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一章 夜宿黑山
维蒂斯！？我们转过这块大石，一道不知深浅的沟堑埋藏在背对篝火的阴影里。我看到绯红的手腕间微光一闪，她已经把那条魔法蛛丝抛进沟中。
“当时我的头脑完全被他占据，我再也不会去想这样做的后果，不会想这样做会给艾里带来怎样的灾难……”
我只怕，这个大陆即将面临的是比死灵战争更可怕的灾难。
高炎是最后一个截住京的追兵，但了解到京的情形，他似乎未尽全力。
救出我和克莉穆丝之后，京还想一并救出王子和长老的……可我们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猜这个傀儡长老多半也和光有关，”绯红忧郁地说，“除了那个会控制灵魂石的魔头，谁还有这样驾驭傀儡的本事？……这么说来，这么说来……”
“那么高炎呢？关于高炎……”眼看京开启了话头又迅速收回去，我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京……你是不是很早就认得高炎，是不是？！”我终于决心吐出了这句话，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京的反应。
我们很快把宿营地移到了这天堂一般的湖畔，绯红还在一个人吞咽着最后一只烤鱼的时候，我已经把犹犹豫豫的京一起拖进了湖水里。
“你奇怪我会说这些么？”京看不到我，但她却仿佛猜到我的心思。“……其实我也不明白，或许我确实嫉妒你了。先前就看到高炎在战场上为你赴汤蹈火，然后就是那个雷——他绝对是个不同寻常的家伙……”
在这个旅程的终点，她们遇到了“光”，“光”传授给她们暗杀术，她们用暗杀术向黑暗精灵们复仇，诛杀首恶，夺回了项链，剩下的黑暗精灵尽数向“光”臣服。
绯红抢到了我身边，她一扬手就给维蒂斯一记重重的耳光！女孩几乎被这一下又打晕过去，她不敢再喊，只是啜泣且更加强烈地颤抖着。
如果连凌也阻止不了她。
“这是火山？……在克鲁罗德，也有火山？！”我见过这样的土地，在菲尼克斯，在我率领埃拉西亚的勇士寻找圣杯的冒险路上。
京曾经是艾里的精灵公主！他的父亲把本属于自己的王位禅让给兄弟，不朽的精灵王每隔百年会把王位再作禅让，京甚至曾经是呼声最高的王位继承人。艾里的国之重器“圣佑项链”也已经由京公主保管。
“当心他，兰若，千万要当心光这个人。”京深吸了口气说，“他很可怕，而且他可能比我们已经看到的更加强大。”
说到这里，京的身体竟然有些发抖，她不象是在温热的湖水中，而象是回到了寒风瑟瑟的冰原上。
“糟糕！”我和绯红几乎同时省悟过来。
“这样……！”我深深地震惊着，我现在才约莫知道，为什么这个精灵女孩，会侧身在一众黑暗精灵当中，成为暗杀者，成为魔将军……
突然一声长啸把我缥缈的思绪惊得回转，我立即跳了起来，我看到的是克莉穆丝毫无睡意的眼睛。
“兰若，你和她不一样。”京的手有意无意地触摸到我指上的“生命之环”，“你比绯红幸运——也比我幸运。”京压低了声音，她的话并不想让岸上的绯红听到。
※※※
红龙暗使我们远离了敌人，但同时也远离了雷的接应点。现在，京还能够为我们引路吗？——我偷偷望着京黯然失神的眼睛，我没敢说出我的担心。
光不仅仅是魔翔军和暗杀者的首领，不仅仅是一个做了几千年“灵魂试验”的超级法师——她甚至还拥有着天使联盟中的圣佑项链……如果她现在果然还活着、如果那个傀儡长老也是她的“计划”……
“维蒂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的不断挣扎让我不知所措，“京呢，京现在在哪里？！”
我们花了一点时间继续向前搜索，但红龙暗再没有出现，除了刚才那唯一的一声，那让人心悸的啸声。
“他现在就在冰魔城堡照料受伤的流萤和雪公主，”京说，“但我看得出，他真正的关心却在别处——只要开始了解雷的人都会对这个感兴趣的——他为什么偏偏会那样‘重视’你呢。”
就算光是奥德靡丽尔斯……可奥德靡丽尔斯又是怎样的人呢？在凌与光对决的最后一刻，我们看到的“她”的形象，就是奥德丽的真容么？
——因为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更加确定，京根本不象一个“魔将军”，而是最美最美的精灵女孩啊。
我笑了，因为我这才发现自己好久没笑。有太多不开心的事情缠绕着我，我才会刻意制造这个特殊的时候么？
我激动得无法睡去，我想着即将见到的雷，我想着不知下落的高炎，我还想着凌和光的那场对决的结果，我还想着阮达尔、海莉和艾克斯，我越想越远，而我离梦乡也越来越远。
篝火边已经空无一人。
