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怒火金刚（下）
当然我再没打扰老道。
我看见老道依然穿着那件登山背心，不过背心却被鲜血染成了紫黑了，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老道左肩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老道左臂膀撕裂，伤口处已经流不出来血了，因为我看到臂膀下面的地面上已经有一大滩紫黑的血水。
我看到奉先寺的广场就好像被水洗过一样，什么也没留下，但是我期望留下什么呢，那些鬼怪的尸体还是那些他们犯罪的证据？
我一听头上青筋就起来了，不会为了给你掏烟，我能把裤子掏扯了吗。我黑着脸将外套脱下来，缠在腰上，遮住上面印着泰迪熊的内裤。
正义个屁，要不是我师父临终受命，我才不趟这浑水咧。老道突然睁开眼睛，一嘴血水喷了我一脸。
你没事吧？我吼。
我摸了摸老道的头，鼻子泛着酸，老道啊老道，你突然出现，又如此突然就去了，你如此的神秘，我不知道像你这般的修行者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修真世界里有多险恶，但，我确定，我看到了一种正义！
除了左肩的伤口，老道浑身上下全是细小的伤口，这种伤口我知道，因为我身上也有，那是水鬼水尸的抓痕。
老道狠狠抽着烟，突然神情变得很萧索，我时间不多了，张笑啊，有些事情我只能交代给你了。
我被老道的执着感动了，一般人二十年不抽烟早把烟都戒了，这老道却硬生生憋过来，这得多大毅力啊，不愧是修道者。
当我在对岸看到那集装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但当我真真切切看到后，却还是心痛如刀绞，我血气涌动，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老道似乎看出来我阴沉着脸，笑着说，张笑啊，我是做的不地道，让你们冒险了，你要发泄就发泄吧，别憋在心里啊。
老道摇了摇头，我要两根。
老道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我们真的出来了。
有啥啊？我吼。
没有声音，我一下急了，将脑袋从黑爷脊背里拔|出|来，我操，我竟然看见月亮了。
我突然感到了异样，那种漫步云端的感觉瞬间消散，我坐直了身子，向下俯瞰，我看到了伊河波光粼粼，自西向东湍湍而去，在天水交接的远处，天际鱼肚白，黎明来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在小小身上，将断了的腿用手扶直了，然后单腿蹲在地上，虽然姿势难看些，却能减少些疼痛。
他们在东山那边，那我们不就正停在西山上空，奉先寺就在我们脚下，可我却不敢往下看。
我顺着小参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辆宝马与我们遥遥相望，竟然在伊河对面，在它后面还跟着一辆集装箱运输大卡车，大卡上面的集装箱我一眼就认出来，就是当初在奉先寺广场上的那个红色大型集装箱，他们沿着河道徐徐向东边驰去，对面的山还隐藏在黎明的黑暗中，不过我却依稀能看到山腰处有飞檐翘角的屋顶群，我知道那是东山的香山寺。
老道却扭过脖子，不让我动他嘴里的烟，含混不清地说，我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这都憋了二十多年了，就算抽死了我也高兴。
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小参突然抓着我衣服，哥哥，哥哥，李道长还活着。
张笑啊，赶紧给叔点根烟，压一压，胸口难受的紧。老道咂吧着嘴，对着我笑，却笑得很难看。
高处不胜寒，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远处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我心里一沉，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正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乱石碎屑就像机关枪散射出来的子弹一样，劈头盖脸向我打来，我将脸埋进黑爷的脊背里，将小小护在身下，尽量让乱石抽打在我身上，有些尖锐的石头直接嵌进我的肌肤里，我已经感受不到疼了，浑身已经麻木，仅靠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
我闷声抽着烟，突然看到小参骑着黑爷往山上飞去，那里有一处坍塌了，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李道长还活着？我脸上的表情从来没这么丰富过，神伤变愕然，愕然便惊喜，我狂喜的瞪大眼睛搜索着那道有点佝偻的身影。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就听见小参拉着我衣袖，是那辆宝马，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家伙。
果不其然，只听一声呼啸，我感觉我如漫步在云端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再也没有乱石碎屑的抽打，没有狂风如刀的拍削。
