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与安常煦分析过几份让他拿不定主意, 或者说是无从着手的奏折后,陈凤琪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这鸡鸣就得起床准备上朝的时间太不人道了, 我要先回去, 你要好好干活, 等到朝中形势稳定一些后, 咱就先将这上朝的制度给改了。”
安常煦知道他祖母晚上不喜早睡, 早上也不习惯早起的作息, 有些愧疚与期待的再次问道。
“奶要临朝时, 就住在宫里, 宫里多少要方便些,您也能多睡会儿。”
陈凤琪摇摇头道。
“不用,心里有事, 到时间也就醒了,对规则有意见, 可以在暗地里积蓄改变规则的实力,没办法改变之前,就必须要遵守, 搞特殊待遇, 就会出现上行下效的混乱现象, 所以我们身为上位者, 一定要带头遵守规则、维护秩序。”
虽然心中感到有些遗憾, 安常煦还是只能点头道。
“孙儿记住了, 就是这样一来, 实在太辛苦奶了。”
陈凤琪摆摆手道。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我的身体还健旺, 还能折腾得动, 你该高兴。”
目送陈凤琪乘坐她的骡车离开,安常煦的心情十分复杂,祖母身体健康,他当然高兴,可是一想到因为他的原因,才使得祖母没了清静不说,一边要护着他、教他,一边还要操心这些国事。
可他却没资格说出让对方不用这么辛苦的话,凭他自己的力量,既弹压不住朝堂上的那些各怀心机的大臣,在处理国事方面的经验也严重不足。
他祖母虽然没有直接告诉他,该如何批复那些奏折,却能为他讲解每一份奏折上所奏之事,所以透露出的一些信息。
哪些事可以循旧例,哪件事会涉及到哪些法律条文,需要叫来哪部官员过来共商对策,那些内阁辅臣所提供的处理建议中,潜藏着怎样的陷阱。
他亲爹生前虽就这些为他进行过培训,可是诺大的一个国家,哪怕每天递交上来的都是一些大事,也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不想交由那些大臣做决定,他只能逐一审阅并批复。
有先帝教他的那些经验与方法,虽然能让他独自处理大半,可是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他接触政务的时间尚短,经验与知识储备都不足,感到难以抉择的。
与先帝是直接教他遇上什么样的事,该怎么做决定不同,他祖母教的是一种如何解决问题的方向与思路,不会直接给他答案,却能让他感到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相较与前者的教导让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后者教他的那些,对他而言,每次解决问题的过程,都会让他从中得到经验与成长。
此事的安常煦还没有意识到,先帝教他的是典型的君主制一言堂的作风,是皇帝拥有绝对权威的表现,陈凤琪教他的则是集思广益的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
在陈凤琪看来,个人的能力与精力始终有限,术业有专攻,纵为皇帝,在专业方面也有必要听取专业人士的建议。
虽然这些大臣基本都是通过科举入仕,工作职位还会经常被调动,大多都不会始终在一个体系中工作,论专业水平,还真有些良莠不齐。
但是只要真正去找,陈凤琪相信,整个朝堂中肯定还有很多没有被发掘出来的专业人才,所以随着陈凤琪不再摸鱼,开始认真对待她身为监国太尊的工作,朝廷各部门的工作迅速增加了不少。
连集书省这样的清闲衙门,也变得忙碌起来,不仅需要整理历代进士的资料信息,还需分门别类的整理一些早变得无人问津的资料与档案,涵盖方方面面,大多都与人口和民生相关。
对于将集书省视为养老机构,彻底没了心气的人而言,上面突然派下这么多整理旧籍的工作,需要他们加班加点的干活,实在是件让人感到非常烦恼的事。
只有像赵学海这样,对自己的未来还抱着希望,平日里做人做事都很积极的极少学官员,会将这些工作视为自己的机会,干得非常起劲。
因平时就对职辖范围内的那些典籍资料比较上心,赵学海知道相关档案资料都分布在什么位置,当他的同事们还觉得头大,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时,不时的来找他请教时,他负责整理的部分完成得很快。
对于这次的工作,何瑞也表现得极其上心,十分卖力的样子,虽然他平时也是个消极怠工的,但是他们的上官有交待,每个人负责整理的部分完成后,都要由他们本人亲自交到御书房,亲自为皇上与太尊解说各自负责的内容。
这绝对是一直以来,惦记着要去见他亲娘,伺机‘恢复记忆’的何瑞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做得十分积极。
当然,努力表现的目标是为了能过上官那关,所以他很用心的在表面上做了些工作,就是具体的内容其实没有整理多少。
毕竟他想的是能借机去见他亲娘,在他看来,不管怎样,只要他能恢复自己身为太尊亲儿子的身份,凭新帝对他娘的敬重,一定能有机会得到封赏,摆脱集书省这个看不到希望冷衙门,这种可有可无的工作做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压根就没想过,一直不重要的工作突然被最顶层的大老板重视起来,亲自给他们冷衙门派发工作要求,将会意味着什么,又岂容他敷衍了事。
听说赵学海负责部分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已通过上官的确认,准备在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后,就要正式送去御书房,何瑞赶紧去拜托对方。
“赵兄,在下负责的部分,马上就能完成,初次去面见天颜,这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还请赵兄稍等一下,你我结伴一起同去如何?”
