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怀远
张嫣终于爆了，“看着我这样着急，很好玩么？刘盈，你要是真的一定要偃儿的命的话，我，我就去龙首原找棵东南枝自挂好了。你等着同时替我们姐弟两收尸吧？”
“阿嫣，”刘盈抬首，尖锐指道，“偃儿被你阿母和你宠坏了。目无君上不知轻重。”
前些日子，他虽然走马灯似的召见了一批人，却哪里寻的出合心意的？
“张偃虽然聪敏，但被你们宠的太过，”刘盈悠然道，“长此以往，只怕养出一身纨绔习性。今年初，河南郡守吴泽在洛阳开办了一所私学，取名吴公石室。我打算，把张偃送到他学中去。”
“那我也不去。我在椒房殿待着挺好的，不想动。”
“偃儿的事，”刘盈淡淡道，“朕自有打算。你不必过问。”
既然已经决定了退回到舅舅的身份，他便已经没有那个资格，用那样亲近的姿势拥抱佳人。
除了太医说脉象还有些虚弱外，刘盈已经恢复如常，这一日，他命人将张皇后召到未央北阙，笑道，“阿嫣，换件衣裳，陪我出宫走走。”
“舅舅，你这么巴巴的把我弄出宫来，要做什么么？”
刘盈霍然转身，冷笑道，“怎么，因为那小子的错，朕为此挨了这一箭，拔了两次毒，还得卧床休养数月，难道朕惩治于他，反而还理亏了？”
“你陪朕说说话吧。”
“启禀皇后娘娘，”高柘拱手道，“陛下年轻轻，底子好，今天又将拔了一次余毒，已无大碍，只是到底于身体有损，还需将养，最好不要有大喜不怒，也不能，”他忽然有些哑口。
张嫣闷闷的应了。
深心深处，他不敢承认的是，其实是自己，不肯将阿嫣交到另外一个根本不知道根底的人手上。
直到骑马出了宣平门，还是没有见人影，张嫣狐疑道，“见人不需要走这么远吧？”
“我哪能不过问，”她道，“那是我亲弟弟。”
张嫣想，她还能多出这么一段日子，安慰阿母度过最初偃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将长安的一切安排妥当，为陆氏安排一个出路，也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她不再说话，接过侍人牵过来的马缰，翻身上了马。
如今将到八月，再过一个月，便是秋九月。
……
“臣参见皇后娘娘。”高柘拜道。
起身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求道，“我知道他这次做错了，他不过是个孩子。阿嫣求舅舅了，你就放过他吧。”
“没什么。”高柘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
“王陈两位丞相都是老成持国之辈，”张嫣矜然笑答，“定能协助陛下，不至于出什么疏漏。再不行，长乐宫中，太后一定愿意为陛下效劳。”
高柘想了想，“总要再一个月吧。”
刘盈没辙，只好道，“阿嫣，你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阿嫣，”刘盈叹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我打算怎么罚他。”
“多谢舅舅开恩。”她低低道，“你什么时候送他走，我想去送一送。”
“其实，”刘盈左右看看，“也没什么。”
“我……”张嫣刹不住脚，险些撞到刘盈怀里去，瞧着他包扎着的左臂，声气弱了下来，“我知道他这次犯了大错，的确该受罚，可是，舅舅，你总要给我一句准话，不要让我悬着心吧。”
就算是父亲，也不可能留住女儿一辈子，何况，他只是一个舅舅？
张嫣气的几乎要咬碎牙齿，然而挂念弟弟，只得咬牙点了头。
刘盈骤然心恸，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因为刘盈的伤势，这些日子，宣室的膳食备的很清淡。张嫣拨弄着面前的鲫鱼羹，味道虽鲜美，她却没有半点食欲。时不时抬头瞧瞧刘盈，他坐在食案另一端，垂眸细嚼慢咽，用餐礼仪完美，面色如常雅淡。
她呆了呆，复又担心起来，“可是偃儿从小没吃过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自己闭了嘴。事实上，以她所知，但凡与弑君扯上一点边，非死即伤，能保全便是万幸。如果在位的是除了刘盈以外的任何一个帝王，张偃都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过关，而送他去洛阳，虽然会吃一些苦，但终归是对张偃有好处。张嫣不是不懂，也没有打算反对，但还是有些舍不得弟弟。
将适才的感激都收回，张嫣生硬揖道，“陛下请安歇吧。阿嫣告退。”
刘盈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还以为拉你出来是为了见那些人的？刘盈心里气闷，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我见你这一个月都闷闷没有精神，这才带你出来散散心。”
“陛下，已经酉时了，是否要用晚膳了？”长骝见他醒了，连忙上前问道。
高柘依旧道，“总要到秋九月的时候吧。”