“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吧。”京抿了抿嘴唇道。
于是，就有了魔将军，也有了那一大批被训练成暗杀者的黑暗精灵。
被埃拉西亚人称为“西部边疆”的克鲁罗德，向西直到大海，北面的山脉延伸到布拉卡达，而南面，穿过无尽的沙漠，还可以到达德加的土地，但那样一条险恶的旅程，再也无人走过……
原来光一直对暗杀者们都隐瞒着自己的过去，难道除了那个石像鬼统领，先前根本没有人知道光就是“她”，是“奥德靡丽尔斯”？！
“兰若啊……”京有些忸怩而局促地说，“我才知道你也有顽皮的时候！”
茵迪雅就是“他”的小妹，黑暗精灵们出卖了“他”和京，窃夺了圣佑项链，也把当时还年幼的流萤赶了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京称呼光的时候，仍然用的是“他”而不是“她”。“我和流萤同光相处了这样长一段时间，我们逐渐当他是可以信任的领袖，我们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可最终我们发现，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光究竟是谁……”
不论红龙遭遇到的是什么——这种神秘的危险，没准也会直接降临到我们身上。
我们怎能把失明的京和昏迷的维蒂斯单独留在后面？……
“‘圣佑项链’——！”这个名字勾起了我的回忆，京说的难道就是天使联盟的六部宝物之一？！邂逅高炎的时候，他也是因为这条项链才问我“天使联盟的秘密”？！
“他死了，我却得到了突围的机会。”京戚然一笑道，“可他不明白，那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红龙找到的这个热气腾腾的山地，就是我们今夜的宿营地。在这场弥漫整个克鲁罗德的大风雪中，这样一个栖息地实在算是世外桃源了。
走投无路的京向那个“他”求援，可是在拿走项链之后，那些“援军”却不顾而去。
“刚才那一声是警报吗？……”京也摸索着撑起身体，“刚才那红龙的叫声……似乎比警报还要严重啊？！”
“他”是唯一没有离开的黑暗精灵，只有“他”为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京！……
这只是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若不是我们忧心忡忡特别留意、甚至可能会被忽略掉；这声音非常短促，仿佛刚刚开口呼喊就被什么意外打断——但我们已经听出是京，确实是她！
无论如何，我们脱险了！
若不是奇迹之铠的“奇迹”，我们就永远留在那片雪原上了。
“不，这已经不是格拉切……”绯红摇头道，“在尼根废都，长老即使有魔力漩涡加强，也还不能正面对抗小京你啊！”
可今天这个傀儡长老……就连他多年以前的师妹克莉穆丝，也已经辨不出他的深浅。
这又是什么凶神恶煞？……难道京和维蒂斯都已经……？！
开始京并不知道他经过伪装的身份，更不知道他接近自己的意图，她开始喜欢他，终于离不开他……
这么说来，凌和光的对决，也是我们最不希望的结局！……凌现在杳无声息，而格拉切的行动则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唯一奇怪的是石像鬼统领也不知道光的下落，但以光对手下的猜忌，她或许真地会另有计划……
然后京知道了真相，她并没有后悔，她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甚至放弃王位，放弃项链，放弃自己的祖国和人民！
※※※
“她没有事，”绯红检查了维蒂斯的伤势，“或许她受了太多的惊吓，或许她确实需要再多休息一下……”
暗迟迟到这时候才飞回来！克莉穆丝刚才显然一直是坐立不安。
我和绯红面面相觑，我们几乎要怀疑，刚才是不是我们听错了，或许暗根本还没有回来？
跑！我们拼命朝来路跑，可我们已经听到了什么，我们最担忧的方向上，是京在喊着什么！？
“是的，天使联盟……”京声音低沉地说，“这项链就是我一切不幸的根源！……因为这属于天使联盟的项链，因为这项链属于我，当年他才会在我面前出现……”
“绯红……”我猜到她在回避什么，她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又在恶化。
这里是一道长长的缓坡，我们正站在这缓坡的顶部，我们的视线里只有棕黑色的岩石。
然后是漫长的逃亡，无休止地逃亡！
