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折腾一晚上，纪洵回到世纪家园已接近凌晨四点。
观山后勤部的效率确实惊人，之前惨不忍睹的楼道已经打理干净，连702被血手穿破的防盗门也换了一扇新的，若非亲身经历，否则很难想象，这里居然发生过恶灵作祟的事件。
简单洗漱过后，纪洵关灯上床，他原以为事件尘埃落定肯定能马上入睡，谁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总忍不住回忆起之前的一幕。
当时场面其实相当混乱。
店主一清醒，就被明显不是人的枯荣给吓到了，纪景扬的连声恭喜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不顾虚弱的身体就满床找手机要报警。
纪洵转头想找常亦乘帮忙，结果一回头，发现这人靠在桌边闭着眼，完全没关心周围的情况。
因此他就走过去问了一句：“你睡着了吗？”
常亦乘的眼睛轮廓很锋利，像他那把杀气腾腾的短刀无量。
但他睁眼的刹那，纪洵从他骤然一缩的瞳孔中，看到了无尽的孤寂，又沉又冷，宛如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海冰川。
两人隔得很近，纪洵的身影成了那片孤寂中最清晰的颜色。
几秒的刹那间，纪洵竟无端地有些难过，直到常亦乘推开他走出去，都没能缓过来。
凌晨时分，纪洵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常亦乘今天中了幻觉，出来后情绪始终不太稳定，怔然间露出什么表情都说得过去。
可他怎么也莫名难过了一场？
纠结好半天，纪洵翻过身，决定想不明白的事干脆就先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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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洵一觉睡到了中午。
难得混乱的生物钟，总算让他找回了大学生寒假期间该有的快乐，他懒洋洋地挪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出来点了份外卖，外卖送达的时候，昨天上午去店里订的新笔记本也送到了。
吃过饭，纪洵就坐到客厅书桌前，干起了大四生该干的正事。
论文题纲早就刻进了他的记忆里，没过一会，键盘声就时快时慢地响起。
再回过神来，夕阳的余晖泼洒在白墙上。
纪洵揉揉后颈，吸取教训，特意将文档上传到网络云盘保存，才下楼解决今天的晚饭，顺便再去超市买点食材。
结果还没走到超市，纪景扬就打来电话，叫他去一趟观山。
纪洵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他真把店主治出问题来了，谨慎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纪景扬语气还算正常，“电话里说不清楚，反正你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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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以往，纪洵根本无法想象，短短两天里他会频繁出入观山的写字楼。
按照纪景扬事先提供的消息，他径直搭乘电梯上了五楼。
观山的写字楼不高，地面上总共只有五层。来到顶楼后，纪洵放眼望去，发现楼道间的装饰比其他几层多了份肃穆感，怀疑这里也跟其他公司一样，越是高层就越接近公司核心管理层。
纪景扬站在走廊里等他：“这边。”
纪洵加快步伐过去，开口先问：“初觅的店主还好？”
“好得很，上午郑自明代表特案组过来跟她说明了前因后果，那姑娘其实迷迷糊糊也有点印象，记得自己半年前不小心掉到井里看见了一个穿红裙的骷髅，后来的事她就记不清了，这也正常，被恶灵寄生都这样。人算被你救活了，就是身体虚弱，已经转去普通医院治疗了。”
纪景扬换了口气，又说：“提醒你一句，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也不等纪洵搞清楚该做哪方面的心理准备，就推开了面前那扇沉重的木门。
然后纪洵就怔住了。
里面陈设只是间普通的会议室，但坐在会议桌前的两个人，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一位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一身剪裁精良的毛呢大衣打理得极其规整，有种放在金融公司都不落下风的精英范。
纪洵认得这人。
屈简，出身纪家的旁支，传闻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灵师。具体有多优秀他也不清楚，反正以前纪景扬是这么说的。
不过此时此刻，屈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身旁那位满头银发、穿紫色氅衣的女性。
——纪家现任当家，纪秋砚。
按辈份来算，纪洵该叫她一声高祖母。
