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好逑
“也没什么。”刘盈不以为意的微笑,“也许根本就派不上用场,阿姐好好收着,若是日后,到了你为难的时候,就打开看看。”
纵然阿嫣真的回了,纵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过就重复从前的日子罢了。
当时荼蘼说了什么,他其实没有听清楚。脑子中只是轰然响起一个声音:他终于失去阿嫣了。
刘盈却已经轻笑着转了话题,轻易岔开了鲁元的思绪,“父皇称帝之后,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算是尊荣至极了。只是有时候想想,在那些事情以前,我们一家人在沛县生活的时候,也是很快乐的。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刘盈切切,“朕与你是一母同胞,算的上是相依为命,共患难而生。朕一直都很信任阿姐。还请阿姐妥善保管这个匣子。若有大事,或可询问信平侯(张敖,详见章后注解)。御史中丞曹窟,亦是朕信臣,阿姐不妨时时亲近。”
可是,他却惊骇的发现,当他认识到阿嫣真的离开自己的时候,那一刹那,自己被心中的伤痛淹没,此后半年,时常反复,难以对人言。
刘盈跨进殿门,“阿姐。”
当日,自己匆匆赶到椒房殿,见到的只是廷中跪地请罪的荼蘼,以及寝中正正的放着的皇后玺绶。
“好叫阿姐得知。”刘盈忽然笑道,声音轻快起来,“可能很快就能得到阿嫣的下落了。”
是他对她不够好,这才最终逼走了她。
阿嫣微微挣扎,他却紧紧的抱着,不肯放手。慢慢的,怀中的少女身体柔软下来,也开始热烈的迎合。
他俯下身子搀起鲁元,扶她起来。
韩长骝暗暗觑着他面上疲惫的神色,心中隐现担忧,这段日子以来,大家夜里睡的都很不稳,每日里清晨醒来的时候,眼下难掩浅淡的青色。
倒不如就此机会,让椒房殿里的张皇后病逝。她可以,一辈子再也不见这个女儿,只求她在某一处地方平安喜乐,安安稳稳的过着一生。
如果在一年前,鲁元亲自到面前来求自己,也许,自己真的能放手。可是如今,那个语笑嫣然,吹气如兰的少女,已经成了他心底的一点朱砂痣,割舍掉她,就等于割舍掉自己的部分生命。
如果可以,他应该依着她的意思,宣布张皇后重病,让张皇后慢慢淡出众人的视野,慢慢的再拖上个两三个月,最后,“不治身亡”。
“只是,”他凝重道,“一日不得阿嫣的确实消息,我便无法真正放心。”
“人生际遇,总是有意外的。”刘盈淡淡微笑,忽然道,“阿姐可还记得,当年在荥阳道上之事。”
自张嫣离宫之后,刘盈立即命人守住了椒房殿,同时命楚傅姆总领中宫细事,几位中宫长御一同合作,对外宣称皇后养病,同时将宫务主持的井井有条。中宫本就自成一个体系,与外人无涉,椒房殿上下口风严密,竟然将张皇后失踪的消息给遮的严严实实。
不知道张嫣的下落之前,鲁元一时盼着女儿回到她的身边,抹平这件事情;一时间又觉得阿嫣就此流落在外也不错。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着,阿姐知道之后,定然会开心。”刘盈笑意明朗,“这才亲自过来告诉你。阿姐放心便是,待到我找到她,便将她平安接回来。”
刘盈沉入梦。
他以为,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完满了。阿嫣总是温柔的笑,但是他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极坚韧的女子,一向比自己决断。她喜欢的时候,便义无反顾的嫁进未央宫;她不再喜欢了,便一刀斩断与自己的所有联系。
鲁元怔了一怔,面色渐渐感慨起来,轻喟,“怎么可能不记得?”
