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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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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嫣却只觉得怒火愈炽,霍的站起来,“你就是觉得我顾不好自己就是了。”

    许是因为宿年的心愿得到满足,刘盈表现的很喜悦,竟没有察觉张嫣表现出来的疏淡,只是眉眼含笑道,“天色已晚,厨下熬了一些粟米粥,我让他们送上来一点,可好?”

    “你要是真的一点都不肯原谅我,那么,好,我听你的意思,明儿就回长安。今生今世再不扰你。”

    多日以来,青葵离了张嫣身边,被“吕郎君”前后询问了数次,后来更是带到了陌生的地方,心中早就是没有了分寸,推门而入,远远的见了张嫣拥被坐在床上,惊呼了一声“大娘子,”扑上前去。

    张嫣不自在的转头,“那是两码子事。”俏脸微红。

    不一会儿,外头就送来了两份粟米粥。沙南的上品胭脂粟,用小火熬的极稠,配上肉末,入口绵软,滑到喉咙的滋味极是滋润。张嫣一口一口在唇边细细吹凉,用的很慢。

    她刚刚离开的时候,心潮澎湃,根本不记得带什么包裹,而身上上下都是洗浴之后刚换的衣裳,换而言之,此时此刻,她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刘盈一怔,面上笑意渐渐降下来,“我是想着你这大半年来都是她陪着,若是你真的喜欢……”

    “你可还疲累?”他上前问道,声音温柔。

    因此,也在商山的原野地里,看见了缤纷的桃花,她就忍不住记起了这支歌。而如今,她的身体疲惫到极处,记忆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鲜活起来,好像闻到了泥土里那种特有的潮湿微腥的气息。

    管升身体微微一僵,回头笑道,“夫人好的很,待会儿你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吕郎君。”青葵磕磕巴巴的声音在廊上响起。

    “大娘子,那一天在衣肆,我明明守在外头的,一步也没有走开,结果娘子居然不见了。后来吕郎君他们说,娘子是被人抓走了。那些抓娘子的人,实在是大坏蛋。”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眼泪已经大滴扑簌簌落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长安了?”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曾有过她陪伴在身边的幸福日子的回忆,最后,也得到了她。他曾见过她在欢爱中眸中氤氲的水汽,情到深处的时候,耳鬓厮磨,她也会用清软的声音唤他的名字。那一刹那,他真的以为,他已经寻回了自己的幸福了。可是,她用清冷的声音告诉他,不可能。但对于他而言,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放她离开?

    张嫣想了想,这一日之间,着实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从昏睡中醒来,被大夫诊治,刚刚又经历了那么一场欢爱,早已经筋疲力尽。此时倒真的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

    “嗯。你给我提些热汤进来——我想要沐浴清洗。”

    张嫣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声音淡淡,“还好。”

    虽然并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但是,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最初,这就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她做出的反抗,根本没有当日针对闵若的激烈。

    和你圆房,和回长安,是两码子事。

    十年前,在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寂寂无人的深夜里,荼蘼唱着这支歌,抚慰着她不能为人所言说的哀伤。

    张嫣脸色微微沉下,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青葵要去长安?”

    一滴泪珠沿着脸颊流下来,张嫣站在街头,一时间,茫然无措。

    “你可有什么打算?便一并处置了吧。沙南那宅子里的人,不适宜再待在那里。我让沈莫过去安置他们。至于那个叫青葵的丫头,你若是喜欢的紧,便带回长安吧。”

    于是,便尝到了阿嫣泪水的滋味,是淡淡的咸味。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头生出一种钝痛的感觉。那感觉那般鲜明,让他无法承受,只能慢慢的弯下腰去。

    刘盈闭了闭眼睛,硬起了心肠,“不可能。”

    她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不发一言,轻轻出去,走到门前的时候回过头来,见屏风后头映出窈窕的人影,已是将退下的衣裳搭在屏风上头,于是轻轻带上门。

