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当初在决定开设这么一家书院时,陈凤琪是曾想过,希望书院里的学生们毕业后,就算走不了科举之途,也能找机会去官方机构谋个职位。
经书院正经培养过的毕业生,论起各方面的综合素质,肯定要比那些靠世袭,或是托关系走门路选聘上的小官小吏强,对普通百姓也更有利。
却没料到,正当玄隐先生打算动用自己的影响力人脉关系,为首批毕业生安排就业去向时,邵云博那边就已提前有了动作,书院的首批毕业生,直接被吏部出面给安置到官方各级衙门。
玄隐先生的人脉关系再怎么强,肯定远远无法与朝廷的力量相提并论。
不管是他,还是陈凤琪,都知道这批学生之所以会由康平帝亲自颁旨,督促吏部给安排就业,肯定是由邵云博从中促成。
但是邵云博离开后,从不曾与南江书院上下再有任何联系,就算是给那些先生陆续平冤昭雪一事,也是通过官方邸报公开消息。
这次给南江书院的首批毕业生安排就业一事,也是先通过邸报公开圣上的旨意,由南江书院将首批毕业生的个人具体信息提交上去后,吏部直接将任命书发到高台县衙那边,再由柳县令分发给南江书院的毕业生。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邵云博这位吏部尚书,在人前从不曾曝露他与南江书院有旧,离开后,就不再与南江书院有任何私下联系,包括与玄隐先生这位故友。
陈凤琪和玄隐先生心中都很明白,这正是对方保护南江书院上下的举措。
在对方现已身居高位的情况下,公开对方与南江书院的关系,固然能给南江书院带来一时的荣耀与威望,可是花无百日好,帝心难测,朝堂之上的争斗刀不见血,隐瞒与撇清他与南江书院之间的真实关系,才是对南江书院最大的保护。
“书院得了陛下如此大恩,我们若不能有所表示,恐怕说不过去啊!”
世事是真的难料,陈凤琪可以说是出于理想主义,才会在家中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坚持开设这么一家书院。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家开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书院,竟然能在有朝一日,入了当今皇上的眼,搅进权利的漩涡。
玄隐先生点头道。
“安人有何想法?”
陈凤琪说出自己认真考虑过后的想法。
“将李家的四成拿出三成,书院的四成拿出两成,凑足五成交上去。”
以陈凤琪怕麻烦的想法,很想将四成份额都交上去,可她知道,那是容易落人口实的做法,上面那位出于面子考虑,也不会同意收下。
毕竟南江书院是由李家一手创办之事,已经随着红薯采收大会而传了出去,就算陈凤琪愿意代表李家,心甘情愿的退出南江书院,也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即便南江书院本身,目前还没开始赢利,尚处收支勉强平衡的状态,那些分成,更多的是代表着南江书院的管理与归属权,象征意义大过实质性的利益。
听到陈凤琪的话,玄隐先生不赞成的回道。
“安人为书院投入巨大,岂可如此委屈,老夫自加入书院以来,得了诸多好处,为书院做的贡献却很有限,还是将院长的一成交出去,东家至少要保留两成。”
陈凤琪摇摇头道。
“家里的情况,先生应该知道,不管是我,还是我那儿、儿媳,都是不擅经营之人,何况还是这么一间关系到千百人身家前途的书院,要不是不方便,我连那一成都不想要,反正家里的营生多,又不指望书院赚吃喝。”
玄隐先生知道对说的是心里话,对东家而言,书院此前一直是个需要东家不断投入的负担。
可是眼看书院即将要开始赢利不说,还因上层的关注,变得意义非凡,未来潜力无穷,东家却在此时放弃,玄隐先生实在为其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玄隐先生也很清楚,对方不仅不是没有看出书院未来的前程,反而是因看得太过透彻,才会想着要与书院交割清楚,所以他也不必再劝什么。
两人商定好后,将书院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出一份,由玄隐先生直接上书,以感激圣上对南江书院的照拂的名义,将书院的五成份额上交。
谁都知道,关键并不在于那五成份额本身的价值,而是其所代表的意义,以及南江书院上下的态度。
几乎是在玄隐先生的上书抵达宫内,被内阁呈给康平帝的同时,李家庄这边也再次迎来一场大封赏。
玄隐先生再次被加封为正二品特进右光禄大夫,陈凤琪被诰封为五品宜人,江燕娘为敕封为六品安人,除此之外,就是以嘉奖之名,分别赏给书院与李家的大笔金银,以及康平帝亲自提写的匾额。
送走前来送赏并宣读圣旨的礼官与内侍后,看着周围那些让人感到琳琅满目的赏赐,陈凤琪与玄隐先生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他们舍得,赶在这些封赏抵达之前,已经主动向对方投诚,让对方得了面子与里子的同时,也更能突显他们南江书院的一片忠心。
事实也正是如此,康平帝在下旨帮南江书院安置毕业生就业后,紧接着就再次大手笔封赏南江书院的行为,哪怕赏的金银都是出自皇上的私库,也为他引来一些阻挠。
在皇上一意孤行的坚持下旨后,仍有许多争议,可是内阁随后就收到来自南江书院院长玄隐先生的奏折。
