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倒补年终奖

    二零一六年下半年，江州的楼市如涨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个价。金松湖花园六期，也在几次开盘加推中均迎来购房热潮。倪伟宏在每次半月会上，几乎都在强调：“六期卖得这么快，工程建设跟不上。价格还是有些偏低，调价！必须马上调价！”可售价越长，销售越快！到了年底，金松湖项目不但补上了上半年落下的业绩差额，还超额完成了年度销售回款目标！郝俊峰自然成了每次公司会议和管理层聚餐会上的红人。而投拓部这边，忙活了半年依旧一无所获。

    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这天下午，投拓部正在多媒体室排练节目，陈力突然进来喊：“丁一岚，预算部二楼窗户外有个供方爬到空调板平台要跳楼，你赶紧去劝一下！”邓科立即停了音乐，一岚道：“我现在又没在预算部工作，这种事应该找展经理处理啊！”陈力进来拉着一岚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展经理在现场，就是他让我过来请你去协助的！说那个单位招标当时是你谈的，你可能要熟悉一些，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她劝下来！”一岚不再抵触，立刻跟着陈力跑了出去，大伙儿也都跑向门口想跟着去看热闹，陈力道：“这事不能凑热闹，人越多她越来劲，你们继续排练你们的吧！”一岚进到预算部办公室，见里面围了好些工程预算的员工，大家都一脸焦急，展经理站在窗户边对着窗外说：“王姐，没说年前不给你们付，公司正在想办法。你没必要这么焦急啊！”一岚来到窗边，看看这女的她并不认识，展经理道：“五期工区装修单位颂华公司下面的工人，在颂华要不到钱，就跑我们这儿来了。”那女的在窗外鼻子冻得通红，一边抽泣一边嚷嚷道：“我家里有人住院，急等用钱交住院费，我都跑了几天了也没要到一分钱，你们这么大的公司都见死不救？！那我就死在这儿！”窗户下边物业人员早已拉开了充气垫。一岚见这情形，心想：这商业二楼的空调板才六米高，即使跳下去，落到充气垫上绝不会受伤，顶多疼一下，这不是吓唬人吗？但这空调板边缘就剩三十来公分的地儿，仅能容下一个人，也不知道她怎么爬过去的，保安站在窗边没法过去，伸手也够不着她，干着急。这女的坐在空调外机端头，摇摇晃晃，稍微动作大一点，就会掉下去似的，看着也挺吓人。

    一岚向展经理问了颂华目前的支付情况，立即给了颂华唐总打了电话：“唐总，支付的事好好商量，过年过节的，你们派个工人过来演跳楼这出戏，有必要吗？”唐总故作惊讶地道：“你说谁去你们那儿跳楼？王惠英啊？可不是我们指使的，她自己要去跟我们公司没关系哈!五期都已经交房快半年了，我去你们公司要了好几次钱，可从来都是操正步的！”一岚正色道：“唐总，公司只是暂时付不出来，正在想办法，你给下面工人都好好说说。另外，你们的工人是跟你们签署的劳动合同，跟我们公司没有直接雇佣关系。她真在我们这儿出了事，也是你们管理不善，真追究法律责任，你第一个跑不掉！”对方听了这话，似乎立马有点虚了，不再狡辩，一岚继续道：“唐总，你赶紧给王惠英打个电话，把她叫回去！”对方支支吾吾地道：“好，我马上打电话，但关键是我的话她也不一定听啊，她确实急着用钱，我们公司现在账上也没钱啊！”一岚厉色地道：“你先试试，咱一起想办法！真出个什么事，这年你能过得安生吗？”对方道:“是，是，马上！”

    一岚挂电话，立即转头问展经理：“这事儿倪总知不知道？还有财务部怎么说？”展经理凑过来小声道：“二十分钟前，我就给倪总和财务赵总打过电话了，赵总说公司账上这两天确实没钱付，倪总让我们稳住局面，等他消息！”一岚再探出头看看那女的，她正在接电话，情绪依然很激动：“我不管，你们都拖延了大半年了，反正我今天拿不到工钱，就死给你们看！”等那女的讲完电话，情绪看似平静了些，一岚道：“王姐，我们正在帮你想办法，外面怪冷的，要不你进来坐着等？”那女的慢慢站起来，情绪又开始激动失控：“我不会听你们的，干活儿的时候催着干，活儿干完该付钱了，你们就各种借口不付钱，我一个女人来工地上干这样的重活养一家子，我挣点钱我容易吗？”说完，那女的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按在手腕上，哭诉道：“我不是吓唬你们的，信不信现在就死给你们看！”楼上楼下围观的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七嘴八舌地劝她：“别犯傻！”“命比钱重要！”“赶紧下来！”一岚听了也急红了脸，这种年前供方要债上演要死要活的戏码说辞，之前也遇到过，虽说大部分都是演戏，但今天这个像是真遇到了困难，要不是被逼得过不下去了，这年头谁会愿意以这种方式去要点血汗钱呢？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正在这时，楼下驶过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门一打开，章光华从驾驶位下来快，一路跑着上了楼，他跑到展经理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刚刚银行通知，贷款明天上午就下来了！马上给颂华公司打电话，说明天下班前就给他们按合同支付，让他们今天先把这个女的工钱支付了。”一岚在旁边听了，着急地道：“我来打吧！”她马上给拨了过去：“唐总，公司领导已想到办法，让我通

