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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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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张嫣开口,“母后一直觉得阿嫣充了阿娘女儿的名义,是一桩大过。但如今看起来,这样子不好么?”

    吕后睁开眼睛,眸子清亮,“当年我让陛下娶你,没有料到会有如今的结局。”

    张嫣回过头来,吕后从榻上坐起身子,深深的开口道,“盈儿,”顿了一顿,“就托付给你了!”

    “陛下做的并不差,”张嫣本能的反驳,维护自己的夫君,“中原经楚汉之争,民生凋零,百姓劳苦不堪,大汉最需要的就是仁君。至于慈弱,”她顿了一会儿,“陛下知道自己的责任,该有决断的时候,他不会手软。”

    刘盈立在殿外,抬头望着她,目光焦急。

    “这,”刘盈看了看吕后,微微犹疑起来。

    太阳渐渐向西天而去,温度凉下来,张嫣命宫人备好宫车,来到吕后面前,“母后,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么!”

    “那就好,”张嫣抿嘴微笑,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汤药,“太医新开了一副方子,宫人煎了药,这药汤摆了一会儿,如今温度正适宜,母后用些吧。”

    “陛下和皇后都对你敬重有加,我去之后,定会善待于你,我倒是放心的下!”

    “太后娘娘,”苏摩握着梳篦,泣不成声。

    吕后的眸子微微柔软下来,阿嫣虽然有这般那般的不好,但是,她爱着刘盈,并且愿意为了维护刘盈去做任何事情。

    那野物受了惊,立起身来,目光似乎透过重重卫队,直直的望着吕后。

    这些大多是因着你陪在他身边的缘故。

    这样,便也够了!

    张嫣从长信殿中走出来,吩咐辛夷,“如今我在长乐宫侍疾,椒房殿那边你们注意着些!皇太子和长公主也要照看好了!”

    她掩去心中伤感,勉强在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来,“陛下,母后叫你进去。”

    吕后这段日子病情十分不好,却督促自己安心政务,不肯让自己在病榻之前服侍,今天好容易能够一直陪着母后,自己十分不愿离去。

    上巳是一年之中一个重要的节日。每年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人们来到城外河水之边,举行祓禊仪式,祛除灾祸,祈求一年吉祥。

    侍卫持着刀戟上前驱赶野物,那物陡然受惊,嗖的一声窜起,向驰道一旁窜去,没入青草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跑过来,在中常侍管升耳边禀了几句话,管升一甩拂尘,点了点头,上前恭敬禀道,“陛下,周丞相在外头,说是有急事要求见陛下。”

    她当年无意种下的因,虽然种子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一个,但一样开出丰盛美丽的花朵。

    “陛下仁义,大汉有这样一位仁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若是一直行仁道,长久以往,未免会让野心之人小看猖獗,我会仔细教导桐子,让他刚强坚毅一些。”

    “是要好些,”吕后闭了眼睛,神情疲惫,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才愿意承认,“这些年,我看见盈儿常常笑,目光总是明亮的,比往日开朗的多。”

    六博铜镜映照出苍老的容颜,一只手握着象牙篦,梳理着镜中花白的头发,微微颤抖,几乎不成形状,吕后出神的看着,喟叹道,“阿摩,岁月不饶人,我老了,你也老了!”

    “桐子虽然如今还小,但已经看的出来聪慧,”吕后嘱咐,“你要好好教导。”

    渭水河风吹过,将刘盈的衣带吹的翻飞起来,吕后见了,便伸出手去替他拂好。刘盈见母亲的手腕已经枯瘦的不成模样,上面隐现的累累青筋,眼睛一红,连忙撇过去,险些掉下泪来。

    “可是,”张嫣迟疑,“母后,你的身子……?”

    祝华领了命,在殿中卜算片刻,见了卦象,浑身陡瑟,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按卦象显示,乃赵隐王作祟,欲行报复之事。”

    侍卫上前查看,“禀太后,似是一只野物。”

    “挺好的,”这样的时候,刘盈自然不可能将朝上的烦心事告诉吕后,只笑着道,“如今匈奴也还安分,各地风调雨顺,地方官也还算得力。”

    纵然在这个时空里,她的存在,也是刘盈和自己的支柱,帮助了他们太多太多。

    苏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奴婢愿一辈子陪伴着太后娘娘!”