一切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艰难，跨过一道窄窄的山梁，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我竟然找到了一片蔚蓝的湖面。“水！火山湖的水？！”我吃惊地跪倒在湖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冒着蒸汽的湖面。水很清澈，并且温暖。我冰凉的手指很快被湖水烫得通红，但这样的水温并不伤人。
“救……”一块山石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不要！”我们赶回了篝火边，篝火依然通明，可是血味！那是一股浓得让人胆裂的血的气味！
这一次，我们真是一败涂地！三个孩子，我们只救出了维蒂斯一个，阿尔维斯遇害，艾克斯和我的其他朋友一样不知所终；光和凌战斗的结果我们也不得而知，我们没有能消灭那些暗杀者和魔翔军，而另外一个敌人又以“傀儡长老”的身份冒了出来。
“他就象完全不同的几个人。”京点了点头，“光的某些部分让我尊敬和爱……可他的其他部分，又让人害怕、甚至恶心……”
温泉的水开始让我发烫，我既想回避这个话题，却又忍不住想追问下去。
克莉穆丝一直打量着我的身体，但她一直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袍底下，她即使在这沸汤热泉边上仿佛还是怕冷，更不会有一点接近湖水的意思。
把京扶回岸上，克莉穆丝已默默点燃篝火。这一夜我们只能等待，等待到明天日出，我们和京一起去找雷；也希望明天日出的时候，京的眼睛也恢复明亮吧。
在这场灾难发生以前，艾里曾经尽一切力量挽回这个危机！他们派遣了所有的精英追杀带着项链逃走的京，而高炎也在其中。
“天啊，天啊……”我郁闷得想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几乎全克鲁罗德都是我们的敌人了。而汝斯王子和高炎都生死不明……
红龙暗有如神助地高速飞行，就连绯红也不知道它想把我们带到哪里。日落的时候，暗终于在一片棕灰色的群山中下降，这一片山峰竟然没有积雪，还没有降落到地面，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地蒸蒸热气。
“别被她表面的样子骗了，兰若！”克莉穆丝冷冷地说，“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在想什么，她为什么对你是这种反应……”
然而我们嗅到了浓浓的血的气味，我知道，面对这种味道，绯红甚至比我更加敏感。
水是无毒的，靠近湖岸的浅水之中，我甚至能看见不知名的银白色游鱼，我知道一切都解决了，食物、水，甚至还有一件事情，漫长的航海和沙漠的旅行，一个女孩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于是，京和流萤开始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流浪的旅程。
京由我们搀扶着下了龙背，她顾不上理会自己受伤的双眼，摸索着抚住了维蒂斯的额头：“我已经解除催眠了……为什么这个女孩还不醒来？！”
“反正我就要带你去见雷了，有的话你可以当面问他。”京叹了口气，“我想，在大陷阱一战之后，你们确实该找个机会好好地说说话。”
光曾经救过她和流萤，光曾经是她们的老师和庇护人，但光的计划终于也把她们包括在内——茵迪雅也象其他黑暗精灵那样成为了灵魂石的牺牲品——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光却放过了京，但光并没有信任她，光在废都一战中考验小京姐妹的忠诚，光好象早就准备着惩罚她们的“背叛”。
“但刚才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克莉穆丝一把揪住浑身是血的维蒂斯说。“——你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可你身上都是小京的血！”
“只怕这里已不是克鲁罗德，”克莉穆丝终于舒了口气，“暗一直在向北飞，而它不知怎么了，会有这样快的速度……”
“这是做什么！？”我来不及阻止克莉穆丝刚才那一掌，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维蒂斯？
“你的幸运不是奇遇，更不是什么戒指。”京低下头，捧起一掬湖水湿润她的双眼，“你的幸运是因为朋友，你还有朋友可以期待，而你也正被别人期待。”
是的……只有他能帮我们了。以往每一次，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都是他给我希望，尽管这信念曾经被末日的火焰和异度深渊隔断，但现在我回来了，仿佛回到一个旧日的梦里，这个梦虽然不甚明朗，但却总有他会出现。