她忍不住掉眼泪道，“他是阿母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同胞弟弟，你要怎样罚，我和阿母都没有二话，你总不至于真的要他的命吧？”
他靠在榻上，望了一眼难得一脸呆愣的张嫣，沉声道，“不准用长公主子的身份，不准携多余钱财，不准带仆役，他得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吴公承认。”
“咳，”刘盈道，“哪有那么多刺客？长安是我自己治下，若当皇帝的连自己的京城都不敢出，算什么事？至于怕母后不许，不让母后知道就是了。”
“舅舅。”张嫣听见动静，连忙进来，问道，“偃儿——”
“太医嘱咐朕卧床修养，不能劳累，宣室殿中积压了一堆国事，朕却都看不过来。”
张嫣气结，道，“陛下打算把这个请求用来让我今天陪你出宫么？”
“知道了。”
他执碗的手微微露出青筋，勉强笑答道，“有一个名叫朱诚的，和另一个唐羡，朕瞧着都还不错，暂时决不出哪个更好。”
张嫣怔了怔，抬头看着刘盈，良久方道，“多谢舅舅这番心意。”
“舅舅，”张嫣就抬起头来恳然道，“你放过偃儿吧。”
“知道了，你去忙吧。”
“阿嫣，”刘盈伸出手去，想要唤她一声，抱一抱她。然而，想起半年前的事，终究将手收回来，眸光些微带了些黯然。
她跺了跺脚，跑了，却在出了宣室殿后，瞧见正在耳房中煎药的太医。命荼蘼道，“去请高大夫过来一趟。”
“那，”吕后微笑道，“陛下到底要将养到什么时候才算大好？”可以近女色了吧。
好在张嫣对他未尽至之语并不在意，微微蹙了蹙眉头，道了一声，“那到底养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大好了呢？”
老实的才学不够，有才学的机心太重，他日必不安于家室。两样都好的，容貌又差了些。挑来拣去，总觉得，阿嫣那么美好，没有一个人能够配的上。
当日宠坏他的，不也还有舅舅你一份么？
“你到底想怎么处置偃儿，总得给我一句话吧？”
“阿嫣，”刘盈笑道，“你很少来宣室，今天就留下陪朕一同用膳吧。”话语虽然温煦，但似乎刚刚截断了她为弟弟求情的话头。
刘盈不置可否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没有去，你就惦记着要接他回来。”刘盈冷笑道，“可不是宠坏了？”
但就是因为知晓，才想在与她分离之前，再多见一见她，听一听她的笑语。
无论怎么样，皇家一派团结，母子孝悌关爱，夫妻相敬如冰举案齐眉，岂非是大汉之福！
转眼半月过去，秋风叶落，将近中秋。
高柘笑眯眯的回到太医署，淳于衍见了，不由奇道，“高大人，有什么喜事么？如此高兴？”
“对了，舅舅，”她巧笑嫣然道，“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你可挑到满意的人选了？”
张嫣微微腹诽，但不敢直说，继续求道，“我知道。可是已经这样了。我不想他出事啊。以后，我和阿母会好好管教于他，不会让他再犯了。”
张嫣愣了一下，恼道，“连这个都不准？”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陛下当日不是说，只能做我舅舅么？你见过哪个做外甥女的，能够经常留在舅舅身边？”
“阿嫣，”他叹道，纵然如此，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纵然是在从前只是单纯的舅甥的时候，也不会像这样日常问候，寡淡应答。
刘盈起身入内殿，饮过内侍奉上的汤药，听着张嫣继续说话，到最后，几乎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免礼。”张嫣问道，“高大夫，陛下的毒到底怎么样？”
按理，皇帝中毒之后体虚，短时间内是不宜亲近女色的。他本该于皇后明言，只是看着面前少女，分明还是个稚龄小丫头，这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来。
“阿嫣，”刘盈忽然就意兴阑珊，放下漆箸，道，“你最近总是躲着朕。”
“怎么，”她淡淡道，“你从那堆贫寒学子中挑出来了满意的了？”
张嫣还在赌气刘盈不让她去送张偃出京，道，“陛下才遭了一次行刺，将身子养好，就敢又出宫，不怕太后知道了不许？”
“那，舅舅，”她低低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接他回长安？”
当晚，吕后亦将高柘召入长乐宫，问及皇帝身体。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策马出宫的时候，回头望，虽然刘盈自己不甚在意，但卫尉不敢大意，命微服跟随的期门军至少比从前多了一倍。
“不准。”刘盈道。
“你以为他是出门受赏的？”刘盈淡淡道，“出城还要阿母陪，姐姐送？只怕他只记得哭鼻子，不会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是你上次说的哪一位，朱诚还是唐羡？”张嫣见他无言，以为他默认，心不自觉的有点酸，便问道，“今年多大，家在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