的是个中年人,面容激动,我侧边的士兵猛然冲了过去,大声地吼着,同时守在化验处的那帮军绿色也移动过来。
其实当时我就应该感觉到不太合理,如果是敢死队的话,再怎么看里面的牟铁牛和王小红比我们更有‘被光荣’的可能,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最终也没能想明白。只能说,命运如此。
我一抬头看到是老丁,他的脸色很难看:“他妈的这都怎么回事儿?!就没人拦他吗?!丁卓求?”他见我没反应,挥手扇了我好几个耳光,“妈的!谁看队伍的?!这么大的事儿!靠他妈的!”他接连爆粗口,我本来以为我会晕过去的,可糟糕的是我现在特别清醒!就好比本来你做个噩梦,到了最恐怖的时刻自然就醒了过来,而我却偏偏怎么也醒不过来。
“见鬼!”我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两只手在身上不断摸索着,枪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了,老丁很识相地给我递过来一根烟,我颤抖着将烟塞进嘴里,又四处摸索着找打火机。
“哥!”牟铁牛叫出声,他单纯的思维根本不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自己跟兄弟被分到两个队伍里而惶恐起来。
那人跑近了,我紧张地直发抖,尤其是那些士兵连成一片的叫骂声,更是让我的神经绷到极限!我没有看到身后的中年男子的手忽然伸进了口袋,脑子里一片轰响。
眼前的男孩胸前腾起一片血雾,一刹那天地间仿佛所有颜色只剩下了血红,我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仿佛只是幻想,可空气中的浓郁的血腥味冲进鼻腔,眼前的一切不知可不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不只是那个男孩,周围的男女老少,无一不倒在枪口下,闭上眼和不瞑目的,相互叠在一起的。
牟铁牛把嘴唇咬出了血,他不会哭泣,但是不代表不会心痛,他的弟弟,他唯一牵挂的亲人。要说不怕死是不可能的,可怕又能改变什么?!
他对面的那个人也是同样的姿势,有好几个士兵闻讯赶了过去,大声吆喝着什么,我偷偷将头别了过去,看到林小烟他们正排着队走过来,看到我们几个都很激动,有的还别过头偷笑了起来,只有蓉姨皱着眉询问的目光投来,我咧咧嘴角报以苦笑。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枪响,随后出现了零点零一秒的空白,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耳边忽然传来连成一片的枪响声,“啪!”那根神经终于崩断,我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扣动了扳机。
莫名其妙地接过递来的步枪,莫名其妙被扣上一个大碗似的军帽,莫名其妙被领到操场,那个士兵为我们讲解着基本的开枪步骤,大家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
舍弃人性。
中午的时候有人过来送了好几壶热水,统计了一下名单,叫了十几个人出去化验,其他人继续在屋里呆着,我惦记着离叔说过的话,心里总归系了一个疙瘩,怎么也不得劲,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离叔越说不让我怎样,我到时候就真的要怎样。
“哎呀!来我给你点!”老丁实在受不了,伸手掏出一根火柴,一面道:“没事儿!你们都是新人,发生这样的事不会追究到你们,最多也就是那边的人受处分,哎呀妈呀!真他妈见鬼!”
“艾滋病患者免疫力低,最有被感染的危险,爆发初期感染最快的,就是艾滋病患者。至于那些伤残人员,只能怪上帝不眷顾他们吧。”
我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见鬼!”我狠狠啐了一口痰,眼睛瞪得老大,耳边传来武晓的咒骂声,不过大部分人基本上都吓傻了。
我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浑身都打哆嗦,抬头冲老丁道:“我不干了!”同样喊出声的还有叶晓琢,大家都一副崩溃的样子,“哎哎哎!我就知道!没事儿没事儿!看完这一波剩下的让我们来,妈的!谁看队伍的?!滚过来给我!”老丁说着说着挽着袖子往排队的那边走去。如果事先有人拦住那个中年人的话,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低头揉了揉脖子,看到地面上仰起一片白花花的脸,就像是挂科者看着宣布被保送的优等生般可怜巴巴,又像矮穷挫渴望高富帅那样。那架飞机,就是所有人的希望。化验处是战场,随时可宣布你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