纪洵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转眼便过了十八年。多年之间，纪秋砚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尽管头发白如冬雪，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如果戴上帽子，想必会被人当作四十出头的优雅女士。
但只要再看看她的眼睛，就会收回之前的想法。
寻常人哪怕活到七八十岁，也无法像她那样，流露出看尽生死再归于平静的眼神。
私底下经常有人议论，纪家的老太太是否拥有不老不死之身。
纪老太太常年住在老宅，深居简出很少露面，今天忽然出现在观山的写字楼，还特意把纪洵叫来见面，难怪纪景扬事先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
纪洵还有点懵。
幸好纪景扬及时从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往前两步，他便走到会议桌前，礼貌地问：“您找我？”
纪秋砚笑道：“好孩子，站过来让我看看。”
纪洵只好绕过会议桌，站到老太太面前。他以前从未跟纪秋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拿不准这老太太是什么性格，就只低垂眉眼，任由她看着。
“手伸出来。”纪秋砚说。
纪洵猜到纪秋砚到底想看什么，便伸出戴着黑玉戒指的右手。
纪秋砚把手搭了上来。
光看手，也知道纪秋砚是位养尊处优的老太太，除了指腹有些薄茧以外，剩下便是温润细腻的触感。
纪秋砚不动声色，双手摩挲过纪洵的手背。
纪洵感觉到一阵微凉的气息，自手背穿透到掌心，再从他的右手内部舒缓地往上，最后停留在无名指处迂回探寻。
纪景扬在旁边伸长脖子，暗自为纪洵捏了把汗。
被恶灵长期寄生的人，能救回来的屈指可数。以往的幸存者里，寄生时间最长的也就两个半月，根据婴女的交待，她从去年夏天就寄生到初觅店主身上，无论怎么想，店主都是必死无疑才对。
可偏偏被初出茅庐的纪洵给治好了。
也正因如此，才惊动了已经很少露面的纪老太太。
纪景扬看出纪老太太这是在用灵力试探纪洵，却看不出这到底是何用意。
戒指是从婴女那边得来的灵器，按照规矩，灵器被谁捡到就归谁，所以他倒不担心老太太要求纪洵把戒指充公，但就怕戒指有什么问题连累了纪洵。
所幸一刻钟后，纪秋砚收回灵力：“坐吧。”
纪洵听话地回去坐下，没打算察言观色揣测对方的心意，老太太比他年长一百岁不止，要是心中想法能被他看出来，那人家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坐下来后，老太太身边的屈简终于开口：“听说你最近正在找工作？”
纪洵：“……”
这人误打误撞，居然说出了徐朗死前相似的台词，搞得他很怕屈简突然咻咻咻扔过来一堆a4打印纸。
“依我看也别找了。”屈简没等他回答，直接说，“来观山。”
纪洵一怔，倒是旁边的纪景扬立刻面露喜色，仿佛随时能跳起来为他祝贺。
但纪洵果断道：“不好意思，我只打算当兽医。”
屈简从善如流：“观山不禁止灵师闲暇的时候，做点无关紧要的副业。”
纪洵听懂了。
其实可以理解，古往今来，多少家族的后人都没有自主择业的权利。
以前他能置身事外，全是因为他体内灵力无法使用，现在灵力活过来了，纪家要求他进观山也是情理之中。
听屈简的意思，做了灵师也不妨碍他以后兼职做兽医，还算挺人性化的规定。
不过他作为普通人生活这么多年，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涉入太深，但这次“内部招聘”惊动了纪老太太出马，就是不容他拒绝的意思。
纪洵想了想：“我没有灵，怎么做灵师？”
屈简回答得轻巧：“找一个就行。”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观山到时会安排人跟你一起行动，不会让新手出事。”
倒也不是不行。
纪洵暗自琢磨着，既然和善灵共生是要人与灵双方达成共识，到时候他来者皆拒，或许就能稳住废物人设不崩，直接被扫地出门。
这样一来，必须找个信得过的灵师搭档才行。
纪洵下意识望向纪景扬，不料屈简却直接建议：“你对这行接触得晚，理应得到照顾，找个认识的人也好。我看，就让常亦乘陪你？”
也行。
常亦乘虽然情绪不够稳定，但胜在能打，而且不像会打小报告的人，确实是值得一抱的好大腿。
纪洵答应下来：“最后一个问题。”
屈简：“说。”
纪洵：“进你们公司，不会耽误我写论文吧？”
屈简的精英脸出现了崩裂的迹象，他掐住虎口，缓了缓才说：“论文、答辩、毕业典礼，都不会耽误，保证你能顺利拿到文凭，行吗？”
纪洵弯起眼笑：“谢谢，那我就放心了。”
·
一切谈妥后，纪老太太让纪洵去楼下等着。
她单独把屈简留下来，不慌不忙地品起杯中的茶水，似乎有话要交待。
屈简不敢催促，只能安静地等在那里。
等半杯茶水见底，纪秋砚才缓声吩咐：“查查近期哪里有灵出没，你也跟去，但不要惊动纪洵他们。”
屈简不以为意：“他荒废那么多年，就算灵力复苏，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何必麻烦您这么费心。”
纪秋砚轻轻拨了拨茶盖。
屈简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连忙开口：“我会保护好纪洵。”
“不，给我盯紧常亦乘。”纪秋砚说，“谢家常年在北边活动，他们当家的无缘无故介绍晚辈来济川长住，我对他不放心。”
更何况……
纪秋砚再次端起瓷杯，借饮茶的动作，盖过眼中浮现出的算计。
她活了一百多年，从没听说过，谢家出过什么姓常的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