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父出征——借钱！
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颜展心里稍微一暖。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接听了电话：
”考的怎么样！早点回来，给你联系好了，跟着邻居家宋大哥去电子厂，一月2500呢，听话，咱们不复读了，咱家穷，别跟着人家学什么艺术……“
挂断电话，颜展的眼睛湿了，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难道真的要放弃画画吗？
成为大画家可是颜展一辈子的梦想！
颜展心情郁闷，彻夜未睡，脑子里却反反复复想着那只能够改变命运的神笔。
颜展的家离着石里中学挺远，第二天他回到家，已经日上三竿，邻居家宋大哥早已经在家中上坐。
宋大哥又胖了，臃肿的身躯板把凳面遮了个严严实实，好像四条细细的凳子腿是从他肥大的屁股底下长出来的一样。
桌上摆着各种好酒好肉，这对于日子一向过得紧巴的颜家来说非常奢侈了。
其实宋大哥只比颜展大了四岁，不过这位大哥初中一毕业就早早工作了。
小时候，颜展也跟着宋大哥玩，不过相差的这四岁让他们也产生了不小的隔阂。
因为年龄上的悬殊，宋大哥从小就不待见颜展。
以前颜家孩子上高中学艺术，宋家孩子在工厂打工，这片胡同的舆论倾向是颜家孩子有出息。
可今年，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不久前宋大哥升任电子厂车间计件主任，工资由2500暴涨到了5500。
好巧不巧的是，今年颜展落榜了。
这一下，差距就看出来了。
自从去年颜展的艺考成绩公布后，颜家就没在这片胡同巷里抬起头来。
街坊邻居的也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学艺术学画画有什么用？浪费钱！还是早点打工挣钱实在！
好在老颜家脸皮厚一点，耳朵背一点，这半年再不济也算熬了过来。
最近这段日子，颜老父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终于今天把宋大哥请进家里。
颜老父双手端起酒杯：”宋大哥，我敬你一杯，我儿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颜展看见父亲的杯子压的很低，杯中白酒像他的眼睛一样混浊。
宋大哥正在左右开弓大快朵颐，颜老父这一端起酒杯，弄得他有点措手不及。
颜老父一向老实木讷，也只知酒桌文化的皮毛，并不十分精通的敬酒礼数，这个敬酒的时机选不好。
但是宋大哥还是比较懂行，诚惶诚恐的举起杯子，慌慌张张的还洒出来许多酒。
宋大哥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颜老父立马拿起酒壶给满上，宋大哥又重新端起杯子，面朝颜展说：”没别的，颜叔开口了，你好好跟着我干！“
看儿子一动不动的没反应，颜老父急了：”傻娃子！还不敬你宋大哥一杯，宋大哥这是给你口饭吃！“
颜展端起酒杯，勉强笑了笑，然后就一饮而尽！
这酒也是相当的烈，瞬间胃中滚烫翻腾，像要把肚皮烧破个洞。
颜老父也顾不得孩子还是未成年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踏入社会就是成年了，和岁数无关，所以这杯酒该喝。
喝完酒，宋大哥自顾自的吃起来。
颜老父不知如何无话找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桌面那一滩撒落的菜汤，顺着桌角，一滴一滴的掉到地上。
酒入愁肠愁更愁！
颜展很想告诉父亲，能不能再给他一年的机会，他觉得自己还行！
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颜展理解父亲的苦，他并不想做个不肖子孙。
或者说，谁都想当呼风唤雨的混世魔王，可是实力不允许。
酒劲有点上头，昨天被砸破的伤口里面像有只活蹦乱跳的虫子跳动着。
想着自己要去厂里打工了，命运给的这个剧本是他最不想要的。
可是对于命运的安排，有几个人能做真正的自己呢？
颜展闭上眼睛，叹口气，是时候和画画说再见了。
突然，宋大哥左看右看，像个贼一样。
颜老父也立刻明白了，把耳朵凑了上去。
颜展觉得好笑，明明在家里，家里也就这三个人，为什么还要说悄悄话？
只听宋大哥压低声音说：”颜叔，找人办事也需要钱啊，你看我把颜展弄进厂里去，也要上下打点关系不是？“
说完，宋大哥伸出几跟手指头捻了捻。
颜展明白，这是要钱。
颜老父也压低声音说：”宋大哥，需要多少，你给我个实数！“
宋大哥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千？“
”两万！“
说完，宋大哥的脸上死气沉沉，对于颜老父的莽撞十分不悦。
颜老父低头沉默不语，老实人都是卑微的，两万块钱对这个家庭不是小数！
颜展刚想插句话，颜老父瞪了他一眼。
颜展明白，虽然宋大哥只比他大几岁，但是现在是他们大人在谈事情，自己只是个小辈，没有说话的份。
宋大哥把手上的油往桌角上来回蹭了蹭，撇着嘴说：”就这，多少人想把孩子送进去还没门路呢！“
颜展心中如似火烧，小声不满的说了句：”去个电子厂上班还要两万？“
这声音很小，所有人却听的清清楚楚。
宋大哥打了个饱嗝，叹口气说：”孩子，世道变了，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说完起身便要走。
这个”孩子“让颜展听的十分不高兴，明明大不了几岁，偏要充大辈分，显摆社会阅历。
正沉默着的颜老父突然愤怒的站起来，狠狠的抽了颜展一巴掌，这一巴掌卯足了劲，把颜展从凳子上打了下来，摔在地上。
颜老父转向宋大哥说：”孩子没出息，乱说话，宋大哥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宋大哥沉默着没有接话，又往嘴里填了几口肉，还是准备起身走。
颜老父赶紧拦住他，两只手拉住宋大哥的胳膊说：”两万就两万，孩子的事麻烦你了！“
”钱什么时候能到！“宋大哥又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
”就这几天吧，我去借一借。“
”这些是上下打点的钱，颜叔要是有心的话，我这边两千就够了，够意思吧！“宋大哥说着又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颜老父咬紧牙关，点点头。
宋大哥起身走了。
颜老父摸摸儿子的脸，心疼的问：”疼吗？“
颜展摇摇头。
当天下午，颜老父带着颜展，去各家借钱。
原本他是不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做这种丢脸的事情的，可是孩子马上要踏足社会了，也要对社会有点认知了。
第一家是五叔家，五叔人很活络，天天西装笔挺，发丝整齐，很有老板派头。
他早年经商，现在到处给别人搭桥联系买主卖主，两头撮合，做个牙侩。
听了颜展的事，五叔非常客套，又是递烟又是泡茶，嘘寒问暖，弄的颜父子非常不好意思。
每次颜老父提到钱的事，五叔就非常聪明而且机警的岔开话题，结果喝了好多水，说了好多话，就是不谈钱的事。
第二家是三舅家，三舅人不怎么爱说话，平时也不爱和别人打交道，几人就这么干坐了一会，抽了两根烟，三舅便去拿了一千块钱给了颜老父，打发他们走了。
又走了几家，也没再借到钱。
到晚上饭点了，颜老父说：“再跑就是让人家留饭了，咱不干缺德那事，明天再借吧”。
颜展点点头。
第二天上午，又借了三四家，都是说客套话的，一毛钱也没借到。
到了下午四点，颜老父鼓起勇气，闷着头敲了敲二爷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