鲁元落泪道,“我只盼着她平安就好。”
在知晓了女儿可能在的下落后,不及思考,脱口而出,“当日陛下与阿嫣的婚姻本不过就是为防匈奴单于的权宜之计。这些年,我心里清楚,阿嫣心里苦,就是陛下,也不见得快乐……”
得到另一个说法,当初刘邦黜罢张敖赵王位,并没有再给这个女婿封食邑,而是以长安东门宣平为虚指,封宣平侯。也就是说,这个宣平侯是没有对应封地的。(可怜的,掬一把泪。刘邦你这哪里是对女婿啊。)后改封信平侯,以信平县为封地。改封信平侯的年份不可考,不过据我猜测应当是刘盈继位之后,抬举自家姐夫的。
“阿嫣,”情到深处,他唤她的名,伸手抚过她的耳畔,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鲁元心中惶惶然,阿嫣离开之后,她茫然无适,心疼懊悔,却连身边最亲信的家令涂图和夫君张敖,都不能完全理解体谅。到最后才发现,反而只有在刘盈面前,才能微畅心中积郁。只是……,她咬了咬牙,看着面前憔悴的弟弟。
“我让阿姐来林光,是来散心的。”刘盈扶住鲁元,“你这般担忧,阿嫣在外头,也会不安的。”
赵覃所提到的赵长城,指的是为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赵国边境修建的一段长城,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为了防止匈奴入侵,下令修建万里长城,在赵地一段,就利用了原赵长城的基础。
鲁元声音凄然,“面子重要,重要的过阿嫣么?陛下,我不求你能够勉强自己多给她一些,只求你如果给不了,就放手吧。”
鲁元乍然一惊,面色霎时明亮,急忙问道,“在哪?”
“阿姐。”刘盈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远方,道,“那不是阿嫣的错。”
“我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阿嫣的话说的又脆又急,“你乐意抱着你那一大堆赵姬李姬王姬你自去啊,我走好了。唔——”他吻住了她的唇。
殿中一角的沙漏悄无声息的翻转了一个身。
“朕自有打算。”刘盈眼睑微合,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竟压的面上的神情有些肃穆,七年天子生涯的雍容莫测,隐隐在这一刻体现出来,音调缓慢,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朕会好好待阿嫣,阿嫣以后会过的很好,你不必悬心。你只要相信,朕,会护卫阿嫣周全,就可以了。”
阿嫣一个人在外头,可还安全,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偶尔还是经常,想到从前的日子,想到,自己……他都很想知道。终于有了她的确切消息,牵挂了小半年的心,也渐渐的活跃起来,在胸膛,一声声的跳着,好像擂鼓。
先帝二年,先帝刘邦与西楚霸王战于彭城,败驰而去。姐弟二人在路上遇到父亲,因为马车载重驰慢,刘邦竟欲将一双儿女赶下车。
但吕太后以及鲁元长公主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阿姐。”
“陛下说什么笑话,”鲁元的心中隐隐浮现不安,强笑道,“我是大汉长公主,如今跟着你在这林光宫中避暑,会有什么值得为难的地方?”
鲁元抬首看着弟弟,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心中含着些羞愧,有些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能问道,“阿嫣这般妄为,实在是……”
此处,刘盈所称信平侯指姐夫张敖。
阿嫣离开身边的日子,对于刘盈而言,是一种不愿意回忆的记忆。终于到了曙光将现的时候,因为一种无法确定的担忧,反而更加煎熬。
“陛下,”她唤刘盈,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神色,“你就将错就错,当做根本没有这回事吧。”声音好像像炒豆子一样,快速蹦了出来,才终于松了口气,抚住胸口跌坐榻上。
鲁元一怔,面色忽然奇怪起来。
“不要怕。”他柔声安抚,“我不会伤害你。”
殿门垂下的帘子外头,十一二岁的小内侍跪坐着,不敢发出声响,惊醒了沉睡中的天子。
“我实实没有料到阿嫣会这般妄为,从小到大,她一直乖巧懂事,这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才会这般。但事已经至于此,陛下……打算怎么收场呢?”
离开益寿馆的时候,刘盈将一个黑檀木方匣交给鲁元,“这匣子,请阿姐帮朕保管。”
刁斗在长夜里轻敲,传出悠闷的余音,惊醒绮梦中的刘盈。夜漏还未滴尽,只觉得出了一身汗,身上滑腻腻的。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忽的张口,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腕。
◇ ◇ ◇
“阿姐信不过弟弟么?”
