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师的秘密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天降大雪,整个世界一片苍茫。
新县县郊的一个角落,有所不起眼的高中,此时却沸腾不已!
这个冬天的梅园中学,把整个县城的高中都搅的不安起来。
新县历史上第一个美院证——紫罗兰美院的美术合格证书像圣旨一样,被小心翼翼的送进了梅园中学,暴露在一双双难以置信的眼睛里。
虽然早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是当看到纸质证书的时候,所有人还是兴奋狂躁到了顶点。
作为这一届美术班指导老师的米老师,比任何人都高兴一截,甚至比拿证同学本人还高兴。
再往前六年,米老师还是学生的时候,意气风发励志成为全县第一个美院生,然而那一年上天和他开了个玩笑。
仅仅一分之差,他与美院失之交臂。
那一年的艺考,美院考题突然变了方向,第一次开考色彩风景画,让包括米同学一众考生摸不到头脑。
而米同学当时作为全校最有前途的考生,即使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也没预测到这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化。
他一张色彩风景画都没画过,经验为零!
在那场考试中,他用尽全身解数,把自己对色彩的理解,所有技法的运用都使了上去。
但是事与愿违,还是差了一分。
一个小的县城里的艺考生,即使有天大的梦想,但是相比那些大城市的考生来说,上限总是极其有限的。
即使这些考题之前早已经被传的众人皆知,但是这消息传到这个小县城时,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
仅仅因为这门色彩风景画的一分之差,米同学与美院失之交臂。
他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了很久。
他笑着和别人说:今年老子被坑了,老子不会屈服的,大不了再来一年。
结果老天爷又和他开了个玩笑,那一年他的父亲去世了。
双重打击之下,他权衡利弊,上了一所师范类学校,美院成了他永远的痛。
然而那次见到未知考题的恐惧感,深深的刻进他的基因里,让他经常以后的梦中惊醒。
大学期间,他对色彩风景画格外上心,只为了去弥补因为那一分给自己人生造成的困惑与不安。
他真的怕了。
与梦想渐行渐远的他,四年的大学生很快就浑浑噩噩的结束了。
毕业后,他应聘到了梅园中学当美术老师。
在他那个年代,大学本科来高中当老师,还是十分罕见的,他是梅园中学第一个本科学历的老师。
所以他的到来,也确实让本不起眼的梅园中学风光了一把。
毕竟绘画功底摆在那里呢,他的到来让整美术班整体实力大幅度提升。
最让米老师惊喜的是,他发现了一个极具天赋的学生。
这个学生天生对于美术有独特的认知能力,一看便懂,一画便成,天生的色彩感和表现力,注定生来就是为艺术而生。
那一刻米老师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完成不了的事情,我的学生可以帮我完成。
不过这个学生生性贪玩,恃才傲物,米老师便从一位老师变成了一位严厉的父亲。
他把所有的本领,全部传授给了他,只希望他能拿到全县第一个美院证,填补自己曾经的遗憾。
严苛的要求用掉自己所有的热情,但也收获了希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学生果然拿到了紫罗兰美院的美术证,全县第一个美院证!
梅园中学又是彻底硬气了一把,比他自己当年来梅园中学任教的时候轰动多了。
全县标榜了那么多优秀中学,重点中学,结果被一所不起眼的没有任何头衔的高中吊打。
这个美院证书的到来,弥补了自己因为那一分的带来的终生遗憾。
这个证书是他的,慰藉的却是自己。
但是这位有天分的同学,画画是把好手,无奈文化课成绩太差,最终还是没有成为新县第一个美院生。
那个有天分的学生依旧落榜了。
也就是在这个非常冷的冬天,失意,难过,愤愤不平终于一起涌了上来,米老师彻底灌醉了自己。
那种九曲回肠,郁郁寡欢到了极点,那种与梦想失之交臂的恐惧,被上苍摆布玩弄的感觉又猛烈袭来,他稀里糊涂脱了个精光,赤身果体走进了漫天大雪中嚎啕大哭。
自己始终是没有触碰到美院的大门,而这个学生一只脚都进了美院了,却又自己迈了出来。
那有天分的同学居然和米老师渐行渐远,彻底形同陌路。他也彻底充分的解放了天性,变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浪荡青年,把艺术和天分一并扔掉了。
当时那条街上堆积了厚厚的雪,痛哭到没有了方向感的米老师,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撞飞了出去。
米老师伤的并不算重,只是需要长时间的调理。
不过病床上的米老师还有一丝侥幸。因为最得意的弟子肯定要来探望下自己的恩师,那时候他就有机会把他拉回正轨里。
失败没关系,再来一年,年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那个学生始终没有出现,就像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米老师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是自己过于严苛了?是自己把压力强加给他了?
