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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雪葬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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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儿,到我这边来吧!”无意中看见恒阳仙君举动的素媛仙子微微蹙眉,随即便微笑着朝兰静招了招手,望着素媛仙子温和的笑容,兰静有一瞬的恍惚,却立刻清醒过来。

    自打兰泠仙子死后,兰静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明明继位为衡天者,却跪在承渊宫请命,希望参战。

    直到很多年之后,兰静才知道,她到底错过了什么——若听从穿越大神那句话,继续过自己平凡的一生,数百年之后,百世行善,功德圆满的她会飞升成仙,被诸天神佛庇佑,不沾因果,不惹杀劫,与天地同寿。纵然天毁地灭,灵魂依旧能保留,他日世界重组,便为大能,生生世世永享太平安康,无上尊荣。而非暗地里被天道排斥,随时可能殒命,未来不知如何的仙女。

    “灵魂誓约?莫非是他与妖后的……”

    伤心不自知,知后……最伤心。

    昭华上仙知道真相,心绪难以平静,方有些口不择言。听了慕祈上仙一番话,镇定下来之后,他便自嘲一笑,叹道:“我的心绪,竟不稳到了这般程度……”

    姐姐,嘉怡,倘若我醉了,你们是否能出现在我的梦里?若真如此,我宁愿长醉不醒。

    “这个仙人,我们要了。”钧离如是说,“他将是我们最好的……攻城先锋。”

    “你想拖时间么?”雪妍长枪一横,神色依旧冷漠,心中万分狐疑,暗道碧染这白痴难道漏了什么重要情报?可她面上却不露分毫,“能够援驰你的锦容仙子,正与逐风蚀柳王颤抖不休,杀戮仙们则致力于从啸月天狼王的方向撕开一道缺口,雷徵与啸月天狼王、苍缨浊浪王缠斗,还处于下风……”

    同样,兰静的穿越,对兰泠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苏婷刚要追上去,却被兰静死死拉住,厉声喝道:“往东走,别辜负嘉怡的牺牲。”

    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兰静才发现,慕祈上仙并非请她一人,而是将十三真仙悉数请来。见到她来了,恒阳仙君的神情有几分奇怪,不自觉地别过头去,镜越仙君对恒阳仙君低声说了什么,恒阳仙君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扭回头,却依旧不肯看她,至于旁人……虽然他们的礼数不错半分,可兰静明白,他们的心里都很别扭,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还不够资格成为他们的同伴。

    一群人向东奔逃,且战且退,约莫冲到镇外十几里处,忽闻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让地都颤了几颤。

    兰静冷淡地反驳:“我的命又比你们高贵多少?衡天者死了,自然会有第二个继任者诞生,何况我这种性格,根本担当不了衡天者一职,唯有姐姐才……我既然敢上战场,就不怕有朝一日尸骨不全,只恨自己本事不够,不能多杀些妖魔!”

    兰静已痛得说不出什么话,甚至来不及组织言辞,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泪水不自觉地滑落:“姐姐,求求你,不要死。”

    萧宁淡淡地瞥了雪妍一眼,坦承事实:“这是自然。”

    沉璧轻轻摇了摇右手食指,脸上就带了一抹委屈,却更加刺眼:“我不是说了吗?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可这件事情,我早与凉歌定下誓约,自然不能帮你。另外,平衡二字,从来都不是光指和平年代,如今钧离肉身被毁,唯有灵魂入轮回,凉歌也只剩一缕神识,你当真以为,三大上仙就这么容易能脱身吗?看在我欠了你们人情的份上,我奉劝一句,与其等天道秋后算账,还不如断尾求生。”

    “仙界传送符的最大范围,是三千里。”比上次剧烈无数倍的疼痛,侵袭曲宁萱全身,魔子身体崩溃的时候,曲宁萱的身体也渐渐被摧毁,若非身上佩戴了诸多法宝,她早支持不下去。但为了瓦解敌人的意志,曲宁萱努力保持神色未变,轻描淡写地解释,“本座违逆天道,诛杀你们,自己也将受到天道的惩罚,而天道锁定的范围,以本座周身三千里为最烈,五千里程度较轻,七千里内,都将受到波及。”

    沉璧以扇遮住半边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与讥诮:“怎么?知道感情牌不能用了,就直接用武力威逼?”

