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少年（上）
勃朗希德没有带领他的部队，他却想凭着单枪匹马，对于毒蝇的巢穴做一次近距离的侦察。
“可是，我的孩子，千万别妄想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什么……”父亲忧郁的说，“你的祖父已经尝试过了，我这一辈子也在尝试……但这门技艺仍然不能得到王国的重视——不，我知道你不甘心平庸，但你还是做点别的什么吧……”
“不，他们是可靠的。何况，除了他们，我还有飞龙朋友。”勃朗希德满怀信心地说。
事实上，只有几名蜥蜴射手，是特拉洛斯国王配给校尉勃朗希德的兵力，但勃朗希德却召集了数百名散居在野地里的狼人。“这个王国一直认为只有蜥蜴人才是真正的战士，可狼人们也是强悍的，他们自愿跟随我去证明自己……”
米兰达只想着赶快运用魔法自卫，尽管这种骤然而来的惊慌弄得这个女孩差点忘记了咒语。而勃朗希德看着她受惊的表情，却不禁莞尔了：“不要慌，别用魔法——它们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毒蝇是现在对王国安全的最大打击。而这些可怕的敌人据说在沼泽的深处盘踞着一个又一个的巢穴。那些巢穴是毒蝇最密集的地方，就靠着几个蜥蜴正规军人，还有几百乌合之众，到敌人的老巢去送死么？
他欠起身，被毒蝇刺伤的伤口令他痛出了冷汗。
飞龙少年！？……
“你还是要勉强自己硬来么，就靠你现在的这一点点力量？”米兰达的语气里带着哀怨。
可是在接触巢穴之前，勃朗希德就已经被一队毒蝇发现！
“哦……”米兰达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同样这句话，勃朗希德已经向她重复了好多次。这段路还要走多久？她现在最关心的可能只是这个。在他们身外，是一望无际的低洼沼地。一丛丛低矮灌木和一棵棵粗壮的古树，星星点点地向四面蔓延开来，它们把沼地分割成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泥潭子，而勃朗希德正从那些灌木和古树上辨认着某些寻常人分辨不到的标志，小心翼翼地驱策着坐骑，在这片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尽管这条路他已经相当熟悉，但在这片荒脊的沼地里，每一个泥潭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他不能大意。
他被一个女孩救了，并且带到了海边的家里，象婴儿一样地照料……
然而两天之后，出现在毒蝇巢穴附近的沼泽里的，只有勃朗希德孤身一人。
“没有多远啦……”勃朗希德能够感觉到女孩的疲倦和不耐烦。因为坐在她背后的米兰达正在把幽兰般的气息吹进他脖颈的毛发中。这个感觉让他感到相当惬意。唉，再腼腆的男孩，在这样局面下也总会有一些非非之想吧，就算只是想法……何况，在族人当中，勃朗希德除了略嫌弱削，大致也还是个帅哥，他有英气勃勃的须髯，方正的下颌，还有令他骄傲的无比锐利的眼神，这样的仪表，足够让他在女孩面前充满自信的。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要孤身犯险？”米兰达扶住他，语气中带着些责备。
能让米兰达感到不安和神秘，那已经是他的胜利！
“走着瞧吧……”勃朗希德悻悻地说。
然后他只看见眼前似乎闪耀起一片弧光，那些马上就可以把他毙于乱刺之下的毒蝇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怕你们，只要给我一支相当的力量，我可以全歼你们！这是勃朗希德蝇毒发作以前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米兰达其实并不在意他的那些解释，但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此开始了。在魔法学院后山的围墙下，在沼泽地深处的树荫里，在某个偶然发现的古代遗迹边……他们俩渡过了不少愉快的时光。这个蜥蜴人对待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情都似乎十分执着在意，虽然他有些罗嗦和不切实际，但米兰达也说不上，这究竟算是他的缺点，还是“特点”了……
“怎么？”没有心理准备的米兰达一下把整个身子伏在了勃朗希德的背上，随即她象受惊的小鹿一般从马上跳到泥地上，仓皇之间一脚踏进了一个浅坑的泥浆里面，青灰色的泥点子立刻在她棕色的衣袍上溅起了一片。
飞龙既然难以驯养，好容易养出区区几头，丢到乌云一般的毒蝇当中送死，难道不让人心痛么……
“即使在同一片视野里，我经过训练的眼睛也可以比别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勃朗希德激动的声音把米兰达从浮想联翩拉回到他的跟前，“有了飞龙的帮助，我还可以看得更多更远。”