    知你：明天给你们按合同支付，年前一分钱不欠你们的！你今天必须想办法，先把这个王惠英的工钱付了，现在给她电话，让她去你们公司拿钱！”过了两分钟，那女的接到电话，边听边哭着“嗯、嗯”地回复着对方，挂断电话，她一下子解脱似的“哇哇”地哭得更厉害了，逐渐慢慢回头往窗户口这边看。窗内保安立即递过去一根长杆子，那女的在众人一片劝说声中爬过两个空调外机，被保安一把抱进了室内来。那女的哽咽不止，一岚对她说：“王惠英，你现在就去唐总公司拿钱去吧！”那女的听到这句话，还没等站稳就趔趄地往门外冲了出去！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钱晓天从门外进来，笑嘻嘻地握着章光华道：“华哥，太惊险了！我越来越崇拜你了，公司过不过年就看你了！”展经理也附和道：“太谢谢你了，章经理，今天帮我们大忙了，改天请你吃饭！”章光华呵呵笑着往外走，回道：“本来这笔贷款是上次拿e地块就批下来的，倪总一直不让动，但不动这个钱，这个年又不好过啊！倪总昨天终于想通了，我上午刚跟银行那边对接了，先贷一部分出来应急吧。”钱晓天陪着章光华往投拓部办公室边走边问：“华哥，金松湖的销售回款任务不是都完成了吗？怎么公司年前支付还缺钱呢？”章光华无奈地道：“五期工程尾款、六期进度款，加起来支付额这么大，公司回款还要贡献很大一部分给集团，就今年这三个亿怎么能够用？这资金缺口不小啊！”说得两人都是摇头叹气。

    周五上午，小邱来通知：“好消息来啦！请大家依次一个一个地去王总办公室算年终奖。”大家都一片惊喜：“好啊，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公司这么缺钱，还有年终奖领，真是太好了！”钱晓天最积极，第一个站起来道：“我先去，我先去！先给大家探探情况。”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往行政部跑了去，5分钟后，表情怪异地回来了，大家都问：“怎么样？领了多少？领了多少？”钱晓天苦着脸道：“倒补钱！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大家都十分纳闷。果真，一个个都是高兴地去，回来都耷拉着脑袋。雨燕是最后一个去的，王丹瑶拿过一张印有表格的单子放在雨燕面前，笑盈盈地道：“覃雨燕，你进入公司不到半年，这是你年终奖的金额，但今年公司资金困难，这笔钱无法以现金形式发放。针对主管级以上员工，将以同等金额的公司股份来发放给大家，以后金松湖项目每次的利润分红，你们都能享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入股机会。但这个金额有零头，股份必须凑成整万，所以你需要补四千凑成整数，要么就减掉这个零头给你算整万。你考虑一下，下周一前把差额款补交到财务部。”雨燕顿时失落又矛盾，原本想着发点年终奖，父亲的住院费就又解决了一些，可现在还要倒补钱回去，这算个什么事儿？雨燕只好勉强地笑着说：“好的，我考虑一下。”

    回到投拓部办公室，里面已经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一片谴责之声：“年终奖一分钱不发还倒补钱，真是破天荒头一回遇到！”“是啊，我也真是长见识了！”“什么奇葩年终奖？还不如没有呢！”一个个抱怨连天。一岚抱怨了几句，最后叹气道：“建议大家还是补吧，殷总那天不是说了吗？金松湖还是很值得投资的，以后利润分配出来，不就是现金了吗？你们觉得呢？”邓科、陈力也冷静地想了想，都道：“是，从长远看，还是补要划算一些。”“嗯，我只补两千，就补呗！”钱晓天站起来有些郁闷地道：“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向我媳妇儿开口，我可是要补九千啊！”一岚呛道：“哟，堂堂钱总，区区九千块钱就把你难住了？！”众人一片哄笑。