    没有智慧,没有责任心,没有高尚的情操……小白文的女主,若离开了男人与金手指,就什么也不是。

    听见萧宁反倒为别人说话,还质问自己,黑翼一怒之下,一小团火苗又从嘴巴里吐了出来,将萧宁的头发烧掉了一小撮。萧宁无奈地挥剑,将烧焦的头发削断,叹道:“黑翼,这种事情不是遇到过很多次了么?你怎么比我还沉不住气?难道说,妖的脾气,就是比人类暴躁一点?还是说你继承了太多毕方的血脉,没有一般的乌鸦脾气和蔼?”

    “凉歌受魔呼罗凉歌的鲜血、灵魂与能力,才拥有了神识,又因为自身被天道所忌,不得不以魔呼罗凉歌的身份生活着。可魔呼罗一族,无论拥有多尊贵的血脉,也比不上凉歌神裔的身份,他们这一族可挖掘的潜力,是非常有限的,这是纵以凉歌之能,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慕祈上仙的目光移向远方,却很快收回,淡淡道,“知晓他的身份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他大费周章入侵仙界,到底图什么。我想明白了,可局势也恶化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纵然知晓,也没有任何办法。”

    慕祈上仙看出沉璧只是单纯地心情不好,恰巧十殿阎罗撞枪口上了,便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劝。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兰静拼命摇头,她冲上前,想要去帮助姐姐,可魂魄却生生穿过曲宁萱的身体,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苏婷的眼眶蓄满泪水,差点被一个高等尸魔伤到,兰静一枪利落结果对方,声音冷得都能掉出冰渣子:“不许哭,给我打起精神来!”

    沉璧每说一句话,十殿阎罗就齐齐地点一下头,沉璧的声音越高,他们点头的动作就越大,喜感十足,却也可见沉璧积威之深。想到自己与诸多势力主沟通时,必须得软硬兼施,态度还得良好,心力交瘁,再看看沉璧这暴君当得无比悠闲自在,慕祈不由轻叹,暗道真是有得必有失。

    曲宁萱右手按在画中素凝优鼎的花蕊,源源不断地汲取灵气,左手则以极快的速度,再划了一道律令符,淡淡道:“补,律令——五大魔子,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片刻之后,沉璧收回目光,冷冷道:“鬼界百废待兴,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与其想着讨好我,还不如多引渡一些魂魄,也好将功抵过,枉死城亿万的灵魂统计了没有?孟婆那边人手够不够?判官呢?告诉他们,不准休假,什么时候鬼界恢复正常,什么时候才允许轮休!”

    织云殿又大又空,清清冷冷,她睡在床上,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后悔自己的无知。她想爸爸,想妈妈,想爷爷奶奶,想年纪还小的弟弟,仙界虽好,却不是她的家。

    因为无法确定敌人是否会追来,兰静也来不及自责,她无比利落地祭出刚才在人海战术中,根本无法使用的飞行梭,一行人匆匆踏上它,飞快地逃离这令他们伤心的地方。

    兰静的老家在江南水乡,一个颇为淳朴的小城,改革的浮躁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小城的安宁静谧,人们还是踩踏古老的韵律,过自己的生活。正因为如此,小城中重男轻女的现象,自然也比大城市严重了许多。