“飞龙少年——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叫你‘飞龙少年’……”
认识勃朗希德是在几年以前的一个深夜。初入魔法学院的米兰达对于一片魔法书的残篇产生了兴趣，但是保守的魔法学院却严令禁止“黑魔法”的研究。于是米兰达选择了寂静无人的沼地开始她的尝试。不幸的是，在海边长大的米兰达，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在黑夜步入一片不熟悉地形的沼泽，是一种怎样的危险。幸好，当时竟然遇到了勃朗希德，在那一个深夜，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步入同一片沼泽，这，或者也是一种缘分。
米兰达是个最美最美的人类女孩。在这个国家里，蜥蜴人已经接受了人类的文化、习俗和审美，他们懂的欣赏人类的女孩，但他们可不敢确信，人类的女孩会不会反过来也欣赏自己……
“毒蝇巢穴！”她听到这个地方，差点跳了起来，“你们是不是疯啦……”
不，勃朗希德知道，王国的那些傲慢的军官阶层，这样称呼他并不是一种恭维。
人们不敢深入沼泽，但却不得不时刻提防沼泽。最近从沼泽深处，忽然飞出了一队队的毒蝇。这些生物虽然无论名称和形貌都象只是“昆虫”，但它们的身躯却有如鸟雀般阔大。它们行动迅捷无伦，而又带有剧毒的尾刺。这些怪虫子行动诡异，又天性好斗，已经在成为威胁王国安全的最大敌人了……
“米兰达，你相信吗……这片沼泽外面，一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勃朗希德对身畔的女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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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样以来，他所掌握的知识，除了助长他无边的幻想，就再无实际意义了。作为一个战士，勃朗希德的体魄是平庸无奇的，这注定他在行伍中很难出头。直到有一天，他善于驯化飞龙的技艺被长官们发现，他才脱离士兵的阶层，成为了一名见习的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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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好好研究一下这沼泽，因为我相信这沼泽外面存在另外一个世界。”这是勃朗希德向米兰达的第一次解释，后来他无数次地重复着这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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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你已经成为了这样一支军队的指挥官？”米兰达又一次感到了惊奇。
米兰达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一身过份宽大的棕色法师袍子，也不能掩盖住她绰约的丰姿。她正跨坐在勃朗希德的马背上，从袍子底下探出曼妙的双臂，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身躯。
“快走！”他听到的是米兰达那美丽的语调，还有骏马踏过泥地的倏然响声。
“和平、开心……我怀疑这一切只是封闭的假象啊。”勃朗希德感到，在自己激荡不已的心中，那个神秘的“知识”又在作怪了。“在我父亲的指印下，我拜访了这个沼地里许多不为人知的遗迹，方尖碑和墓志铭……我感到我们今天图书馆中教导我们的历史和地理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勃朗希德告诉米兰达，在这一周的周末，国王终于没有照例把他养成的飞龙调走。所以他终于可以带她来看看自己一手栽培的飞龙，也让这个对什么事情都仿佛胸有成竹的聪明女孩尝了尝失惊的味道。
“我已经知道巢穴中敌人的大概数量，我已经知道了进攻毒蝇巢穴的最好时机……”
“我不认为飞龙只该用作侦察，我也不认为侦察的技艺，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技艺。”勃朗希德已经对许多人强调过这一点，但惟有米兰达，会耐心地听他继续下去。
因为她看见了那两个大家伙，它们飞翔在半空里，龙一般的身躯，鹰一般的利爪，它们的胸口，还有狮子一般的鬃毛，她看得不能再清楚了，因为它们已经呼啸着向她俯冲了下来！——那是沼地之王，双足飞龙？！