鲁元讶然,回答的声音却很是坚定。“我自然是信陛下的。”
站在鲁元起居的次间外,听见鲁元在对天祈祷的声音。
“是啊。”鲁元亦有所感,“再也回不去了。”
刘盈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诺。”
鲁元不免皱眉,她并不算聪慧,无法理解刘盈这般托付背后的深意,只是隐隐的觉得有点沉重,唤道,“陛下……”
而母后纵然平日里再宠溺张嫣,对这一次她的妄为也是绝不可能轻轻揭过的。
他再也回不到阿嫣陪在他身边的过去。
“神灵保佑,阿嫣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阿姐。”
自三皇五帝以来,有过无数个国君王后,她们或者幸福,或者不幸,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是老死宫廷。古书有云,“嫁于天子,虽失礼,无出道,远之而已。”何曾见过离君而去的皇后?
刘盈截住她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声音严厉。
注:
椒房殿里沉香袅袅,他一路往里走,见阿嫣从内殿出来。身穿的浅蓝襦衣,领缘绣着缠枝的花朵。美丽而又精致。
“可是,那是阿嫣呐!”鲁元失声而泣,滑跪下去,求道:“你是男人,不会知道对女人来说,一辈子什么是最重要的。当初答应你们的婚事,是我天真了,以为虽然……,但也正因为如此,你会对阿嫣有所怜惜,还是可以好好过下去。可是这些年,我看着阿嫣在椒房殿里苦苦的守着,心里疼的慌。再多的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也比不了夫君的知冷知热。”
它绵延在云中,雁门,代郡三郡。
韩长骝倏然掀帘进来,抬起欣喜昭昭的眸,连拜礼都没来的及行,喘息道,“找到皇后娘娘的下落了。”
“现在还不确晓,”刘盈用左手指节轻轻扣着长案案面,“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这两日,就会有确切消息传来了。”
鲁元不免狐疑,“这里头是什么?”
千不该,万不该,阿嫣已经杳无音讯了。椒房殿没有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以瞒得了天下人一时,终究瞒不了一世。
这小半年来,他就这么失去了阿嫣的踪迹。
一轮金乌渐渐落下山。刘盈屏退了殿外的宫人,轻轻的跨进了益寿馆。
鲁元叹了口气,走到榻边,与刘盈相对坐下,“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阿嫣是我嫡亲女儿,是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音信全无,我怎能不悬心照顾?”
阿嫣的眼圈却红了,忿然道,“你就会欺负我。”她吐气如兰,柔软的娇躯倚在自己怀中,温暖芬芳,像缎子一样。身体微微颤抖,像是飘零在风中的落叶,又像是受惊蓄势待发的小兔子。
他沿着心上人天鹅一般优美的颈项曲线亲吻,掠过她微颤的长长睫毛,同时手从她的衣摆中伸进去,隔着散乱的白绢中衣,抚住软香温香,阿嫣年少清纯,哪里禁的住这般调情手段,难耐呻|吟出声,杏核一样妩媚的眼眸,闪烁着滴水的媚意。
“大家,能看到赵长城,也不过就这么几个地方,既然有了线索,一个个的找过去,总能找到张皇后的下落,”韩长骝跟在身边,轻轻劝道,“你就放心吧。”
少女时代的鲁元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霍然站出来,求父亲道,“阿翁,别赶弟弟,我下去好了。”
自张嫣离开之后,鲁元便越发沉默。入夏之后,刘盈担忧胞姐忧郁损毁身体,于是携了她来林光宫。
刘盈看着姐姐,心中只觉苦涩酸甜,五味俱全。
信平侯:汉九年,赵王张敖因谋反事被押到长安,高帝刘邦黜罢他的王位,改封为宣平侯。我曾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的汉代地图用了很大功夫查找对应宣平县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后来,在停更的一年多时间里,网上查找资料,偶尔查到一个刻有汉信平侯印的文物,有人考证是属于张敖的。
她终究,不是只是阿嫣的娘亲,也是面前这个男子的姐姐。
这样,也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陛下。”
“大家。”狂喜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阿姐当年庇护之恩,朕一直未忘。”
“古往今来,你何曾见过有一国之后不明不白的失踪的?你让皇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她的泪水掉下来。
“不要胡说八道。”他望着阿嫣通红的脸颊,慢慢道。
“传旨,命郎卫许欢赴云中,袁何赴雁门,董长青往代郡,追寻皇后娘娘的踪迹,一有下落,立即回报。”刘盈匆匆回到甘泉前殿,下达了一系列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