    突兀之间失去了敌人的逐风蚀柳王自觉没趣,意兴阑珊地离开,却在颇远的见到这一幕,却猛地转身,眼睛一眨都不眨,仿佛要将这场六界之中最绚烂的葬礼与烟火,铭刻在心间。

    听闻慕祈上仙此言,众仙齐齐色变。

    作为妖魔二组入侵仙界的跳板与中转站,鬼界这些年只能用乌烟瘴气来形容,纵然凉歌与钧离忌惮鬼界的种种奥妙,命手下收敛一些,可不走运的鬼魂数量却从不减少,尤其是十八层地狱中的苦役犯,几乎都被抓去炼制魔器。魔族说得好听,什么他们都是罪人,不需要拥有转世赎罪的机会,我们是帮鬼差减少压力……等等等等。对比他们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反讽意味极为浓厚,只可惜鬼界都被人家占了,鬼差们敢怒不敢言。

    很显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头发,又被烧焦了一小半。

    丹丘城上方,乌云滚滚,万里之遥的兰静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倒在恒阳仙君的怀里。

    “你——”雪妍登时大怒,四周灵气立刻变得极为不稳,范围之内的物件也悉数粉碎,萧宁本就伤得极重,被暴乱的灵气与雪妍的魔气一交叉冲击,脸色顿时惨白如纸,雪妍见状,竟破天荒收了手,咬牙,“我就不信,我比不过兰泠!”

    是的,不醉不归。

    “早在被擒的时候,我就由此准备了。”萧宁未曾想到钧离竟会问他这种问题,却无比坚决地说,“萧宁已死在松涛城,任何人都不会对类似于他的存在……手下留情。”

    沉璧一生真伪有谁知

    一开始,谁都以为这个被宠着长大,如今已成为十三真仙之一的女孩不过做做样子,可兰静的成长却让他们刮目相看——她的修为的确不高,但她的至清之气与逐渐开发出来的诸般天赋都非常有用,加上她遇对妖魔心怀无与伦比的憎恨,一听见有妖魔的踪迹,只要不违反军情,便会立刻赶过去,下手毫不留情,这些年来绝对能称得上战功赫赫。只是,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少了,昔日那个笑语嫣然,嘴硬心软,毛毛躁躁的兰静,已全然不见,如今的她,杀气重得连嘉怡都有些害怕。

    兰静揉了揉太阳穴,对素媛仙子的猜测不置可否:“私闯原初圣殿,叨扰创世神的安宁,就为了一个对他已造不成多大影响,掀不起多少风浪的女人?素媛姐姐,你的猜测未免也太……我倒宁愿相信是原初圣殿里有什么东西,能逆转战局,才……”

    听见沉璧这么说,慕祈上仙瞳孔微缩,随即轻轻点头,却在心中叹道——沉璧当鬼帝,果然是对的,若没有这一层枷锁束缚,沉璧会比凉歌,危险百倍。

    黑翼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好几次都不耐地去啄他的头发,萧宁无奈地拍了拍好友,说:“你也莫要生气,他们让我这个受伤的陌生人在村中休息,已是善行一桩。虽说他们发现我身份后,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想要将我拿去换赏金,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我不小心,过于贪恋与人相处的温暖,这才忘记昨天是赶集的日子,一直没走,泄露了行踪……黑翼,我问你,若不是我阻止,你是不是打算将村子烧了?”

    “未曾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沉璧折扇一合,唇角微微扬起,三分恶毒,三分轻佻,“钧离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爱,不,或者说钧离单方面的爱,够深吧?当时咱们看到他心绪不稳,日渐憔悴,却不肯放手时,是什么心情?看着他犯傻地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从比你我还强,仅次于疏陵凉歌的天命强者,降得如今的地步,又是什么心态?自从有了他的例子之后,你认为,我还会再相信爱情?”

    天道无处不在,却没有形体,是以不能直接出手杀兰静。若选男的对她动手,结局一定是爱上她,若选女的动手,一定会被男的破坏,百般无奈之下,天道只得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若是寻常低级魔物,多少个来也是送,可偏偏这些魔物之中,掺杂了高等魔物。他们自低级魔物中进化而来,是该种族的统帅甚至王者,必要的时候,形貌还能变得与低级魔物一般无二,百般暗中偷袭,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雷光依旧,天火焚烧,这是上苍为她谱写的挽歌。

    听见他的话,十殿阎罗再次泪流满面了。

    素媛仙子轻轻点头:“正是。”

    素媛闻言,不由吃惊道:“静儿,你怎可有这种想法?”