“是么……”米兰达笑得很平静，“其实让我惊讶的，不见得是那样东西，而是你这兴奋的劲头呀……”
“呵……”米兰达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飞龙的友好让她既好奇、又让她战战兢兢……
勃朗希德！他只是一个少年咯……这个有些幻想狂色彩的蜥蜴人，他说的话有多少应该确信呢。米兰达有些拿不定主意。作为一个魔法学院的学生，她也早就对院长嬷嬷传授的封闭体系感到怀疑。她在心情上是支持勃朗希德的。就算不支持他的观点，她也十分地欣赏他陈述幻想的那种坚定不移的口吻……
从他的祖父一辈开始，勃朗希德家祖就成为了王国军队的一分子，并开始用他们家族特殊的才能，为王国服务。但是，他们的兢兢业业并不能换来相应的尊重。
“你的朋友？！”米兰达失声叫道。但她已经看见两头飞龙降落到勃朗希德的马边，在他的鞍前马后愉快地盘旋着。
在一堆熊熊的篝火边，勃朗希德竟然已经聚集起了一小营的战士。
是的，是有了新的想法。勃朗希德又一次被这个女孩料破了心思。
不过在米兰达面前不行。他喜欢米兰达，但米兰达是不是当真喜欢自己，勃朗希德其实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们这个沼泽的世界绝不是一个孤立的世界，”勃朗希德断言道，“我有一种感觉，正在有无数的精彩，在这片一成不变的沼泽外面不断发生。我们应该靠自己的力量，闯出这片沼泽，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如果我们的习惯在这片沼地中慢慢腐朽，那么，即使毒蝇毁灭不了我们，终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些不速之客，以我们预料不到的方式打破这里的宁静的。”
这就是飞龙少年正在面临的局面，虽然他有着一个奋发图强的梦。
勃朗希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郁悒，尤其在这样一个女孩面前。他只想证明的是自己的决心和梦想，但他却止不住自己的眼睛逐渐模糊……
“特拉洛斯过份相信蜥蜴战士的射术了——”勃朗希德发着牢骚，“可机动力强，战斗力更强的双足飞龙，才应该是王国军队的主力！”
他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大海的涛声。他想起米兰达告诉过他，她在海边长大。
这种角色的小军官不一定需要带兵战斗，勃朗希德被分配的任务，只是为特拉洛斯国王驯养和照料那些双足飞龙而已。
“今天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你想让我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米兰达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走着瞧，米兰达，你很快就要看到了。勃朗希德忽然停下马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祖父留下的技艺绝不是平凡的技艺。勃朗希德深信，只要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他可以让这些“造价昂贵”的双足飞龙，从几只发展为一个连队，再从连变成营，营变成团，团变成军！飞龙的繁殖其实是很快的，可是，每次当勃朗希德的努力初见成效的时候，就会有别的将军把刚刚养成的飞龙抽调走……失去了一个基数，勃朗希德的工作不得不再从头开始！这才是让飞龙少年为他的这个“称号”无尽郁闷的地方，他要做的，不是飞龙的驯养者，而是组建和指挥一个飞龙军团的宏伟计划！
“那么，你们打算怎样去证明自己呢……”米兰达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你不要再说了……”米兰达平静地挽着他的手臂，再一次扶他缓缓躺下，“如果你决意这样做，我一定会支持你……”
“我知道你有梦想，但是你为什么不能等？”米兰达以一种特别地表情，望着他们身边的海洋：“为什么是沼泽，为什么一定要是沼泽？——你看看这里，这里有清凉的海风和灿烂的阳光。如果你愿意幻想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可以扬帆出海——在海的另一端，一样也有梦想存在呵……”
“那是你的梦想，可我也有我的梦想啊……”勃朗希德顽固地摇了摇头。
特拉洛斯一世国王的国家虽然孤悬八荒，周围没有明显的外敌威胁。但这个王国除了一面临海，三面都是浩瀚无边、神秘莫测的沼地。王国的所有居民，人类、狼人和蜥蜴人，都只是在沿海的河流三角洲和中游较为肥沃的河谷中安居……虽然他们已经在沼地边缘生活了很长时间，但他们从来没打算深入这片沼地——这边危机四伏，随时会有灭顶的陷阱的沼泽。
