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岫空林寂
渐入黄昏。叶容钰未及踏入大门,就见一辆青蓝色卷通幰车缓缓驶来。
难不成这巷子里还住着什么显贵?叶容钰正这样想着,只见车帘一掀,薛言子穿着一袭银色云纹圆领袍从车里钻出来。
秋风拂鬓,颇显倜傥风流。
“薛言子!我正想明日去找你呢。”
“不用那么想我,我这不就来了么。”
“你不在家带孩子,跑我这想干嘛?”
“走呗,进屋给口茶慢慢说。”
说完,薛言子丝毫不带见外地踏过叶宅门槛,直奔后院而去,他习惯了,小时候跑去奉江找叶容钰玩都是这么个德行,他父亲薛郜与叶父关系好,所以叶父并不嫌他没规矩。
薛言子盯住了院子里那套只有膝盖高的桌子板凳,几乎是跑着过去,十分稀罕地抽出板凳坐下,也不嫌长袍耷拉在地上。
“叶容钰,我的腊肉呢?”
“我真是把你服的不得了。”
叶容钰翻了个大白眼,把手上拎的一大堆东西就放在了地上,也坐了下来。
“这样天大的事儿我能忘了你?”
绣绣也跟着翻了个白眼,然后就跑进厨房去拿从家里带来的腊货。
“薛郡马先喝口茶等等。”叶容钰拿了个大红绿花纹瓷碗倒了满满一碗茶,叮当一声放到薛言子面前。“刚好我还有事想问问你呢。”
“你不会是想问王高晟吧”
叶容钰心中感叹,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同乡,真懂她,“可不嘛。”
“其实我也是想说他来着。”薛言子手肘放桌上,撑着脑袋,不似刚刚那般活泼,“我真难相信他是这种人啊,你看他对人和善,还邀请我们去他府上读书,不然咱也不能有今天啊。”
薛言子惋叹一声,倒是对王高晟没有太多责怪,“得亏钱暄是个照顾大家体面的人,不然咱们两人处境得多难?”
“这两天我就一直想他这是为什么,我就不信他只因怀才不遇就去叛国了,但我想了半天。”
“也想不出个一二三。”薛言子接道。
叶容钰后来复盘的时候一直有个疑惑,当年王高晟之所以重用各县中官员,多半是因为他由外地调来,与峆州一众官员并不融洽,他这一倒台,相当于没牵连家人,倒是带走了一群死敌。
“叶大人,家中又来客了。”小婵急急跑来说道。
“谁啊。”
“自称是内侍省的蔺云。”
“快请。”
薛言子张望了下蔺云何许人,他听说过这蔺云带着神策军在战场上以少胜多,但毕竟是个宦官,他对这人也只有三分兴趣。
尤其是,蔺云身着橘色忍冬团纹半臂,花纹可能得有十种颜色,里面一身蓝色斜纹织锦袍子,明明一副俊俏花公子的装束,却看上去一脸高冷,薛言子心里切了一声:假正经。
“这位是薛言子薛郡马。”
“这位是内侍省新任的宫闱丞兼神策军郎将蔺云将军。”
蔺云倒是恭恭敬敬给薛言子施了一礼,薛言子却只“哦”了一声,随即凑到叶容钰耳边,还用手遮蔽着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王家公子入了山南节度幕府,女儿嫁给了节度使的侄子。”
“那山南节度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叶容钰低声问。
薛言子摇了摇头,继续在叶容钰耳边回了句,“我回去打听打听。”说罢,薛言子拿起桌上绣绣放好的腊货,他不仅鼻子要凑上去闻,还要用两个指头把腊肠捏出来,跟打量玉石一样对着光看了又看,最后放回腊肠舔了舔手指,“不错不错,是陈姨娘的手艺,那我就走了。”
“还有万家酥的点心,我排队买的,你一道拿回去。”
“好嘞。”薛言子刚往外走了两步,突然猛地一回身,“对了容钰,我家郡主让我给你带个话,她想找你一起去吃酒,你可有空?”
叶容钰只觉得头皮发麻,抿了抿嘴半天蹦不出个字来。
“阿姐,你心虚什么?”绣绣见此接了句话。
叶容钰无奈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妹妹,“绣绣,晚饭交给你了!”
“哟呵,容钰,你不会也喜欢英俊又挺拔的我吧。”
“薛言子你可拉倒吧,回去告诉郡主,我若有空肯定会去府上拜访,到时候我请她去吃酒。”
“成,那我就回府上了。”
“快回吧,可千万别叫郡主发现这家离了你还能过,不然你可就危险了。”
“嘶——你啊!”薛言子用手中折扇敲了下叶容钰的头顶,又掂了掂包裹,“谢啦。”
说罢,薛言子哼着新调小曲,踏着大步朝着大门走了。
蔺云在院子里干巴巴站了许久,他直勾勾盯着薛言子直到看不见为止。
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赘婿罢了,竟还这样轻视自己。
“你快坐呀。”叶容钰看着蔺云说道。
蔺云依旧是站着没挪地方,“薛郡马与你很熟?”