    “阿嫣,”刘盈又惊又怒,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消弭张嫣的脾性,勉强做低伏小道,“你不要再闹脾气了可好?我答应你,回去以后,我一定会敬你,爱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没有在心中响起的那段调子,忽然重现在眼前:“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

    深怕自己改变主意,连忙匆匆迈开步子,眼中一酸,泪水却忍不住滚下来了。

    他睁大眼睛,想要将她的容颜最后记住,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以供怀想。她是他放在心头的阿嫣呀,依旧是那样清艳的眉眼,几乎要让他看痴了去。然后想到此后山长水远,相会无期,只觉得痛彻心扉。有心想要说一句,“你要是还顾及我们从前的情分,偶尔写一两封信捎给我,嗯,也不需要多少字,只要告诉我,你在外头过的还好,对我来说,就是很好了。”

    刘盈词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放我走。”

    张嫣抬头,乌黑的眸光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轻轻应了一声,“哦。”

    想来,是在她昏睡的时候,刘盈将她带到了云中。

    她摆出一副拒绝的姿势来,清冷的眼眸中,却慢慢渗出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仿佛落在自己的心里,想装作没有听到都不能做到。刘盈唇角慢慢翘起来,充满了苦涩的意味。他曾经以为,他彻底的得到了她,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以性命做代价,只为了要离开自己。

    青葵惊呼一声,捂着嘴。她虽是未经人事,也大约猜到了自家娘子身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豆大的泪珠从眼睛中落下来。

    她想,她并不是十分伤悲的。对于刘盈,这总是她生命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她给生命中的每一个人划了一条线,但刘盈,无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总是在这条线内的。哪怕,他刚刚强|暴了自己。

    “阿嫣,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

    张嫣怔怔的倚在床阑上,神情疲惫,见青葵一副终于得见天日的模样,面色僵了一下,柔声抚慰,“好了,青葵,我不是在这里么。”

    烛火跳跃,照在她的侧脸上,晕出一种昏黄的色泽来,分外柔和。刘盈含笑瞅着,一时间觉得人世间所有的美色,莫过于此。而他与张嫣四载姻缘,一段苦恋,终究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心中开怀。道,“明日,我便打算回长安。”

    张嫣一把将他推开他,仰头看着他,神情讥诮,“你觉得我就是个小孩子,你说一说好话,哄一哄,我就会随你走,是不是?”

    “阿嫣。”刘盈面色慢慢变了,“说什么傻话呢?……咱们既已圆了房,自然便该一起回长安。更何况,”他道,“你明明已经答应过了。”他知张嫣性情执拗,软下声音道,“阿嫣,我实在担心你,若是你再遇到闵若这种人,我怎么放心的下?”已是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她固然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自己应当入乡随俗,所以这些年来,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张敖或是刘盈的背后,以他们的名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哪怕如此,她依旧记得她自己。她有自己的清高和自负,屡次被刘盈看轻,实在是心愤难填。一时怒火难抑,一把扑到墙边,擎下了挂在壁上的青铜剑,“你若再逼我,我宁愿死在你面前。”

    他亲了亲她密密长长的眼睫。

    “放心好了。我是一向做不到为难你的。”他慢慢的笑,退开一步,眸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灰下去,“所以,别哭了。”

    “你……”他看着张嫣,声音惨痛,“说的是真心话?”宁愿死去也不肯留在我的身边?

    青葵走在通往内院的长廊之上,心中惴惴,问道,“这位大哥,我家娘子如今可好?”

    可是只觉得彼此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只怕阿嫣更伤心,便苦苦咽了下去。目光在她身上眷恋游移,见她的衣裳左腋衣裳卷起一角。伸手想要替她抚平,触及她的体温,但觉得幽香扑鼻,鼻中一酸,不敢再碰,回过头道,“我到外头等你。你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刘盈心中苦涩,望着她的娇美容颜,“阿嫣,我不懂,”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们刚刚才圆过房,那些旖旎的交欢,那一声声呢喃,对她竟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么?“我们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要走么?”