赵学海心中也正觉有些忐忑,听到他的话,并没怀疑什么,而是笑着应道。
“何兄言之有理,我便等你一起同行。”
与此同时,丁次辅下值回府后,最得他信重的大管事赶紧迎上前,低声道。
“大人,我们派往新台县阳山乡的人,已经带着那李家族中几位辈分较高,与陈太尊打过交道的族人回来了。”
丁次辅闻言,目中顿时闪过兴奋之色。
“那李家人怎么说?”
“李家人并不清楚陈太尊在十多年前带着儿媳离开故乡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记得陈太尊当年对他们说,她的亲生儿子并没有死,是被巩县的何大老爷救了。”
“人家为救活她儿子花了不少钱,所以她将家里的田地与值钱东西变卖后,说是要带着钱财去何府还医药费,带着儿媳一起去接儿子回来,结果一去不返。”
丁次辅眼中迅速闪过一抹精光。
“于州巩县何家?”
丁家大管事点头道。
“是的,老爷,就是京中何氏长房的何大老爷何文生,小的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就赶紧令人打听过,得知在几个月前,陈太尊去宣武侯府时,不仅接见过那何文生家的儿媳与孙女,还送了她们母女见面礼。”
“那何家大孙女的长相,不仅和乐阳县主有几分相似,与陈太尊也有几分相像。”
听出这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丁次辅有些惊喜。
“这些消息,能够确认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丁次辅志得意满点头,并嘱咐道。
“记住,一定不要让这个消息走漏,老夫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做,才能为我们那位陈太尊献上一份大礼。”
丁大管事心领神会的点头。
丁次辅主仆正在为他们的新发现,感到惊喜与激动,认为他们已经找到可以挟制陈太尊的办法。
在其看来,只要能设法将那位仗着位份高,就将他们压制住的陈太尊给拉下去,初登基的少帝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高台县李家人丁单薄,那安远伯夫妻也都是那种特别本分谨慎的人,让人在他们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那乐阳县主倒是能惹事,但她并不是无端闯祸,而是总站在有理的位置上。
更别说自打她建立起那个纨绔培训班后,就将京中那些应酬一律都给推拒掉,让人找不到可以在她身上做文章的机会。
现在找到新台县阳山乡的李家人不说,还得知陈太尊的亲生子可能没死,而是成为京中何家长房少爷的事,让丁次辅觉得如获至宝。
在他看来,母子情深乃是天性,只要他们拿她亲生子的叛亲弃宗,去给别家当儿子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借她夫家族中的族老之手,以族规与妇道逼她退回内宅,她就没有机会继续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却不知道,早在丁家派人去新台县阳山乡打探消息时,毕业于南江书院,被分配到新台县做官吏的学生,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关注着丁家人的言行,包括对方将李家族中几个比较有地位的族老接到京中的事。
要不是陈凤琪早前给他们的指示是让他们只需关注,并及时通知京中即可,不用做任何干涉,那丁家人根本没有机会将李家人带走。
安常煦有些担忧的说道。
“奶,那丁家既然已经找到阳山乡的李家人了,肯定会发现何家长房的事,他们要是以此为突破口针对您,恐会给您带来一些困扰,我们真就什么都不做吗?”
陈凤琪漫不经心的随口回道。
“谁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做?早在确定要进京前,我就已经做好应对这一天的准备,只要何家那边配合得好,他们家就能全身而退,不好好配合,损失的也只有他们,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听到他祖母的话,安常煦下意识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奶都做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我给那何文生亲自写了一份以身偿还救命之恩的儿子转让书,还特意做旧了一下,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占有可为他养老送终的儿子。”
安常煦已对他祖母的各种花式操作感到见惯不怪,就是在听说这件事情时,心里有些不爽。
“奶,那何家与那人这么对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怨他们,就这么彻底放过他们吗?”
那何家分明与她有着夺子之恨,她那亲生子的背亲弃母之举,更是大逆不道,换个人,在有能力后,肯定不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平静对待。
可是陈凤琪就是这么个无所谓的态度。
“有什么可怨的,反正要不是何家救了他,他当时就死了,既然被人救了,用他自己尝还那个救命之恩,也是应该的,他要是一辈子不‘恢复记忆’,那是他聪明,他若敢‘恢复记忆’了,呵呵……”
听到这其中的未尽之言,安常煦下意识有些头皮发麻,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他祖母实在是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要不然,她整治人的办法,真叫做层出不穷,让人难以消受。
“奶,我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您可一定要及时指教出来,孙儿一定改,绝对迅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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