“没伤到眼球就好，”绯红安慰着京，但她似乎也对这个霸道的诅咒无能为力，“任何这类诅咒都有时效，或许只要几天，或许……只要几个时辰呢？”
我们把京和维蒂斯安置在一处平坦背风的地方，把红龙放飞出去自己觅食。然后我和绯红也分头行动，希望能找到适合我们自己的食水。
暗在刚才一定是遭到了莫名地袭击！这样浓重的血味……只怕它已经凶多吉少！
可惜欢笑不能持久，我知道我的同伴都不开心，而我自己，当然也不是真地开心。
绯红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铠甲给了暗怎样的助力，暗一直在不知疲倦地飞着，这短短的半天时间，红龙已经飞越克鲁罗德多山和戈壁的全境，这一片火山，意味着我们已接近与布拉卡达交界的地方。
当时克莉穆丝和高炎都出手了！克莉穆丝本人拼着重伤才把魔将军京勉强击退。
绯红没有我幸运，我知道京指的是什么。同样被“死亡本能”所纠缠着，但我有太多奇遇、有这枚戒指……但是，京还说她自己，说她自己也没我幸运？！
原来，京、流萤和“光”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我本该立即带你们去找雷。”京有些惭愧地说，“他让我来帮你们，可我反而成了累赘……”
“那是暗，那就是暗！”绯红的声音在激烈地颤抖。“……可它在哪里？它被藏到哪里？！”
※※※
※※※
我始终觉得，京和克莉穆丝的过去里都存在某种和我有关的东西。我至今不能解释高炎在暗杀者中认出京时的表情，也搞不懂克莉穆丝见到雷的时候为什么有一种失魂落魄……可是绯红的脾气却让我不敢开口去问；现在京出人意料地打开了话匣，我怎么能放弃这刨根问底的机会？
维蒂斯被蛛丝拉了起来，她满身都是血；她见到我的神情，还是一副没来由的畏怯和厌恶，我只好强行扳住她的身子检查她的伤势——她的手上和脸上有几处擦伤，但总算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至少，我们不能连夜走。”绯红排解道，“我们都需要恢复，不但是京，还有维蒂斯……就连暗也疲惫了呢。”
“没有食物和水就不是世外桃源，”绯红并不开心地说，“我倒宁愿这里的地面没有温度……这样‘温暖’的地方是不长草的，更不会有别的东西。”
“或许吧……”京苦笑着，对魔将军而言，在这样众目睽睽的战场上，这样彻底地被地精长老击败，这种耻辱甚至比创伤本身更让她受伤。
“我不明白……真不明白。”几次见到光，她却给我完全不同的感受，她的形象千变万化，她的脾气也喜怒无常，她手段残忍但又不时对我手下留情……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时我倒宁愿他杀了我。”没有朋友，众叛亲离，京已经无路可去。她本来很可能会一死了之，如果不是遇到茵迪雅·流萤。
“见鬼！”绯红发狠地跺脚，而我的脚已惊得麻痹。
“高炎么……”京的口气忽然变得象她的眼睛一样黯淡。“……我当然认识他，我也是艾里的王族，他的父亲是精灵王，而我的父亲是王的兄长。”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子只是拼命摇头，拼命哭喊。
奇怪的是我们没有找到红龙，甚至没有找到任一块明显的血迹？！难道有什么厉害的攻击，能够瞬间撕裂它巨大的身体，然后把整条龙蒸发在空气里？！
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
失去圣佑项链的力量，艾里王国在后来的战争中才变得不堪一击，艾里王国一度被德加死灵占领——只是由于我和雷的军队在凤凰城战役的大捷，由于同埃拉西亚后来的联盟，艾里王国才在这大陆上开始重建一席之地。
就要见到雷了，自从消失在末日的火光之后，雷就是一个谜一样沉淀在我的心底。我想这一次，他本人该为我把这个谜解开啊。
只有濒死的动物，才会发出那样地啸声！？
“京你留下，守住维蒂斯！”我和绯红立即朝暗发声的方向奔出去。
同时我也在检查京的眼睛，她的眼睛并没有直接地创伤，却象是被什么诅咒魔法制约了视力；可我的治疗魔法和“驱魔除咒”，却没能解除这失明的诅咒。
“这么说来……”我望着黯淡的“生命之环”一时无语。
京说的“他”，是一个黑暗精灵，她不愿提他的名字，但他一定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勇士。
“那是红龙，那是暗！”绯红不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