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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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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州城内亥末起行宵禁,子时刚过,叶飞惊回到承王府。李琮栖在书房,正看着一张舆图。

    叶飞惊敲门进入,禀告道:“王爷,皆以办妥。”

    李琮栖头也未抬,问道:“今夜大理寺谁当职?”

    叶飞惊:“少卿聂俞川。”

    “凶犯如何了,是劫法场的那位么?”

    李琮栖随口一问,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肯定不是。

    叶飞惊略一蹙眉,回道:“那人现在城外的一间破庙里,行事甚为可疑!”

    “此人杀完人后没有立即逃出城,而是去当铺当了块玉石……”叶飞惊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墨绿色的玉石,交与李琮栖。

    随即又从腰间抽出张对折的纸笺,摊开开始念道:“当完了玉石,他去买了身新衣,干粮,笔墨笺纸,还去了脂粉铺子买了眉粉。鬼鬼祟祟的,拖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出城!”

    李琮栖目光凉凉地瞟了眼面前的玉石,这玩意儿王府的库房里有的是。他自小离京,在南境军中呆了八年,回来后又被囚于法国寺三载,皇兄登基不久又去西境守了两年,三个月前才回来。对这些奇珍异宝,自是没空了解太多。反正到他手里的,都是最好的,他只需挑自己喜欢的来用。

    叶飞惊适时补充道:“这块玉石他当了十两银子。不过小伍去赎的时候,掌柜的要五十两,说这是西梁那边才有的稀罕之物。”

    “西梁?”李琮栖略一挑眉,拿起了玉石,翻过面来一看,道,“这只是个装饰。”

    “对了,小伍说那人是个哑巴,去买东西的时候都是用手比划的,不过不聋。”

    叶飞惊忽地生出了个想法,“有没有可能是西梁人,只会讲他们那边的方言,所以才装哑巴。”

    “身上没钱还去南风阁买了件十两银子的衣裳,一块稀世宝石就当了十两银子……”

    “她怕是不清楚晏国的物价!”

    “会不会是西梁贼人还未死心,想要以此来引战南昭和大晏,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李琮栖才从西境回来不久,在那边守的就是御防西梁的塔门关。两年间,他把西梁军收拾的服服帖帖,对西梁人的脾性,也了解得很。这种迂回的短期内收不着好处的方式,不会是西梁人的手笔。

    不过叶飞惊絮叨了半天,他便也听其自然,不置可否。只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个人,大理寺卿薛展。

    这人喜好编故事,写的戏文绘声绘色。万变不离其宗,其断案的方法也不过如此。由一点点线索,串联假设出所有可能,然后一一去验证。

    也不知这回的案子,薛展能给出个什么样的结果。

    ……

    日上三竿,拾月方才转醒。昨晚出城后,先是经过了一所破庙,她靠近后听到里面传出了人声,就赶忙跑远了。之后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终于又瞧见了一间破屋。月上中天,她悄悄靠近,幸好,此处破屋内无人,她便进去,在这里落了脚。得以停歇,拾月也没矫情,捡了块木板垫着,就靠着破窗下的坎墙睡着了。

    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脚走的生疼,脚后跟应该都磨破了。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醒来后,她便拧开水囊喝了几口,之后扯开怀里的包裹,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

    颠了颠,倒是不轻,不过不是银子的重量,都是烧饼。

    京都南风阁的衣裳太贵了,她买了件最便宜的圆领麻衣袍子,竟然也要十两银子。故此,旧衣服脱下来也放进了包裹里,没扔。

    睡足吃饱后,拾月才有些后知后觉,是不是自己当时形容猥琐又没有讲话,是以当铺伙计骗了她。堂堂三皇子送的礼物,就算只是一颗用以装饰的宝石,也不能就值十两银子,一件普通麻布衣裳的钱吧。

    然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为了活下去,今后只能多加注意,精打细算。在林府,她极少出门,日常用度都由侍女帮忙置办,也用不上银子。仅有的一点钱,还是云瑶给她的。

    现在手里只剩下一些铜钱。她要用这点钱,多坚持些天。以她的食量,一顿一个烧饼足够了,实在不行,一天一个烧饼,包裹里的这些,够她吃上几天的。至于住的地方,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年前,她孤零零的躺在晏国南地南州城林府门外的石阶上,沉沉睡着。林家门房发现了她,报与夫人,她便被领进了府里。那时的她看起来有四五岁大,漂亮可人,骨体康健,可却不能言语,也不会站立行走,面上呆滞痴騃,似乎心智不全,是个傻子。林夫人王氏请了郎中给她看诊,可惜大夫也瞧不出什么来。

