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下问情
周无患走向马车。
“二哥哥……”
马车中的人已经看到他,弯腰轻轻下了马车。
范其姝一袭藕色长裙,缓步朝他走来。
“三娘怎会在此?”
两人正好走至路旁一棵山茶树下,此时花期已过,地上落了一地落花。
“我在这,是特地来等二哥哥回来的。”
范三娘看上去有些不安,她抬起头,周无患看到她清亮的眼眸在夜色中好像星子一般,熠熠发亮。
“二哥哥,”她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问,“可是有了意中人?”
周无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似乎从未喜欢上什么人。无论是梦中的“前世”,还是现今的他。
若说意中人,是每日放在心尖尖的那个人的话……
他是没有。
但他心中时不时挂念的人,倒是有一个。
因着那人手腕处的胎记,与他时常做的梦,让他总忍不住想起这个人。
也就是在吃到美食的时候想起,想让她也尝上一尝,喜欢看她品尝美食时候眉头一动的可爱模样。
或者在睡前会想起她,不知她今日在做什么?会不会被人拆穿身份?
有时候听歌舞见到那些衣袖飘香美人的时候也会想起她,那晚她站在小院门前,昏黄烛光中衣袖翻飞,恍若仙子。
这应当不算“意中人”的吧?
周无患沉思了会儿,等抬起头时见三娘眼中已是泪光盈盈,面容悲戚。
“三娘,你……”
“不,二哥哥,你不必再说……”
范其姝心中一阵酸楚,二哥哥听到她的问话后虽沉默不言,却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人,眼中满是缠绵情谊,他却还不自知。
但今日,她已下定决心,必要将心中所思说个明白不可。
“三娘虽不知那人是谁,但二哥哥看中的人,想必也不会太差。”
“三娘,我……”
“不,二哥哥让我说完。否则我可能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夜风吹来,带来一股凉意。范其姝深吸一口气,泪水在眼中打了个转儿,终是没有落下。
“三娘觉得,二哥哥自此次大胜归来,便处处躲着三娘。我只是不明白,二哥哥为何如此?”
“三娘,”周无患面容沉静如水,缓缓开口,“二哥并非有意躲着你,只是你我如今已非幼时,到底还需顾忌着男女之防。”
“你在我心里,还是如闲闲一般的小妹。”
忽然啪嗒一声,一大朵凋谢的山茶花砸在了范其姝肩臂上。
明明只是被一朵落花砸了一下,心中却如被大石头砸了一般,又闷又痛。
过去的那些年,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么?
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
自从他回来,她已经借着各样理由多次去嘉王府,加上精心策划的各种“偶遇”,她做的如此明显,二哥哥怎会不知?
不过是佯装不知罢了。
两人幼时也有言笑晏晏之时,只是长大后,竟越行越远。
她范三娘没变,她的二哥哥,却已经变得如此生分了。
她低头拂去落花时,泪水夺眶而出。有一滴泪珠落在了花瓣上,衬得那朵落花好像仍在枝头盛放,娇艳欲滴。
不能哭啊,范其姝!
你可是京中贵女之首!
是一家女百家求的范其姝啊!
是喜欢上什么必定会得到手的范家幺女啊!
这有什么可伤心的?
是了,二哥哥自受伤后似乎忘记了一些过往,待人接物都与之前大相径庭。
她今晚是一时冲动了。
而且,有句话如何说来着?
“女追男,隔层纱”,她是听昔日的景和说过的。
所以,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头顶上的山茶花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对不起……”
周无患说了这句话后,对方仍未作回应,沉默的气氛一时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他平日也能与人谈笑风生,左右逢源,如今面对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却半分口才也发挥不出,反而心中添了些不知何处而来的茫然。
十岁之后的记忆,他如同一个旁观者,只总体上知晓一些事情,亦不带什么个人情绪,也想不起其中的细节。
他知道,自哥哥出事后,父母痛不欲生,丧子之痛,至今未愈。
而他自此性子大变,整日闭门不出,沉默寡言,极少见客。三娘那时却常常跟着母亲或是哥哥进府拜访,还经常带着些孩童吃的零嘴果子给他,渐渐两人情谊甚笃。
但那时,两人年龄尚小,多数时间是三娘在一旁自顾自玩耍,他不过只偶尔看一眼罢了。
何况他参军之时也不过十五岁,三娘才十一岁。按照梦中的前世,两人都是懵懂的孩子呢。
应该只是兄妹情谊的吧……
周无患十分之中有着九分的确定。
“咣,咣!亥时二更!”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临街更夫敲锣报时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略有些尴尬的氛围。
“二哥哥,”范其姝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但她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端庄秀丽的模样,“三娘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二哥哥莫要放在心上。”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二哥哥也早些歇息。”
她一股脑将话说完,也不等周无患回应,就头也不回得跳上马车,急急去了。
独留周无患一人在风中迷茫。
稍过片刻后,他摇摇头,只当范三娘少女情怀,想一出是一出,慢慢踱着步子进府歇息,就此揭过此事不提了。
而范其姝,回到府后已经夜深。
伴随着昏暗的灯光,她呆愣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支金簪兀自出神。
那发簪既不华美也不贵重,甚至略显朴素。
只是样式却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发簪。
钺形的簪子上刻着云雾纹样,此时在烛光下静静地闪耀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当初周无患送给她的及荆礼。
那时他还远在边境,这个礼物是她在生日前几天收到的。
随着金簪收到的,还有一支从未见过的花儿。
她知道,这是边境特有的“冰凌花”。
花儿虽已干枯,却仍是金灿灿的,让人想起它开在冰雪之中的动人模样。
她一直珍之重之。
如今已经过了四年了。
物是人非。
范其姝将簪子放回盒子,啪嗒一声合上了锦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
再多些时日,等一等,许是等他记忆恢复了,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