米兰达笑了，这个少年，的确有着最了不起的雄心。可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飞龙军团呢？这是一个不存在外敌的小国家，毒蝇虽然嚣张，但特拉洛斯的正规军人似乎也已经足够应付。大家一起和平、开心生活的日子不好么？勃朗希德，我们为什么需要这样一支强大的军团力量？……
他只是一个资历尚浅的二流军官，一个豢养飞龙的特殊饲养员罢了……
他的战士们呢，他的飞龙朋友呢？
凭借飞龙的翅膀突破无边的沼泽，从祖父那一代开始，这个梦或者就已经写进了勃朗希德家的血脉里。
勃朗希德的祖父，因为某种神奇的机缘，掌握了与双足飞龙沟通心灵的能力，他把他的技巧传给了勃朗希德的父亲，而父亲再临终前又把这秘密交给了勃朗希德：
改变人们的成见是艰难的，既然他们已经把你当作了“飞龙少年”，你就永远再成不了别人。如果他们决定把飞龙从你的手里拿走，你不去争取，便永远不会拥有……
“那是我的好朋友——米兰达。”勃朗希德的马鞭向着她的方向轻轻一点，那双飞龙象听得懂他的说话一般，慢慢地降落到地面上，一颠一颠地蹦跳到米兰达的身前，温驯地用喙部去贴女孩的俏脸……
特拉洛斯国王正在把最好的战士投入对敌人的搜索和战斗，而对他而言，数量有限的飞龙只是因为具有飞翔的能力，可以充当低空侦察之用。
父亲对于勃朗希德自幼便寄予厚望，但他所体现的特点，并不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人。父亲让他从学校、遗迹和野外格斗中获得经验，可这些经验帮助他增长的，不是战斗力，而是“知识”。
他们当中有步兵，有射手，也有一小拨骑兵，这是一个完整的编制了。
而勃朗希德，正是一个满怀梦想的蜥蜴人少年。
“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勃朗希德兴奋地说
为了这个梦，祖父和父亲已经期待了一生，勃朗希德已经不愿意再空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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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能够做到，即使没有飞龙，我仍然能够做到。”勃朗希德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强硬，“这次侦察并没有完全失败，因为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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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国王还是调走了你的飞龙，他们并不信任一个初出茅庐的指挥官。”
作为魔法学院的优秀子弟，米兰达拥有着与她年龄很不相称的渊博和聪慧，勃朗希德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很难引起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的惊讶，直到今天，勃朗希德才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他明明是一个瘦弱的孩子，但他却执着于成为一个战士的梦想。他或许更应该进入魔法学院，作米兰达的同学，但他又厌恶那蒙头盖脸的魔法师行头，讨厌那些谈吐斯文而多少有些古老石山的院长嬷嬷。在这个国家里，研习魔法的多是女生。男子汉既然不愿务农终老，就应该辕门从戎——勃朗希德就是这样回应他父亲的。
等待？等待是无限的。机会也许就在明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如果不去冒险，勃朗希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获得机会。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飞龙少年将永远只能豢养飞龙……
“我确实感到吃惊，你看来又有了新的想法了呢……”米兰达微笑着。
“哎，伟大的魔法师小姐，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吃掉你么……”勃朗希德揶揄道。
勃朗希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次冒险侦察，从后果来看并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