    王氏见她相美而钝拙,恐落入坏人之手人生凄惨,就留她住在了府里。同时交代仆役们留意些,城中有无人家走失女童,然却一直无果。

    彼时林家家主林翰正在南州司马任上,逢南境争端,晏昭两国起战,林翰带南州驻兵驰援边军,上阵御敌。后北晏军队大获全胜,攻占了南昭边城花都,其中以林翰功劳最大,是他斩杀了南昭主将宋函,使得对方军士人心惶惶,自乱阵脚,不战而退,轻易败下阵来。战报上表朝廷,没多久,林翰就被先皇玄武帝宣召入京,加官赐府,拜二品禁军将军,荣耀一时。

    拾月也因林翰的调任,随林家人一起离开南州,来到了都城荧州。至此,她彻底在林家安顿了下来。而她的生辰,就定在了初入林府的那天。至于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过往一切皆是空白,她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待在林家。

    后来林翰在一次秋猎中不慎坠马,新伤加旧疾,居家休养半年之久,右腿还落下了残疾,走路微跛。期间朝局不稳,外患频发,林翰便主动请辞了在禁军中的差事。先帝念其护国有功,又恰逢礼部侍郎位置空悬,就让他补了上去。因是文职,又不涉党争,所以即使皇权更迭变换林翰亦安然无恙。

    这些都是懂事后云瑶说与她听的。

    云瑶是林翰的长女,为人率直爽朗。林夫人收留拾月,把她交由府内侍婢照看,云瑶恐下人不能尽心,搬到京城后,就让拾月住进了自己的院子里,由她亲自关照。并说服母亲,对外称拾月是林夫人的远房亲戚。

    这个身份其实无甚重要,哪怕说拾月是伴读丫头也行。林家家规森严,林翰不许云瑶出门抛头露面。林翰为官亦低调,不善结交,家中极少来外人。即便是少有的几次设宴招待官场同僚,也无须拾月露面。既没有机会见到外人,又何需身份呢。

    至于年纪,初入林府时,大家看她的身高模样,估摸着应该有四五岁。林家长女云瑶七岁,次子昊锦二岁,林夫人和家中奶娘商议了下,因她短智,就当四岁了。而拾月这个名字,则是云瑶给取的。她出现在林家时,正值十月份,恰拾月二字还有拾到月亮的意思,她便就叫了这个名字。

    逢年过节,云瑶随母亲去护国寺上香之时,还会向佛祖许愿祈福,希望拾月快快好起来。来京之后,林夫人也找了京中的郎中给拾月瞧病,同样诊不出症结所在。不过在云瑶的悉心照料下,入府的半年后,拾月就会走路了。所以云瑶觉得,她是会完全好起来的。

    随着时间推移,拾月在林府待了三四年后,果然不再傻了。行走稳健,能跑会跳。乃至后来,林夫人请夫子和教习师父过府,与子女传道授课,拾月也在受教之列。

    起初她是跟小少爷昊锦一起学些浅显的开蒙识字,由于记忆了得,没多久便跟上了云瑶,诗书礼乐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只是一直没能开口说话,沟通全靠手来比划,依然是个哑巴。

    拾月虽在林府过得惬意,但林家这些年也不是那么安生的。林翰除了原配夫人王氏外,还纳了位姨娘,名叫殷妙。

    说来也巧,这位姨娘是跟拾月同年同月进府的。

    她们的初次见面,还发生了件趣事。彼时她因为不会走路,经常在地上摸爬打滚。殷妙一个双十年纪的女子,初见拾月,竟被唬的浑身震颤,瘫倒在地。目睹此事的侍女说她并没有撞到殷妙,是殷妙自己倒在地上的。至于那时情形到底如何,拾月可没有印象,这些都是后来从家仆口中听到的。

    林翰把殷妙带回家中之初,说她是因战争失去亲人的孤女,他怜她孤苦无依便收留了做婢。然而实际上,两人在林夫人王氏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因为殷妙有了身孕瞒不住了,才说与王氏知晓。

    纵使林夫人再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也不可能容忍丈夫欺瞒自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且殷妙风姿绰约能言善道,不仅会讨林翰欢心,对府中的仆婢也都和颜悦色。看在林夫人眼里,这人就是故意出现,来针对自己的。

