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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玉面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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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常理,皇帝不该亲自管后宫的事。更不该有女官为后宫的事去面圣。

    但以叶容钰为首的女官,四十余人,都是各局各司的领事。大家跪在紫宸殿,不仅是替当时在场的女官,也是替名属尚宫局的宫女,乃至本不该插手去管的内侍、医官等人去求情。

    蔺云带着神策军,站在她们身后,显得十分为难。

    皇帝刚歇下不久,就被这一群人扰得心绪难安,可眼看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越发让皇帝感觉到脱控的恐惧。

    皇帝将叶容钰等传到殿内,却丝毫不给好脸。他没直接降罪女官,而是质问蔺云。

    “蔺云,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朕要你何用?”

    叶容钰抢先接下话茬,跪下道,“是臣等执意要面见圣上,与蔺将军无关。”

    “叶容钰,你放肆!”

    皇帝捻珠的手狠朝御案一拍。

    叶容钰顿首,不看龙颜,“陛下,守在紫兰殿的宫人何罪之有?臣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切勿滥伤人性命。”

    “叶容钰,难道你忘了,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富贵?你只是区区五品尚仪,朕让你们侍奉御前,不是让你们来这里指责朕的过错。”

    “陛下,臣也是为您着想。”

    “够了!”

    叶容钰膝行两步,“陛下,王妃生产是大事,紫兰殿聚着宫人三百余,难道陛下都要赶尽杀绝吗?”

    “叶容钰,你若想死,朕成全你。”皇帝有些气糊涂,满脑子尽是生杀之年。“蔺云,还不快把她们都拖出去,全部关到大狱!”

    “且慢!”

    殿内的人寻声望去,齐王一手提袍,沿丹墀而上,冲进殿内,便是扑地一跪,“父皇,你当真是糊涂了。”

    “你再说一句!”

    李瑨不紧不慢道,“父皇,宫里行巫蛊之事当查清幕后主使,可这阉宦打着父皇的名义滥杀无辜实在罪不可赦!”

    三言两语,矛头调转。蔺云明白,这口大锅算是压在了自己的头顶,甩都甩不掉。

    皇帝冲昏的头脑也瞬间清醒,他目的本就是遏制传谣,并非为了杀生而杀生。

    皇帝垂了下眼,转而又看向蔺云,呵斥道,“蔺云,朕命你查清此案,你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真是无用。”斟酌二三,皇帝又开口,“念在你有些苦劳,朕开恩,下去后去宫正司令二十板即可。”

    “臣谢陛下开恩。”

    “但巫蛊之事,不可这么放过,若宫里还有人敢胡言乱语,自当不可轻饶!”

    蔺云憋屈到极致,却只能应一声,“臣明白。”

    “你下去吧。”

    蔺云告退后,皇帝又拾起如意珠,“李瑨,你方才是说,朕糊涂了?”

    一听这话,殿里跪的人恨不能起身溜走。

    李瑨惶恐中慢了半刻,皇帝便扔出如意珠准准砸在李瑨脸上,“朕在这位上坐一日,这天下臣民就当听我一日。”

    李瑨恍然大悟,老皇帝身子骨不如从前,他的确按捺不住得意了。

    皇帝为君,万人皆为臣。但,哪怕成为太上皇,他们父子之间都会君臣易位。

    “儿臣一时失言,还请父皇恕罪。”李瑨反应极快,不等皇帝开口便又说道,“儿臣明白父皇良苦用心,想那巫蛊事是冲着睿王妃去的,人们免不了认定是儿臣所作所为,儿臣明白,父皇是为了让人不要对儿臣有非议。”

    皇帝稍稍息怒,“你能明白就好。”

    “但儿臣为人清白,不怕人非议,父皇更不必为儿臣,担上这种恶名。”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齐王缓缓抬头,默不作声,父子二人对视片刻,似乎心中自有一套默契。

    出了殿外,所有人都抹掉一把汗,唯有齐王气定神闲,一下御阶就回身挡在叶容钰前面,说道,“怎么样容钰,这劝谏之道你可学会了?”