他的不幸,终究是因为自己。
听着窗外狂风怒吼,眼泪簌簌流下来,打湿了半个枕头。
一个晚上,他准备下床,两腿却没有用上力,一下瘫倒在地上。
他吓坏了,自己在地上抓了半天,哭喊着叫了半天,没有人来看他一眼。
那是个野蛮粗狂的岁月,米老师丢掉了两条腿,成了残废。
不过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也让医院达成协议,保守了这个秘密。
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当时他这份老师的工作还能养活家里人。
他瘸了,一家人的吃饭就成了问题。
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让自己的弟弟顶包。
他的孪生弟弟,和他长相一模一样,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而且自己长时间住院,即使回到了工作岗位,相貌上有那么点变化,也能糊弄过去。
不过他那个弟弟,好吃懒做不说,对画画还一窍不通。
这也没关系,艺考刚结束,到高考前将近半年的时间,足够教会他了。
而且他的心已经死了,花了那么都精力,却被最得意的弟子当成狼心狗肺。
没有实现的就别实现了,年轻时候的热血也被血淋淋的现实一点点消磨殆尽。
六个月的时间里,哥哥给弟弟来了一个加强培训,从校长到老师,从学生到家长,每个人的特点习惯,相貌谈吐,他都需要记清楚。
这些看似冗杂,却并不困难,多看几次照片,也认识的差不多了,哪怕以后真的见面,因为生疏认不出来也符合逻辑。
可是画画这方面,哥哥作难了。
因为弟弟的艺术细胞为零,没有任何美术修养和艺术感觉。
就比如红色和黄色调出来的是橙色,黄色和蓝色调出来的是绿色,这么简单的调色知识,他却怎么也理解不了。
再比如基本的透视,鞋子套在了脚上他能理解,但是一画起来,画脚的线和画鞋子的线,哪根线压着哪根线,他还是抓瞎!
如果弟弟还是学不会,那不是等于前功尽弃了,
六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哥哥还是担心,弟弟倒是挺自信,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冒充哥哥了。
毕竟去打工也不要培训这么久,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去教书有点像个恶作剧,看着别人被自己骗的团团转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智商碾压的快感。
而这种快感,在兄弟二人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自己都是那个被碾压的。
这里是哥哥精心为他准备的一场独角戏,他要好好享受一下。
虽然自己这拙劣的表演,是在诋毁哥哥当年的成果,但是弟弟心里还是很爽的。
这一年高考一过,米老师就正式复岗了。
一开始他还畏畏缩缩,害怕别人和他打招呼,总是低着头,假装看不到他们。
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校方因为米老师车祸的问题,也没有给他过分的任务量和考核标准,上一批学生已经毕业了,这一届新生不认识,理所当然。
不到半个月,米老师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就是米老师了。
哥哥在家里的轮椅上终日抑郁,成为一个不见天日的老鼠。
自己却变成哥哥,被动拥有了他的全部。
这位“米老师”当然不敢画画,不敢展示“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美术修行。
好在他不搞利益小团体,不掺和学校的权力斗争,完全是超然的存在。
没有追求,也就没有敌人,晚点来,早点走,混过去一天是一天。
哥哥当年画的所有范画,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他耐心的擦除了。
每次看到办公室墙上的那几副风景画,他心里都一阵发抖,似乎壁虎藏进了洞里,却把尾巴留在里现场,那条已经死掉却活蹦乱跳的尾巴,让他不得安宁。
他用力很多方法,想直接或者间接的取走这些画,但是都没有成功。
后来他想开了,迟早自己会被发现的,还不如快乐一天是一天。
花满街的网吧成了他最好的躲避点,在这里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他游荡于那些不用暴露姓名的聊天室里,有一次甚至他还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一个陌生女孩,而那个女孩只认为这是男人惯用的编故事手法,所有的目的都是想骗她睡觉。
等米老师把墙上的风景画不再当一回事的时候,一个人却驻足在画前,靠这仅有的线索发现了躲在洞里的这只壁虎。
你可以蒙骗所有人,但是骗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