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按照常亦乘的说法,将体内的黑雾化出实体后,用起来会更顺手。
纪洵有心想继续研究,却怕常亦乘又拿刀自残为他助兴,无奈之下,决定回去后再勤加练习。
常亦乘没有挽留,只在他开门时,问了一句:“你研究这些,是想做灵师?”
纪洵笑了起来:“比起灵师,我更希望当个兽医。”
黑雾具有治疗的效果,对于纪洵而言,是近期收获的最好的消息。今后不光遇到意外可以自保,也能为他的工作提供便利。
“你为什么问这个?”纪洵意外地反问,“难道这枚戒指是灵?”
常亦乘摇头:“灵器而已。”
虽说万物有灵,但世间真正能生出神智的异物,到底还是少数。剩下的要么平平无奇,要么在灵力充足的环境待久了,会成为拥有特殊功能的器物。
其中最为常见的灵器,就是郑自明点燃过的黄表纸,可以判断附近是否有灵出没。
纪洵恍然大悟:“你的刀也是灵器?”
那把黑色短刀确实不像寻常兵器,光凭刀身发出的锐鸣就能把他从幻觉中唤醒,更别提远超于普通刀具的锋利程度。
“嗯。”常亦乘见他一脸好奇,问,“想看?”
纪洵确实想,但他不敢。
此时刀刃还沉睡在古朴坚韧的皮鞘里,但光看刀柄上篆刻的繁复纹路,他就能感受到里面束缚住的层层锐意。
何况常亦乘将它放在枕边,明显对它珍惜到了极致,他一个不会用刀的外行,哪好意思随便拿来观摩。
他不好直接拒绝,转而问:“听说好刀都会有名字,你这把也有么?”
常亦乘点头。
纪洵不得不多问了一句:“叫什么?”
“无量。”
纪洵一时很难做出反应。
无量是个宗教用语,取普度无量众生之意,怎么想都跟常亦乘的气质截然相反。
偏偏常亦乘说完后,就沉默地垂眼看他,害得纪洵压力陡增,想起刚才对方夸过他的戒指,出于礼节,自己也该商业互捧一番。
纪洵艰难开口:“……好名字。”
大概是他的错觉,常亦乘听完他的评价,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宛如被他的回应冒犯到了。
纪洵一惊,只好适当地转移话题:“那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够快而已。”常亦乘停顿半拍,不知怎么想的,又补充了一句,“能杀人,也能斩灵。”
“……”纪洵想,是我冲动了。
光是斩灵也就罢了,前面加半句“能杀人”听上去怪让人惶恐的。
“我等下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他一步跨到走廊,想最后再道声谢,却发现常亦乘已经收回视线,没再看他。
狭窄拥挤的房间内,阳光把男人高大的身形,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铺满他身后的白墙。
常亦乘靠在桌边玩刀,冷白瘦削的手腕翻动几下,无量就在他手掌间来回翻飞。
氛围莫名的寂寥。
纪洵头脑一热:“那个……”
常亦乘抬眼:“还有事?”
连语气也冷了下来,好似已经切换到初见时的阴郁状态,又变回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准备买点东西,再顺便去吃午饭。”纪洵轻声说,“你在乾坤阵救过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沉默许久后,常亦乘淡淡地点了下头。
·
中午十二点多,商业中心每家店都人头攒动。
纪洵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空位的餐厅,服务生领他们到窗边的位置就坐,指了下桌上扫码点单的贴纸,就忙着招呼邻桌的客人去了。
纪洵边用手机扫码边问:“你有忌口没,能吃辣么?”
常亦乘:“不能,别的随意。”
说完,他伸手拉过店家赠送的小吃篮,看了一阵,从里面挑出一颗巧克力夹心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
不吃辣,爱吃甜的。
纪洵暗自记下他的喜好,多点了一例餐后甜点。
等待上菜的时间,两人这桌的气氛过于沉寂,常亦乘本就不爱说话,纪洵又拿不定该跟他聊哪些话题,只好不时抬头,视线不自觉地扫过他的脖颈。
突起的喉结下方,纯黑色的皮革颈环,相比在乾坤阵的时候,少了皮肤上的金色符文,多出一道竖着的短刀暗纹,刀尖朝向他的喉结,光看一眼,就觉得煞气十足。
出门前纪洵还犯愁,心想常亦乘要是把无量带上街,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警察以携带管制刀具的罪名当场抓获。
等常亦乘穿好外套再出来,纪洵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他把无量变成了颈环上的一处装饰。
就因为这个,纪洵从出门到现在,一路都没想明白缘由。他思考再三,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灵器的形状不能改变?”