    “尽说傻话,”吕后笑道,“我要你陪我一辈子做什么?”

    张嫣知道她放心不下审食其,主动道,“辟阳侯曾与母后和陛下有恩,陛下和我都没有忘记,陛下这般性子,当日既然放过了他,日后就绝不会再追究。”

    我,也会学着去做一个称职的皇后!

    如果没有自己的到来导致的那些变化,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她则更加的强悍,以女子之身统治了整个中国八年时光,甚至在自己死亡之后,让日后继承汉帝的晚辈,提起她的名字,又敬又恨,却是难以回避的对象。

    刘盈就点了点头,匆匆进了殿,两个人的衣裳在交汇处匆匆擦过。

    服侍着吕后用完药,她将药碗摆在托盘上,“马上就要到上巳了,阿嫣想着,母后如今身体不好,今年就不祓禊了!”

    “傻孩子,”吕后笑的十分慈和,“哭什么呢?”

    桐子年纪还小,很少出宫,见到这么鲜亮的春光,十分兴奋,挣脱宫人的束缚,在河边的草地上奔跑起来。好好十分担心他,追在他身后照料。孩子的笑声鲜亮,犹如银铃一般,扬的好远。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殿中刘盈一声悲呼,“母后!”

    进了八月,她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这一日,一早就醒了过来,吩咐苏摩给自己梳妆。

    人总归是要老的,会死去,但只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子孙后代,她就会以另一种方式传承下去,生生不息,永不断绝。她也就不失了,来到这世间行走一趟的意义。

    张嫣心中苦笑。

    那个在长乐宫矗立了三十年之久,大汉第一皇后,吕雉,终于走完了她人生的旅程。

    苏摩红着眼睛从殿中出来,吩咐道,“皇后娘娘,太后让你进去。”

    至此后,吕后便完全的倒了下来,喝了几个月的药,却终究不见好转,整天整天的陷入沉睡。

    “陛下,”吕后的目光便明亮起来,“近段时间国事可好?”

    张嫣陡然一惊,回过头去,向殿门方向急走几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

    “陛下去吧,”吕后道,神色肃然,“你要记住,你先是大汉的皇帝,然后才是我的儿子。”

    “你要是不孝,这天下就少有孝顺的孩子啦!”

    而在她的身后,长乐宫的人接二连三的跪下去。

    吕后面色煞白,坐了下去,“我知道。”神情疲惫。

    自从鲁元去世以后,吕后的子女就只剩下了皇帝一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选择与自己的儿子在一起。这也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从云中之战后,吕后便对自己生了芥蒂,到了后来,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其实并不是阿娘的亲生女儿,便更加的看不上自己了!

    三月的长安春光明媚,渭水河波光淡荡,投在流水中的柳树倒影,将人的心都拨弄的温柔起来。

    “母后,”张嫣扶着吕后,劝说道,“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如意已经故去多年,早就轮回重生了,绝不会是他!”

    那一年,她才六岁,在大夏殿上得罪了高帝刘邦,吕后挡在她面前,对高帝道,“她是你外孙女,你不能动她。”

    “胡说八道,”张嫣掀开帘子进来,怒声斥道,“太卜署越来越不中用了,竟是连这样的鬼话都说的出来。还不给本宫滚下去!”

    张嫣应了一声,垂手进殿。

    长乐宫殿在阳光下次第展开,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座汉宫的时候的情景。

    张嫣站在长信殿门前,抬头看,金色的太阳挂在长乐宫空中,明亮的耀人的眼。

    祝华连连参拜,退了下去。

    “没事!”她吁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刘盈跪坐在她的面前,“儿子不孝,不仅没有好好伺候母后,还时常惹的母后生气,如今想来,悔甚愧甚!”

    吕后情绪翻覆之下,只觉头晕眼花,厌恶至极,挥手喊道,“快赶走,快赶走。”

    长信寝殿中一片寂静,深红色的帷幕低低垂下,张嫣双手拢在袖中交握,踏在殿中地衣之上,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来到床榻前,低声唤道,“母后。”

    吕后望着她,声音犀利,“你足够聪明,却太过任性,而皇帝又将你看的太重,难免会为了你做出一些不适合的事情来。这样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尤其盈儿又是仁弱的性子——”

    这个性情刚毅果决的女子,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了幼年时代和少女时代。

    “嗯,”吕后点了点头,在车中坐直了身体,望了出去,见远远的一物踞于大道之中,毛色灰黑,大如苍犬,吃了一惊,“那是什么?”