那种震撼和愤怒是难以言表的，震撼源于残缺，而愤怒却源于对历史的尊重。
我还没来及回话，就感觉身子突然往后一坠，就好像有人在后面箍着我的腰一样，我抱着黑爷的胳膊被扯的生疼，感觉就要断了一样，我知道这是突然黑爷突然加速产生的惯性，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紧咬牙关坚持！
老道一听也急了，我说傻小子啊，我让你掏我兜啊，你怎么往自己裤裆里摸，有女同志在注意点形象。
黎明前的黑暗比暗夜还要暗，我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能看见那十一尊大佛。
黑黑用手臂护这我，我没有事，哥哥，姐姐，前面有……后面的话被狂风吞没了，我没听清。
我一激动差点从黑爷身上翻下去，乱石趁虚而入将我脸抽打的噼里啪啦的。
如黑潮一样的水鬼水尸消散的无踪无影，浪潮翻滚的伊河也平静如昔，一切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我竟然看得有些恍惚。
我一听这话不对啊，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啊，我正要说话，小小拉了拉我衣袖，示意我别说话。
渐渐我眼前出现了一尊断头大佛！
这死老道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抽双管烟，抽死你好了，我其实还在生气老道将我们骗进蛊雕洞里的事情，要不是小毛猴及时破埙而出，我们还真的要死在里面了。
我顾不得管他，因为老道接下来说的话，直接颠覆了我23年来对世界的认知。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敢看，我怕佛头不见了，我怕老道死了。
我感到有东西爬上了我肩膀，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我脸上蹭着，我知道是小毛猴，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快要隐进云层里面的月亮，我很想看奉先寺发生了什么，但却如何也转不动身子，我知道又是强迫症在作祟。
老道嘴里咬着双管烟，烟气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激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说给你把烟拔了，说完再抽吧。
小参将小毛猴放到老道头上，小毛猴将尾巴绕着老道的发髻缠了两圈，竟然在老道头顶荡起了秋天，还是小毛猴懂我啊，这就替我报仇了。
当黑爷飞到近前的时候，我果然看见老道了，老道盘膝坐在大佛的断颈上，黑爷飞到老道跟前，我拖着断腿挪到老道身前。
我抓着小参急问，老道在哪？
一说到烟，我也是炕坏了，赶紧掏烟，手往兜里一戳竟然戳到内裤里面去了，我操，什么时候兜兜扯了，我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别说烟了，连手机都他妈丢了。
小参还骑在黑爷脖子上，我不知道小参怎么样了，我只能大声呼叫，希望小参能听到。
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突然黑暗深处轰隆隆传来巨响，一瞬间就地动山摇，就好像我们在洗衣机的甩箱之中，被搅了个天昏地暗。我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将小小紧紧搂住，然后趴在黑爷脊背上，一股股狂风被灌进洞穴，一时间飞沙走石，崩塌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紧紧抱住黑爷，心里求着各路神仙的保佑。
爷爷，爷爷，我给你掏烟，小参从登山背心里掏出一包玉溪和一个血糊糊的打火机，然后抽出了两根，给了我一根，然后往老道嘴里塞了一根。
令我惊奇的是小参竟然抱着小毛猴很淡定地站在老道旁边，和老道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有被吓着，这不科学啊，这小子比我胆子都小，有个风吹草动浑身就开始抖，除非他知道老道没死，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一早小参就告诉我老道没死吧。
狂风中就听见小参大喊，这里已经快要坍塌了，哥哥姐姐，你们坐稳了，我要让黑黑逆风而上了。
唉呀妈呀，诈尸了，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么突然一睁眼说话，就连小小都被吓的往我背后躲了躲。
小参轻轻拍了拍黑爷的脑袋，黑爷在空中缓缓旋转着身子，奉先寺渐渐映入我的眼帘。
黑爷渐渐减速，然后停了下来，悬在皓月之下。
小小轻拍着我脊背，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紧紧攥着我的手。
小小在我旁边哽咽着，小参则一边哭一边安慰着小小，姐姐不哭，姐姐不哭，李道长死得其所，我们一定要将他厚葬了。
小参知道我看不见，跳到黑爷脖子上，拍着黑爷的脑袋，黑爷呜咽了一声，缓缓向卢舍那大佛飞去。
但是我却感觉到不一点疼，我激动啊，看见月亮，就正面前面有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