    晚上回到家，钱晓天坐在饭桌前，一边吃着何露点的外卖冒菜毛血旺，一边说了年终奖补钱这事，何露顿时啪地放下筷子，一副很不高兴地样子道：“你们堂堂卓信集团，现在怎么混成这副穷酸样，发个年终奖套路这么深？说出去都是个笑话！我还等着你发了年终奖，咱们过年出国旅游一趟呢！”钱晓天吃惊地问道：“又出国？咱们上半年不是才去了泰国吗！”何露不以为然地道：“你也知道是上半年啊？我都感觉好久没出去散心了，前几年我们可都是一年出去三次以上！给你说，现在去越南芽庄特别实惠，我还没去过越南呢！再说，你知道我都好久没有买包了，现在卡里就剩这么区区几万块钱，年后晨晨上幼儿园还要用，我动都不敢动！”这一番勤俭持家的说辞，顿时让钱晓天感到惭愧：“哎呀，都怪我，今年忙活这大半年没拿到项目，只挣了点基本工资。老婆，等明年挣了钱，咱们多出去两趟，多给你买个包，成不成？！对了，你们今年过年发钱不？”何露顿时理亏，又毫不掩饰地声讨道：“我们那个小房地产公司，工资低福利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年终奖就那两箱年年一模一样的白酒，今天我刚抱回来的，你慢慢喝吧。”钱晓天转头看看餐边柜，角落里果真放着两箱酒，顿时摇摇头笑道：“看吧，下半年楼市才刚有点儿起色，今年过年大小房地产公司都还处于财务紧张状态，哪有钱发现金嘛！”说完就看何露反应，随即又灵机一动地感叹道：“不过发股份也不错，咱凑够这四万，等以后分红出来，不也是

    现金吗？就跟现在存在银行一个道理啊！”何露想了想，又拿起筷子夹菜，道：“也是，总不能不要这一千吧！要是以后能多分两次红，这九千交进去也不亏！行，我马上就转你微信！”说完就拿过手机开始操作。钱晓天笑呵呵地道：“嗯，老婆，我就说你是个识大体有远见的人，我果真没有选错媳妇儿！”两句马屁就把何露逗得哈哈笑。

    钱随即就到了账，钱晓天立马放下碗筷跑过去，站在何露身后帮她捏肩，还温柔体贴地道：“来，老婆，两箱酒这么沉，搬回来把你累坏了吧？又够我喝一年的了。我给你好好捏捏，放松放松！”何露立马反应过来，扭头盯着钱晓天问：“这九千加上你这个月一千五零花钱，相当于这个月你没往家拿钱啊？”钱晓天顿时赔笑道：“好像是哈，但之前每个月发了工资当天，我可是一分钱不留地都转给了你！怎么的也够抵消这个月的支出了吧？”何露一个白眼过去：“家里每项支出，我本子上可都记着的。看吧，这过年还得有一大笔花销！”钱晓天脑子一转：“老婆，说到过年，正想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我妈回老家去半年了，过年她一个人在老家，我想去把她接过来住两天，你看成不？”何露转过身不高兴地反问道：“接来家里住？过年十来天的长假，难道我们都呆在家里？”钱晓天知道必躲不过出门旅游这茬儿，道：“没说都在家里，就大年三十、初一在家住就行，之后就出去玩呗！哎，咱们说了好几次要去西安的，要不今年去西安看雪？”何露的脸秒变严肃：“这可是你说的啊，就大年三十、初一两天，初二咱就出门！你妈就自己安排，要么她自己在家多住两天，要么去你哥那儿，但在我们回来之前就得离开！还记得结婚前定的规矩吧？”“行，行，我知道！她本来也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太久，更不会跟我们出去玩！”钱晓天立马作保证似的安抚何露，每次在老婆面前提起母亲的事，他都是这副满满求生欲的熊样。

    睡前，雨燕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转头问坐在床上刷着手机的方舟：“老公，你说这钱要不要补啊？”方舟想了想道：“这点钱还是补吧，凑成三万整数，就当尝试一下投资，即使都亏了也能承受得住！”“嗯，那我周一去交钱！”雨燕没想到方舟这么爽快，顿时高兴应允。方舟揭开被角，靠在床头，略有心事地道：“这交了钱进去，咱们过年钱可得省着点花。我们设计院今年效益也不太好，已经通知了发不了什么钱，就靠这点死工资过！”雨燕回头道：“嗯，我知道。咱们今年回蓬城去过年，你给你爸妈说好没？”方舟道：“说过了，给她爷爷的票也买了，到时候我送他去动车站，他去我妹那儿过年，等过完年再回来。”雨燕见方舟已安排好这些，高兴地说：“谢谢老公，放假那天我就在金松湖等你，你带着子璇顺道接上我，我们就一起回去陪我爸了！”说完这些，雨燕看着镜子里不免黯然神伤：回去陪父亲好好过这个年，这可能是她能给父亲最后的一个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