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乐正绫
风带下两三点枝叶蓄的残雨落入水洼，激起了几片不过方寸的涟漪，旋即被来往的人潮踩碎。消寂了整日的蝉鸣便在此时被市井的喧嚣煽风点火，不甘示弱地渐强唱和。
乐正绫一如既往的来到街边唱歌，车水马龙中还是有不少人驻足在她前面，聆听音乐。但大多数人还是有自己的事情，匆匆略过。
在这个世界，虽然之前的一些事情让她无法登上更大的舞台，但当个街头艺人也不错，有时候也会受到邀请去驻唱，获得的酬劳往往不足以让她太大方，但生活足矣。
她并不抱怨，甚至确实不讨厌。
到处逛逛，唱歌，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她可以看到这颗星球很多人不曾看到的景色……
但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一声突兀轰鸣却忽然如浓墨降下，仿佛是画家将黑色的墨水倒在了地图上，顷刻为她的所有视野降下了幕布。
黑暗笼罩了这片大地，只有雷鸣能给死灰色的城市一瞬苍白，在这如同接触不良的灯光下，地面裂开的巨大缝隙最为抢眼。不管是老人起早贪黑经营的早点摊，还是女学生成群结队造访的甜品店，藏着谁情书的教室也好；民居、高楼、公路、跨海大桥也好；风也好雨也好积雨云也好，一切的一切都被倒灌的海水拍打，推动，向地狱之门塌陷。
直到这颗星球只剩下空无的黑色大地。
这样的世界末日，乐正绫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被什么光映着，闪烁而苍白的天花板。
明明是初醒，身体却疲惫无比。迷茫了片刻之后，乐正绫也尝试动了动僵硬的手脚，缓缓坐了起来。
呼——
长舒了一口气，乐正绫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房间内除了她还有一个人，葱绿色的双马尾十分显眼，此时的她正在品尝一份甜点。
察觉到乐正绫的苏醒后，她的注意力也转移了过来。
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冷淡，而乐正绫也有些警惕。
所以两人就那么安静的僵持了几秒。
之后她笑了，象征着友善的笑容让她显得有点疏离的绿色瞳仁总算泛上了些许温度。
乐正绫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
但突然脚步声响起，在空旷房间中撞击消散，她绕到长沙发前，和乐正绫隔着一段距离坐了下来，右手优雅地托着腮，靠在一边的扶手上，懒懒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褐发少女。
感受到身侧的凹陷，乐正绫刚要说出一直在斟酌的问话，对方却率先开了口。
“你看那边的电视。”
女人抬了抬精巧的下巴，示意乐正绫看向那边。
乐正绫被这句话一噎，本能地扭过了头看向了一直低鸣的方块，脸上的表情似有不解，待看清内容后，脸上的疑云不减，反而愈加浓郁。
“这是……电影还是纪录片？”
“嗯……”女人想了想，“场景熟悉吗？”
的确熟悉，或者说，屏幕上正在分崩离析的根本就是她之前所在的城市，她记得那几栋建筑，在她驻唱的地方不远。
黑云低垂，暴雨滂沱，仿佛要将天空撕裂的雷电间歇映亮脚底的地狱，高楼坍塌使得砾石飞崩，慌乱逃窜的人群大片大片被激起的粉尘吞没，被坠落的碎石砸倒，又被表面凹凸不平的车辆无差别的碾过，而刚逃过一劫的车辆，连同其他地面上的一切，都在渐渐堕入如恶魔咧嘴笑起的开裂地缝中，深处的红光恍若癫狂魔鬼的瞳仁。
这些场景，连同崩断、狂叫、鸣笛、警报、雷雨声的合鸣，都被压缩老旧的电视机中，显得遥远而虚假。
乐正绫也是这么想的，即使闪烁的画面映得她脸庞苍白，并给予了十二分的震撼，她也并没有相信那些画面真实地发生在她之前还驻足的城市里。
“这是什么？”她收回目光直直盯着身侧的女人，压低声音问道。
“如你所见，虽然你现在明显不相信，不过刚才电视上的是实时监控，而今天，”女人缓缓开口“是世界末日，这个文明的。”
她云淡风轻地抛出了这句话，不出所料地看到乐正绫带着微愠和无奈叹了一口气。
“那么说你不是这个文明的人？还是说你不是人？”
“你猜？”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你想做什么？”
乐正绫不想继续这些废话，表情愈发严肃地问道。
而葱绿色头发的女人却执拗地不肯停下她的“无稽之谈”，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当然是带你来‘避难所’避难，难道你想和他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们”当然指电视里的那些人。
“不过，”
无视了乐正绫皱起的眉头，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唱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不温不火，你可能也累了，没准对这个文明并没有什么留恋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乐正绫猛的站起打断，攥紧了拳头，脸上因为怒意和羞赧染上了一层薄红。
对方微怔，随即孩子一样的耸起肩膀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
看着对方脸上带着点少女味道的抱歉笑容，乐正绫顿时觉得面前女人的年纪应该比刚才第一印象轻不少。
见乐正绫脸色微缓，她便继续说道：“并没有别的意思，其实你唱的不错，但是又不跟那些公司签合同，光靠驻唱有什么用。”她说完打量着乐正绫又逐渐皱起的眉头，补上一句：“你别那么急嘛。”
“所以我还能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就会死哦。”
“那就让我和那些人一起死吧。”
“我救你出来可不是白救的，我想跟你打个赌。”
“我又没让你救。”
她忽然直起身子将脸凑近。
乐正绫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惊到，本能地后仰，却立即被紧紧扳住了肩膀。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眼底燃起了一点疯狂的火星，随着话音腾起。
这个房间的物品都受到了某种力量漂浮起来，一个个音符随着她的声音跳入了现实发出了各色的光芒。
光芒照耀着整个房间，也让葱绿色的头发亮了很多。
“这个文明发展了千万年，却终究没能撑过灾厄，但也并未完全消逝。”
“走正门，你接下来会去到一个又一个距离世末不远的世界，在一座多雨的城市一个人流浪，歌唱，直到有人将你发现，终结你的无人问津。”
“那之后，你会感受到音乐的能力。”
她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好似就要消失。
“等等。”
乐正绫连忙开口要说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女人的身体化为光粒子消散。
“对了，不可以主动说话。”
房间只留下她最后的提醒。
受她影响的一切也都消失，房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而乐正绫，则是呆呆的重新躺回了沙发上。
在寂静持续不知道多久之后。
乐正绫重新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门口，颤抖着将手扶上门把，深吸一口气，走向了第一次未知的结局。
大雨……
大雨……
还是大雨……
好像失去了时间观念。
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在大雨中演奏。
她很喜欢歌唱，很喜欢弹吉他，更喜欢音乐。
但还是疲惫了，而且疲惫来的出乎意料的慢，虽然她早就记得不时间了。
大雨中很少看见人，更少有人驻足在她的面前。
而那少许几个驻足的人，都在片刻后便又离开了。
他们像是身处于两个世界……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在坚持，这或许是比“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更漫长的事情。
伴随着又一次末世，她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