“是啊,我们从小就认识。”
蔺云“哦”了一声,坐在了薛言子刚刚坐的凳子上。人似乎都有种磁场,只要对视一眼就能确定双方是互相看不惯的。
“那他倒不像你事事好强,好端端一个俊俏男儿,偏偏要去吃软饭。”
“他那口饭可不是谁都能吃得的,我原先刚听说他入赘的时候也很费解,现在想想倒是能理解了。”
说完,叶容钰收了薛言子用过的茶碗,回屋里换了一套更精致些的茶具出来。蔺云看着托盘中剔透的琉璃茶盏,心里反倒不悦起来。
“怎么他用碗,给我就用茶盏了?”
蔺云觉得叶容钰跟他生分了,用这精巧玩意就代表自己只是个能得重视的客人,而薛言子才是她真正亲近的朋友。
“那这碗他用过了,我总不能再接着给你用吧,难不成你喜欢喝他剩下的口水沫子。”
“叶司言家难道就只这一个碗?”
“家里一共就五个碗,现在院里四个人,我不得给你留一个装饭?”
“我可没说要在你这吃。”
“那你赶着饭点来?”
“”
蔺云还在思考如何反驳时,绣绣端了些洗净的果子从厨房出来,放到到蔺云眼皮子底下。
“阿姐,要是换做几年前你大概是不会喜欢吃软饭的男人吧。”
听到这句话,叶容钰气都憋住了,得亏是薛言子连带着郡主家的下人一起走了,不然若是传到郡主耳朵里,那还得了。
“你喜欢薛郡马?”
蔺云很是吃惊。
“薛郡马看上去不务正业,也没个正行,你”蔺云皱着眉将叶容钰从头到脚看上一遍,“你这种人,怕是只喜欢魁星大神吧。”
魁星主掌官运
“”
绣绣赶在叶容钰回怼之前打断道,“阿姐,晚上我想做蛋羹吃。”
“那让小婵再做些别的,蔺云他不吃鸡蛋。”
绣绣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厨房。
蔺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张口。
“对了。”叶容钰歪下身,从地上一堆东西里拿出两包点心,“万家酥的点心,这两份是给你的。”
“给我的?”
叶容钰点了点头,“今早第一锅我全买下来了,差点没被后面排队的人拖去打死。”
蔺云小心将两包点心放在自己腿上,又喝了盏茶,这心情跟着大好了起来。
“真是多谢,刚好我带回去明天早上就有的吃了,明日一早我还要陪郇王入宫。”
当时宫变之后,郭皇后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了宫中局面,但因为害怕宗室打着勤王的名义作乱,只得在朝局稳固后又将郇王送回了王府。
“郇王殿下终于能回宫了?”
“是呀,娘娘总算松了口,传了道口谕。”
蔺云这才突然想起来正事,自己从进这宅子脑袋就跟去打铁了一般,光顾着在心里骂薛言子,反倒忘了正事。
“我来就是想说宫里又有些状况,昨夜圣上身体不适,朝中大事就又交给皇后殿下了。你是才提拔上来的女官,不少人盯着你这位置呢,不一定会及时过来把消息递给你。”
叶容钰心想着,这老皇帝还真是一会病一会好的,不让人消停。
“那我明日不仅得回去,还得早点回去。”
不多时,饭菜上桌。蔺云看到了熟悉的腊肠,蔺云忍不住夹起一片来,“当时我在马厩房里养伤,你好像给我吃过这个。”
叶容钰看了一眼,“对,上次是薛言子托人带的,是他母亲的手艺。”
“哦。”蔺云将筷尖上的肠送入口中,接了句,“还是这次的好吃。”
秋风清爽,天高云阔。郇王府前神策军列队,阳光打在明甲反着耀眼的光亮。
郇王一直很喜欢蔺云在身边侍候,因为蔺云既不油嘴也不笨拙,还能教他两三招架势。这段日子蔺云不在他的身边,他更是念及起蔺云的好。
蔺云下马命程映等人先在外等候,自己带着秋浦进了王府。
郇王在卧房内,门却是敞开的。
蔺云先是吃了一惊,差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不顾礼节地闯进了内间,却见郇王正气定神闲端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本书在念。
“殿下,恕臣失礼了,臣以为。”蔺云欲言又止,见郇王安好,他也就放下心,单膝跪在床前,低着头等郇王叫他。
“蔺云,你可算是来见本王了。”郇王把书一扔,跳下床拉起蔺云的袖子,“快起来给本王穿衣,陪本王吃饭。”
“是。”
听到郇王这些话,蔺云心里竟有几丝出动,转而又疑惑道,“殿下,其他的内侍呢?他们怎么不来侍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