常亦乘:“我是说,你不能。”
……还挺让人破防的。
纪洵揉揉眉心,有时候真恨自己长了一张嘴,好端端的偏要凑上去自取其辱。
不过道理他算听明白了,随意变化灵器形态是一种高阶技能,像他这种体内灵力刚开始流转的人,暂时还无法顺利驾驭。
他“哦”了一声,转头借由落地窗的倒影,观察两人的模样。
常亦乘仍然是全黑的打扮,身上除了颈环就没有其他装饰。
再反观他自己,稍长的头发照例用发圈扎成短马尾,左耳单戴一只镶嵌小颗钻石的链条耳环,右手无名指还有枚刚刚喜提的新戒指。
相比之下,简直像个花里胡哨的菜鸡。
还好他不想在灵师一行有所发展,否则常亦乘这句无心之言,还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
想到所学的专业,纪洵就不禁想起另一个人。
他喝了口玻璃杯中的柠檬水,问:“你猜,康梦雨为什么会深夜去诊所?”
常亦乘眼神中透露着疑惑:“康梦雨是谁?”
纪洵一怔,以同样疑惑的眼神回望过去。
服务生恰好过来上菜,两人就保持面面相觑的安静,直到服务生离开,才从彼此眼中读懂了他们之间存在的信息差异。
纪洵先出声解释:“就是沙发里的那个女生。”他转述完从纪景扬那儿得到的资料,奇怪地问,“难道你完全没听说?观山那些负责跟进后续调查的灵师,也没来找你讨论?”
常亦乘用筷子拨了下米饭,语气平淡:“他们不敢。”
周围不知是哪桌客人,聊得兴起,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笑声。
纪洵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
吃过午饭,纪洵在门口的收银台买单,同时悄悄观察常亦乘的状态。
没有任何异样,站姿甚至略显慵懒,可能该归功于餐后那份布朗尼圣代,让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几分钟后,两人搭乘扶梯刚到楼下,纪洵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一回头,看见同班的曾博迎面走来,身边跟着一位个子娇小的女生。
“好巧。”纪洵跟他们打招呼。
曾博寒暄道:“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
曾博这人,是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术在身上的。
纪洵只能苦笑一声。
曾博表示理解,又指着等在前面的常亦乘问:“那长腿帅哥是谁啊?”
“唔,一个朋友。”纪洵不傻,不用想就知道常亦乘对他同学不感兴趣,也没自作主张帮双方介绍,反而看了眼曾博身边眼睛红肿的女生,“你们这是……?”
女生抽抽鼻子,没说话。
曾博叹了口气:“玲玲心情不好,舅舅叫我带她出来看电影,散散心。”
纪洵悠忽想起,去年九月开学的时候,曾博提过有个表妹也考进了他们学院,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曾博说:“她室友去世了,小姑娘之间感情好嘛,她就在家哭得吃不下饭。”
纪洵皱眉:“哪个室友?”
舒玲玲哽咽地回道:“康梦雨。”
“死得太惨了,被杀后还塞进沙发里,连具全尸都没保住。”曾博愣了愣,反应过来,“纪洵,你家那个小区,好像就叫世纪花园吧?”
纪洵没心情闲聊,直接问女生:“能借我几分钟时间吗?”
舒玲玲一脸迷茫地点头,纪洵想了想,示意曾博去旁边稍等,又把常亦乘叫过来,三人在玻璃栏杆边的休息长椅坐下。
“你们要问什么?”
舒玲玲没见过常亦乘,眼前的陌生青年好看归好看,可眉眼间总带了点戾气,加上纪洵忽然如此郑重的态度,让她不禁感到了一丝害怕。
纪洵用温和的语气做开场白:“跟你打听件事,康梦雨认识我么?”