    殷妙进府之前,王氏与林翰伉俪情深。四口之家,温馨和睦,父慈子孝。殷妙的出现,不仅伤害到了王氏,也让云瑶与林翰父女失和。

    林夫人对殷妙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云瑶。云瑶的率真爽直,在面对殷妙时,就变为了蛮横泼辣,明着面儿的跟殷妙针锋相对。就算是殷妙生的儿子昊淳,云瑶也十分不喜。

    拾月平日里跟云瑶接触最多,云瑶的情绪也影响着她。因此对于殷妙,她心中也很是抵牾。不过她不会说话,年纪又小,是个可以被忽视的存在。即便心里已将人骂个狗血淋头,面上也显露不出半分。

    何况拾月清楚自己是寄人篱下,她虽与云瑶亲近,但为了能够在林家安稳度日,面对殷妙亦是低眉顺目。

    可能因为跟殷妙的第一次碰面就占了上风,拾月心底里并不惧怕这位明面上与自己立场不同的姨娘。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殷妙是有些畏惧她的。殷妙不会像林翰和林府家丁那样忽略她。碰面时,似乎还会认真的瞧她一瞧,即使不同她讲什么话,拾月也能感受得到那种在意。

    因着口不能言,拾月心思细腻,擅察言观色。别人与她讲话时,她会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拾月不知道殷妙注意着自己,是否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殷妙跟她之间的微妙之处,大概只有拾月自己有所感应。殷妙多看她几眼,并未影响她跟云瑶的关系。

    拾月从包裹里拿出买来的笔墨和笺纸,寻了处可以放置东西的破案几,从脏衣裳上撕下块布,擦去了案几上面的浮灰,然后把笺纸铺好,开始滴水研磨。

    她在笺纸上面写下了“茶寮,干粮,庵堂,尚德书院”等字样,以方便问路。

    晏国有一所专为官宦子弟开设的学堂,名为尚德书院。官家子弟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纪,皆可申请入学。每年皇帝都会亲临书院,随机点问学子。不过帝王的赏识也仅仅是口头上的称赞,想要入朝为官,还是得通过国选大考。故此,尚德书院于官宦子弟,只是家族向皇帝表忠心,及明示郎君入仕的一条路而已。

    如无特殊情况,朝臣大都会让适龄子女入学,林翰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入尚德书院需要住宿,云瑶不想离开家。她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母亲和弟弟妹妹受欺负。

    然而林夫人认为云瑶性子躁急耿直,并不是好事。身为母亲,她无法狠得下心来让女儿难过,故此十分赞同云瑶入学,接受官塾的管教。云瑶不欲忤逆母亲,便顺从了林夫人的意愿,去了学堂。

    弄好行装后,拾月便出发了。在路上碰到行人,就摊开笺纸上的字问路。她想先去尚德书院,知会云瑶一声再离开。如若突然消失,云瑶会担心她。而且她也没有钱,见到云瑶,还能要点银子来。

    不过拾月不敢靠书院太近,只在院外一侧的树林旁,找了个可以看到书院大门的空地,在那里守株待兔等云瑶。可是一直坐到了日落,也不见有学子出来。

    当然她也有想过前去敲门找云瑶,可又怕万一,被她刺伤之人身份特殊,官府严查此案,而与她一同前去的温长纾又想要立功……

    也不是没可能。

    事情若是发展到了最坏的情况,她通过尚德书院的门房找云瑶,其间再有些波折被其他人知晓她来过,岂不是会害了云瑶乃至林家。

    她缺钱,也对云瑶缺少交代。可在书院外等了一天,也想了一天,没能见到云瑶,对云瑶来说,不一定是坏事。自己的事情自己担,她一个人做错事,不想受罚选择逃跑,有违理法有悖德行,这个罪她认了,可云瑶是无辜的。

    纵使她能够侥幸逃脱罪责,也不想害云瑶包庇罪犯,良心不安。伤人是有罪的,即便是误伤。万一那人死了呢,就更严重了。

    当初林夫人要她们习学剑术,是为了强身,遇上麻烦事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任人磋磨。

    这次的意外,拾月没有用上剑法,也没被逼迫到万不得已,只是好巧不巧的失手刺伤了人。

    云瑶那样好,纵使学过剑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过要让谁见血。要是知道自己一向疼爱的娇柔妹妹竟然用刀子伤了人,并且不打算承担责任,一心想着逃跑,该是什么心情。

    会害怕,会失望,会认为她是个坏人,想要远离……

    拾月心烦虑乱,暂时也得不出结果来。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赶在天黑前找个路人,问问附近的庵堂和寺庙,先落脚过了这一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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