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临终遗赠
来到病床旁的时候，白佑彬立即窄下了军帽，并且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柑橘。
换个角度，如果祖寿清不是平民出身。有一个显赫的背景，有一个豪门在后面撑腰，他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祖寿清也回过了神来。“记住我开始说的那些话，千万别轻视战场上的任何一个敌人。”
“康复？”祖寿清摇了摇头，笑得异常的凄惨与苦涩。“恐怕，我这辈子是不能下床了。而且，也不大可能与你一起作战了。就算现在转世投胎。也要十八年之后才能成为帝国海军军人，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战斗吗？”
“美国不是日本。”祖寿清长出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无视日本这类跳梁小丑，却不能小看最强大的敌人。美国拥有不比我们差的本土资源，以及不比我们差的工业基础与造船能力。更重要的是，美国海军将领更理智，也更聪明。他们不会像日本人那样自大到看不出实力上地绝对差距。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在战场上自大到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可以说，数百年来。美国是我们遇到的，也许也将是今后我们能够遇到的最为强大的敌人。如果帝国输掉了这场战争，恐怕……恐怕今后……”
白佑彬看得很清楚，他们的眼神中既饱含绝望的神色，又有一丝期待奇迹的光芒。
“小子，我是病了，可我病的不是这个地方。”祖寿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的敌人，可不是靠枪炮就能战胜的。当然，我也希望能够战胜病魔。可是。谁叫我不是医生，没有这个本事呢？”
“没事，没事。”几口水下肚。祖寿清的神色稍微好了一点，只是声音非常沙哑。“你是才回来的吧？听江洪波说，你在珊瑚海狠狠教训了美国海军地金凯德，只是最后让他溜掉了，可惜，真是可惜。”
白佑彬立即端起了水杯，递到了祖寿清的嘴边。
返回住所地途中，白佑彬一直在反复思考着祖寿清说地最后一句话。
显然，这样的将领不但为战争而生，也为战争而死。
“将军……”
按照祖寿清的遗嘱，海军为他举行了“海葬”。
白佑彬微微摇了摇头，当时他还没有出生呢。
主持葬礼的是江洪波，陈锦宽不但来参加了葬礼，还带来了帝国首辅萧鼎昆亲笔写地祷文。当天，来参加葬礼的还有卫延年，以及数十名海军将领。不管这些将领中有多少人被祖寿清得罪过，在这个时候，他们都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这也算是特别的安排吧，最终这艘曾经作为祖寿清的旗舰，在其指挥下打赢了三场海上决战的战列舰将海军上将的灵柩送回了大海，将海军上将送入了大海地怀抱。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祖寿清时，白佑彬几乎无法将那个颌骨突出、双眼深陷、面色饥荒的病人与他印象中高大、坚毅、果断的海军将领联系到一块。首发那就是他曾经非常崇拜的帝国海军最有才华的中年将领吗？
可是，奇迹会降临吗？
护士的话让白佑彬回过了神来，同时也让他注意到了坐在病床边的中年妇女，躺在妇女怀里的那个十来岁的少女，以及趴在病床另外一侧，看上去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显然，他们是祖寿清的妻子与儿女。
也正是他的性格，让他能够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海军内部的矛盾，以及内部的消耗有多大。
只是，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个假设是否正确。
病床旁的妇女立即抱起了怀里的少女，并且叫醒了爬在床沿上的少年。在离开病房的时候，他们都朝白佑彬投来了无助的目光。
祖寿清越说越费力。最后的半句话不用说出来，意思都很明确了。
白佑彬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很勉强。
只是，在这个时候，白佑彬根本没有考虑自己能否成为帝国海军元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看到战争结束。知道到现在，他已经“送走”了两名海军将领，而且两人都是前线指挥官。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呢？
遗憾地是，祖寿清在战场上找到了他的位置，却没有能够最终倒在战场上。