    张嫣应了,趿着鞋履打算起身,忽得一个跄踉。青葵惊的变色,连忙抛下热汤桶上前扶着,“大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张嫣一时之间无言,轻轻的转过头去。

    “诺。”

    大半个时辰之后,里头传来了动静,皇帝点着了灯火,拉开门,管升忙伏拜在地,“恭喜大家,恭喜娘娘。”

    张嫣急急起身,用拧干的帕子拭干身体,取了锦杌上搭着的干净衣裳披上,推门出来,见刘盈果然侯在门外,听见她的动静,回头看过来,眸光瞬间就亮了起来,宛若星辰。

    张嫣面上神色微微奇异,没有回答,只道,“我没事。”说话间,身上披着的锦衾滑落下来,露出一片雪白肌肤,上面朵朵青紫淤痕,宛如花开。

    “起来吧。”眼角眉梢难掩餍足愉悦,刘盈含笑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伺候,再着人送一些热汤进来。”

    “我倒是忘记了,”张嫣冷笑,“我是答应过跟你回长安,可是那是在我求你放我的时候,你放了我没有?”复又盯着刘盈的眼睛重复道,“你就是觉得我顾不好自己就是了。”

    她低下头去,将脸浸在热汤里,嗅着汤水,以及汤水里适才经过靡乱的肌肤。心底深处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蛰伏,沉淀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就像十年前商山脚下原野里那种潮腥。可是用尽力气贴着去闻嗅,却什么也闻不到。

    伸手舀起一瓢热汤,从头上淋下来,她闭上眼睛,哗的一声,眼前一片温热。

    刘盈的凤眸因震惊而微微睁大,“你……这是做什么?”

    也许,不能完全算强|暴吧?

    张嫣别过脸去,只觉得心里发凉。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劝解,然而自己外出已久,此前又在沙南露了行迹,若是再不回长安,只怕天子行踪的传言即将纷纭雀起,长此以往,天下都将动乱。这时节,实在容不得阿嫣再耍小女儿脾气,“等回去以后,你爱如何便如何,我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咱们先回去,可好?”

    刘盈怔然。

    刘盈站在榻前,面色发白。

    “好好好。”张嫣气急攻心,怒道,“你就是不愿意答应我就是了。若你一定要带我回长安的话,就带我的尸体回去吧。”刷的一声,拔出手中青铜剑,雪亮的剑刃露出来,向颈项抹去,刘盈惊的魂飞魄散,一把上前去拦阻。哐当一声,青铜剑无力的落在地上,张嫣伏倒在榻,转过脸去,面上怔怔流下泪来。

    青葵应了一声,不知道这院子里烧热水的地方在哪儿,出来打算寻个人问问,却见两个陌生侍女提了热汤过来,笑道,“这位便是青葵姐姐吧?我们被吩咐将热汤送过来。”懵懵懂懂的应了,提进来,倾入浴盆中,试了试水温,回头唤道,“娘子,水正热着呢。”

    她想要回自家,却在出了刘盈处,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脚下的地方自己根本不熟悉,而大街之上车来人往,比沙南热闹不止三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认出来,她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沙南县,而是沙南所在的云中郡郡城。

    “嗯。”刘盈应和的声音传来,“你主子现在怎么样了?”

    掌心纹路秀美,有着纠缠不定的曲线。她凝望着在水下面摊开的手掌掌心,隔着烟气氤氲的热汤,愈显得晶莹剔透。

    她嘴角的笑容凉薄,“听不懂么?我不会跟你回长安的。”

    那边,张嫣已经是走到了屏风后头,吩咐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在外头候着吧。”

    管升侯在廊下,听着房中初始之时还有些争持,慢慢的便没有了声响。西边一轮金乌慢慢沉到山的那一头,不由得也吁了口气,扯弯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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