对方先是以含蓄而不失真诚的文笔,将康平帝的贤明与功绩大夸特夸,接着便是表述南江书院上下所有人对圣上的无尽感激,并为自己不能为陛下为忧的表示惭愧,以及献出南江书院管理权聊表心意的决定。
六元及第的一代文魁出手,这份奏折写得十分漂亮,让康平帝深感受用的同时,也成功堵住那些争议。
说是五成份额,事实上相当于是将南江书院完全上交,毕竟那些分成份额所代表的书院收入分红,皇上肯定不会在意。
能得到南江书院的归属权,才是皇上最想要的,他这次力排众议,坚持要再次封赏对方,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思,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有心,这么快就主动将南江书院奉上,既成全了他的心思,也给足他面子。
所以康平帝不仅当众表示愿意收下南江书院的这份心意,还按照南江书院给的资料,给书院里的先生们赐予官身。
有进士功名的赐为七品教授,其下皆被赐为九品教谕,虽然品阶不高,对那些先生而言,也是官家对他们的一种认可与嘉奖。
南江书院被皇上收下后,便是皇家南江书院,就算有人心中不服,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皇上想给他家书院里的先生们赏官身,既为彰显这家书院的不同地位,也能展现自己重视教化的态度,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当然无话可说。
因玄隐先生上书得及时,表明人家确实是主动,且心甘情愿,让人想要质疑一下南江书院的举动,都找不到理由,毕竟问就是人家实在感念陛下恩德,忠心可嘉。
退朝后,邵云博再次被召到御书房,康平帝笑容满面的问道。
“爱卿此前可曾想到,你那前东家与老友,竟然会有此举?”
邵云博坦然承认道。
“想到过,不过老臣以为,他们会在收到陛下的封赏后,才会这么做,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感念陛下的大恩,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表达谢意。”
嘴上这么说,邵云博心里对此其实毫不意外,他深知陈凤琪怕麻烦,不愿沾染麻烦的性格。
也知道对其而言,书院学生能有机会得到朝廷的安排与重用,固然是件让她深感欣慰的好事,但也在正因如此,她只会将南江书院视为烫手山芋。
毕竟对方曾跟他说过,南江书院里的学生将来若是没什么大出息,也就算了,一旦这么大规模的一家书院崛起,毕业的学生大批学生表现优秀,稍有差池,就是他们这些书院创办者与管理者的原罪。
邵云博本来对此还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在离开南江书院后,为了避嫌,也为了实现当初的承诺,他确实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除了曾对康平帝坦承过他那段经历外,从未将他与南江书院之间的关系,对其他人透露半分,甚至不曾再给那边去过信。
除了身边还留着几个他最先带出来的学生当助手,从不曾联系被安排到各部基层的那些学生。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亲眼看着由他辅佐上位的康平帝,逐渐出现的某些转变,让邵云博十分庆幸,自己从不曾忽视东家太太曾说过的那些话。
对方对上位者心态的把握,比他还要精准,而他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太过自以为是。
也正因意识到现实正如对方所料,邵云博才会赶在书院的首批学生正式毕业前,就怂恿康平出手帮忙安置,让对方能早些脱手。
只有像现在这样,让南江书院的毕业生,从第一批开始,就打上皇上的标签,才能避免东家与老友将来受猜忌。
而邵云博的这番回答,则让康平帝深感满意。
“有道是人以类聚,依朕看,不管是你的那位旧东家,还是你那故友,都与你的品性相似,为人忠诚可信,能力也很出色,就是他们都太过淡泊名利了些。”
邵云博斟酌了一下,才恭敬的回道。
“说起来,陛下可能也曾有所体会,不同的人生经历,难免会影响到人的心性,那李家人丁单薄,老太太似乎是因遇到什么伤心事,才不得不带着家人背井离乡。”
“张东楚则是因为接连遭遇丧父、丧母、丧子、丧妻的巨大打击,才会无心仕途,在老臣看来,他们都能在自身遭遇不幸的情况下,始终保持对陛下的忠心,对贫苦百姓的仁心,实属难得,也很令人敬佩。”
康平帝闻言,颇有些感慨的回道。
“嗯,你说得对,算起来,老天待我们真是不薄,让我们在身陷囹圄之际,有幸遇上他们,得到他们的帮助,朕虽然想要尽力回报你与他们,却又受限太多。”
邵云博赶紧伏地叩首道。
“陛下请千万不要这么想,您待老臣圣恩浩荡,待南江书院上下也是封赏无数,自您登基以来,轻徭役减赋税,在全国范围内推广高产作物,恩泽天下,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享这太平盛世,已经让臣等感激不尽,能有机会为您这样的贤明之主效犬马之劳,是我等的荣幸。”
相似的恭维与夸赞,康平帝已经听过太多次,可是过往那些次,都不及邵云博说出这些话时,让他感到欣慰、有成就感。
同时也让康平帝更加充满雄心壮志,决定要更加努力,不让这些诚心助他,却不图名利,只愿太下太平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