“能，当然能！”即便知道是谎话，白佑彬也不得不说，“将军，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康复的。而且，所有南洋舰队，所有快速战斗群。所有第一舰队的官兵都相信你会挺过难关地。战场上，那么多的困难我们都坚持过来了。以往，那么强大的敌人都被我们打败了，我们肯定能够战胜现在地敌人！”
这时候，病房门被敲响了，护士隔着门斑上的玻璃窗户向白佑彬挥了挥手上的腕表，肆意探病的时间快到了。
作为特例。陈锦宽给他追授了“帝国海军荣誉勋章”。并且按照“殉国”标准，为其亲人提供了抚恤金。并且为其子女提供抚养金。按照惯例，海军将为祖寿清的儿子祖福瑞提供学费，供其完成基础学业。如果祖福瑞能够考入帝国海军学院，或者其他由海军开办的军校，海军不但将免去学费，还将为他提供基本生活费用。
白佑彬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另外……”稍微迟疑了一下，祖寿清说道，“你要记住，敌人不一定出现在战场上。木秀于林，风比摧之。比起战场上的敌人，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更加可怕，也更有威胁，千万别掉以轻心。”
都病成这样了，祖寿清想的还是前线战场上的事情。
“其实，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祖寿清的神色迅速黯淡了下来，“知道我在参军的时候想过什么吗？”
“将军，你好好休息吧。”白佑彬有点忍不住了，“现在你安心养病，等你康复了，我还想跟随你一起作战呢。”
“以前，我想不明白，其实，我现在也想不明白。”祖寿清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如果在死后回到了大海的怀抱里，我还能不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能不能想海军军人一样……”
可以说，祖寿清并不笨，他只是不想向任何一个敌人低头。
“将军……”白佑彬一阵激动。
三日后，祖寿清在帝国海军总医院病逝。
葬礼结束之后，刚刚修复的“太宗”号战列舰就载着祖寿清的灵柩驶向了远海。
这时，病床上的祖寿清也醒了过来，第一眼就见到了站在门边的白佑彬。
正如祖寿清所说，如同他那样的平民将领，要想在海军中出头，需要战胜地不仅仅有战场上的敌人，还有战场外的敌人。
“探病时间已经过了，你只能呆十五分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最后那句话。可以说是祖寿清对其二十多年海军军人生涯的总结，或者是感悟。
“将军……”
即便在数十年后，很多人都认为，祖寿清在七十三年（41年）病逝，是帝国海军在战争期间最惨重的损失。如果他还活着，并且继续指挥帝国海军舰队作战，战争很有可能提前一年结束。
可以说，如果陈锦宽背后没有陈氏家族，他根本成不了海军元帅。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人终究有一死的话，能够死在战场上，大概是最理想的归宿了吧。”祖寿清叹了口气，“这几十年来，我参加过成百上千名帝国海军将士地海葬，每次我都在想，如果躺在那些棺材里的人是我，会是谁来抬我的灵柩，会有谁来为我送行呢？而且，我还在想，如果海葬的传说没有错，我会继续在大海上看着一代有一代的军人驾驭着更强大，更先进的战舰出征吗？”
“其实，你这次能够打胜仗，已经非常不错了。千万别小看现在的敌人。”
见到祖寿清要起身，白佑彬立即扶住了他的身子。然后将一个枕头垫在了他的身后。
在帝国海军地历史中，平民出身的海军元帅仅仅只有十一人。在近一百年的历史中，帝国海军一共换了三十七位总司令。其中只有三人出身平微，其他三十四人都是海军豪门子弟，都是贵胄后裔。
即便是豪门出身，即便是贵胄后裔，要想在海军中混出头，成为海军元帅，都需要战胜其他豪门的竞争者。更别说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平民了。
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后，一只枯柴般的手臂从床单下伸了出来，并且向白佑彬招了两下。
趁着祖寿清黯然伤神的时候，白佑彬低下头，擦掉了眼角地泪水。
显然，在帝国海军中，特别是在祖寿清这一代将领里面，恐怕没有人的经历比他更加坎坷，更有特色。与那些出身豪门地海军将领不同，祖寿清的所取得的成就是靠他的努力奋斗，靠他在战场上打拼得来的。这不但让他成为了帝国海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更让他形成了坚毅不拔。同时又不给任何人情面的性格。
“将军，你……”
那只枯柴般的手摇晃了两下，然后朝水杯指了指。
祖寿清闭上了眼。微微挥了挥手。显然说了这么多话，他也很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