舒玲玲说:“当然认识啊。”
长得漂亮的男生是稀缺资源,舒玲玲她们刚进校,纪洵的名字就在新生里传遍了,上学期她们寝室熄灯夜谈,总会不可避免地提起他。
纪洵又问:“她……喜欢我吗?”
常亦乘掀起眼皮,目光复杂得一言难尽。
其实纪洵也很不自在,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像个自恋狂,可他隐约觉得,康梦雨和徐朗的关联,不应该只是认识他那么简单。
果然不出所料,舒玲玲点头了。
纪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低声再问:“那你见过她的男朋友没?”
舒玲玲:“她一直暗恋你,哪会有男朋友。”
纪洵微怔,与常亦乘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本蓝色的日记里,康梦雨对怀孕一事丝毫不意外,说明她至少对此早有预料。
今天早上,郑自明说问过康梦雨的父母,他们都不了解女儿的感情状况,特案组正在挨个询问她身边的朋友,至少截止早上,还没人知道她跟谁交往过。
既然没有男朋友……
纪洵清清嗓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上学期那几个月,她有没有单独跟谁出去过?”
舒玲玲听懂他的潜台词,眼泪都被气得憋了回去。
她睁大眼睛,怒瞪着他,声音颤抖:“就算她暗恋你,你也没资格平白污蔑她。康梦雨家教很严,从不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你怎么有脸在她死后问出这种问题?”
一长串饱含愤怒的诘问,让纪洵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辩解几句,可一看舒玲玲哭得通红的双眼,就默默低下头,想等她冷静点再说。
倒是常亦乘低声打断:“她怀孕了。”
对室友名誉的维护之心,在此时超越了舒玲玲对常亦乘的本能恐惧,她冷笑一声:“你胡说。”
“我和纪洵发现了她的尸体,”常亦乘难得多说了句,“还有一本日记,里面写了,1月17日,她发现自己怀孕。”
两人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说出了一段长句。
纪洵在旁边听着,意外发现常亦乘发音的方式有点古怪。
他的语调其实还算标准,没有明显的口音也并不难听,但就是咬字很重,每个字的发音都过于讲求字正腔圆,反而暴露出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以前几个字地蹦短句还不明显,这会连贯的语句延长了,就明显能听出常亦乘说话跟别人不一样。
当然,舒玲玲没空计较这些细节:“你们别再造谣了!”
她起身想走,动作忽的一顿。
再转回来时,眼中水光荡漾:“日记本是什么颜色?”
纪洵:“蓝色。”
舒玲玲脚下一软,趔趄着坐回来,缓了好一阵才说:“那是我送她的。”
舒玲玲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
以前康梦雨对此不感兴趣,直到圣诞节那天,她抱怨最近总忘事,舒玲玲便建议她尝试用笔记下来,并且主动买了一本日记本送她。
纪洵眉头紧锁,没有打断女生的话语。
舒玲玲说:“放寒假后的1月15号是我生日。我跟她是本地人,假期都留在济川,那天我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她好像生病了,说话有气无力的。然后、然后就……”
“你别急。”纪洵安抚道。
舒玲玲抓紧裙摆:“然后我听见她吐了,可我以为她是吃坏东西,没想到会是……怀孕。”
女生弯下腰,为自己的疏忽后悔得小声哭泣。
她哭得脸都皱了,几名路过的顾客察觉这边的动静,不禁八卦地张望过来。
舒玲玲脸皮薄,连忙胡乱擦掉眼泪,从包里拿出手机:“警察不告诉我们具体消息,我能存一下你的手机号吗,关于康梦雨的事,我想回家后再问问你。”
纪洵顿时有些为难。
无论案件是否查清,恐怕特案组都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他哪有权利随便向舒玲玲透露。
见他面露犹豫,舒玲玲哀求道:“求求你了,她真的是我的好朋友。”
舒玲玲才上大一,动作里还带着点小女生的习惯,求人时双手不自觉地前后轻晃着,手机壳上装饰的挂绳也随着一晃一晃。
突然之间,纪洵听见了轻微的声响。
他想仔细再听,常亦乘先他一步,直接夺过手机,在舒玲玲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拆掉挂绳,取出串在最末的那颗粉色铃铛。
同样的物件,在徐朗藏尸的沙发上也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