    高皇后吕雉贯穿了整个西汉初年的历史,她辅佐刘邦登上帝位,一力保证自己的儿子刘盈的储位,并在刘盈在政治上尚稚嫩的时候,用自己的权威经验帮助着他。

    吕后精神恹然,“睡了一会儿,好些了!”

    “这些是奴婢应该做的。”辛夷屈膝道,“娘娘,今年的上巳娘娘打算怎么安排?”

    如今,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尽头。自己站在长信殿门前,回忆起这些年来的恩怨情仇,年华感伤如水般缓缓流过心田。

    吕后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激赏,放松了一些,顿了一顿,又吐出道,“辟阳侯……”微微犹豫,自病后许久,吕后首次提到辟阳侯。

    张嫣陡然鼻子一酸,知道这是吕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作为一个母亲的托付,点了点头,从殿中冲了出来。

    “阿嫣,”吕后忽的唤道。

    “那就好。”吕后淡淡笑起来。

    吕后点了点头,“我走之后,让他回食邑吧,不要再回京了!”

    “我知道。”

    “这样子,我和舅舅之间的僵局能够缓解,我们才能够放开心胸的相爱。我和舅舅相依相守这么些年,而且日后将继续相守下去,这样子,岂非比身有血缘但一直互相疏远直到老死要好的多?”

    她和她感情最亲密的那段时刻,她说,“我的阿嫣,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儿。”

    那些爱的,恨的,都已经逝去,那些温柔的,杀戮的,也都不会留存。这一刻,站在长乐宫萧瑟的天空之下,她无暇顾及其他,只是一个因为失去亲人而无法抑制悲伤的人!

    许是因为今天一天精神大振,回宫的宫车上,吕后的精神就有些困倦,张嫣将一条被衾盖住她的身子,掀开帷幕招过石楠,悄声道,“吩咐他们走慢一些。”

    “傻孩子,”吕后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儿子。”

    不知不觉间,张嫣已经泪流满面。

    刘盈面色一谨,拱手道,“谨受教!”交待张嫣道,“阿嫣,母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她闭上眼睛,躺在榻上,似乎不愿意再说话,张嫣便弯下腰,将被衾提起,轻轻掖好,深深再看了吕后一眼,转身出殿。

    吕后忽然惊醒,问张嫣道,“什么时辰了?”

    “我还没有虚弱到连出一趟宫都不成的。”吕后挺直了身子,“再说了,”她沉默了片刻,“我也十分想念渭水河的风了!”

    “那怎么行?”吕后皱起了眉头,一双凤目威仪尽显,“祓禊可祛一年厄运,陛下肩负着大汉江山的重任,桐子亦是皇太子,若因此误了一年的运势,岂非是悔不当初?”吕后驳斥道。

    “母后醒了!”张嫣回过头来,笑盈盈道,“已经是申时了!”

    吕后靠在松软的躺椅之上,笑看着皇太子和繁阳长公主,那是她的血脉,是她生命存在的延续。

    微微颦起柳眉,张嫣想了想,正要说话,忽听得寝殿中传来吕后动静,忙挥退了人进殿,坐在吕后榻旁,扶着吕后坐起来,“母后可觉得好些了?”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爱女鲁元的亲生女儿,撮合了这段婚姻,虽然也希望自己和刘盈幸福,但的确不曾料到会是这样的解局。

    张嫣巧笑点头,“陛下放心吧,我会好好服侍母后的!”

    回到长乐宫,她急急召见太卜令祝华。“今日我在路上遇见了一只怪物,灰毛直身,大如苍犬,你替我算算,这是什么征兆?”

    吕后点了点头。

    春风吹散了冬日残余的寒意,不知不觉,长安城桃红柳绿,一片春光。

    吕后回过头来,望着张嫣目光锐利,“我其实对你十分不满意,你可知道?”

    张嫣轻轻扪击她的背部,忧急劝道,“母后,你没事吧?”

    石楠点了点头去了,不一会儿,车驾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母后,”刘盈一身大袖玄衣,来到吕后面前,拜道,“儿臣祝愿母后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张嫣陡然心中一酸,跪坐在吕后的榻前,“母后,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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