    叶容钰立稳身后,瞥头嗤笑,“殿下好谋略。”

    上位者愚弄臣下实在太过容易,三言两语,弹弹手指,轻贱人命的过错便能丁点不沾。

    李瑨却对弄人之术颇为得意,“天子也是人,自然也会犯错,但重要的是,为人臣者,劝谏之余,定要替君谋好归正的路子。”他立身臣位时也奉行此道。

    叶容钰定下步,直勾勾看着李瑨,“不就是找个人背锅么。”何至于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李瑨爽朗一笑,坦言道,“是。但别说是天子,哪怕你做六尚首长,你的威望、颜面不也干系甚广?六尚宫人是否会看轻你,朝内外各衙又是否会看轻待六尚,这都与你的体面有关。”

    叶容钰对此体悟太深,自然反驳不得,只淡淡道,“臣受教了。”

    “能得我这般教诲的人不多,你务必珍惜。”

    叶容钰默不作声。

    李瑨审视着这份恐惧,不由一笑,“容钰,我问你,你平日在父皇面前从不敢多言,今日敢来,到底是你觉得宫里这些人命重要,还是觉得父皇老了,威严不如从前了。”

    叶容钰心下一惊,“臣自然是觉得人命为重。”

    这话宛如警钟。或许,他立身在君位,看重的从来都是有没有人去挑战君威,圣上更是如此。

    李瑨并不纠结何为重,继续道,“容钰,你可听说过。太宗曾有一匹十分喜爱的骏马,那骏马无病而暴死,太宗皇帝十分恼怒,要把伺候那匹马的宫人杀了,还是长孙皇后前来相劝,太宗皇帝这才作罢。”

    “臣略知一二。”

    “所以,英明如太宗皇帝也会决策失误,自损君威。”李瑨看了看叶容钰,又把圈子兜回来,“维护君王威严乃为臣之本分,日后,你也要牢记自己的本分,事事为君考虑。”

    说罢,李瑨准备在舍人的搀扶下上辇,叶容钰却将他叫住。

    “殿下,若是君王担其事折损一毫,而臣民担其事则折损一臂,该如何选?”

    李瑨笑里三分轻蔑,如何选,他不作答却也有了答案。李瑨问道,“难不成,你是觉得那阉宦可怜?”

    “臣是觉得自己可怜。”

    “凭你,区区一个县丞之女,能有今日荣耀,你该感激皇恩浩荡,而不是觉得自己可怜。”

    叶容钰回敬一轻蔑的笑,“臣还觉得万民可怜。殿下,你生来就在山顶,自然看不见我从山底下负重向上走了多少路。你看不见臣,更看不见万千生民被压在这山底下,连负重向上的机会都没有。你只会觉得,万民只要还有口饭吃,就应当感激涕零了。”

    “叶容钰,你今日是疯了?不想要命了?”

    李瑨看她今日种种举动实在反常,便一把拍在她额头上,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烧,但她额头却是凉的。李瑨又张望四周。奉辇的内侍、亲从都齐齐跪下,没有一人敢抬头,随叶容钰来的女官也回避在一旁。

    李瑨嗤笑一声,凑到叶容钰耳边,“叶容钰,你是打量这里人多,想来拿捏我啊。”

    叶容钰轻飘飘回应一声,“是啊。”

    她笃定,李瑨未坐上太子之位前,总是要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来。

    但李瑨这回并未恼怒,语气平和,像是在解释。

    “难道这世上只有你们可怜?我自幼丧母,在姑母带我入公主府之前,我一直住在百孙院里,被阉宦监视。而我父皇当年在十王宅,连专门的侍读与师傅都没有,害得他登基以后无亲信可用,这些年真是举步维艰。”

    李瑨捋顺袍摆后自己上了辇。

    本朝的皇储多有受困十王宅的经历,皇子皇储,困在一个坊间大小的地方,目光所及处,都是监视他们的宦官,又怎能眼见天下苍生。能少些疑心病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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