    说到这里,慕祈上仙顿了顿,才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凉歌此番,定是九死一生的命盘,而我希望你再动手为他偏移一次命格,尽量往十死无生的方向靠。”

    “是么?”萧宁神色依旧冷漠,“萧某素来不识好歹,倒想体验一下灰飞烟灭的感觉。”

    沉璧放下折扇,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神情潇洒不羁,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魔呼罗凉歌的身体早就死透,纵然一次粗看没发现端倪,两次三次细扫,也能看出问题,否则我这个鬼帝,当得还有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她自己也期盼活在曾经的梦中,自然知道打碎别人的自欺欺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可最后,她还是咬了咬牙,说:“慕祈上仙,姐姐已经死了。”

    她这话委实说得太过直白,也太不留情面,碧染的脸立刻涨红了,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说什么?”

    熟人都会为了利益,将他毫不留情地出卖,何况生人呢?黑翼为这种事情生气,着实犯不着,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甚至,他落到这一步,就是好友与倾慕的女子联手动的手脚。

    沉璧见慕祈叹气,还以为他不赞同自己的做法,便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他们并非仙界那群娇贵得连句重话都说不得的仙人,在鬼界这么多年,早就变得刀枪不入,这点斥责不过小意思,没什么。”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之时,萧宁已经离开昨夜栖息的茅草房,站在枕梦山的半山腰,静静地眺望自己前几日一直暂住的,那个位于枕梦山山脚的小村庄,神色沉静,无喜无悲。

    她话音刚落,无数如水桶般粗大的天雷就毫不留情地劈下,横扫一切,仿佛在嘲笑她的愚昧无知。朵朵劫火只有蜡烛的火苗那么大,在天雷的霸道与夺目中,脆弱得不值一提,可疯狂奔逃的妖魔只要一沾到这小小的火苗,从身体到灵魂就开始燃烧起来,很快就散落成灰,随风而去。

    月魔闻言,心头涌起一股悲怆,倘若其余魔子重视自己的言论,也不至于……他沉默半晌,却突兀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纵然佩戴诸多法宝,也无法抵抗天道的惩罚,你的痛苦,应该十倍百倍远胜我等吧?为何,你的话语却依旧如此平静,好似……”好似聊家常一般,全无痛苦。

    听得“兰泠”二字,慕祈上仙惨然一笑,竟流下泪来。

    见必死之局被破,众人脸上都露出几分喜色,可神光绽放之时,素白的缎子却将一行人牢牢捆住,苏婷见状,又惊又气,不可置信地问:“嘉怡,你在做什么?”

    “雪妍将军的眼神,真让我不寒而栗,不过,来者便是客。”曲宁萱轻轻放下手中的画,礼貌地抬了抬手,以主人的姿态招呼两位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仿佛她们是自己等待已久的客人,“请坐。”

    这是不光明的一战,同样,也是决定仙界命运的一战。

    天道严格恪守规则,并没有像曲宁萱猜测的那样,打算借六界之战的手除去兰泠,相反,天道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它将兰泠仙子与昭华上仙的姻缘线,牵在了一起。

    月魔在天道无与伦比的威压下,挣扎着抬起头,要在滔滔至清之气中,看清曲宁萱的面容,他的话语极冷,仿佛在唇齿中咀嚼了千百遍,方迸出齿缝:“魔族犯下太多杀孽,一遇到天雷与劫火,就会受到牵连,想来兰泠仙子是算好了。”

    曲宁萱轻轻颌首,微笑道:“以本座苟延残喘之躯,换取魔界五大魔子以及数百万精锐的性命,说不定还能捎上五大魔将的性命,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十殿阎罗一面得费尽心思保全剩下的魂魄;一面得战战兢兢地面对凉歌与钧离,提防他们又起什么心思,对鬼界动手;还得被无数鬼魂唾骂,说他们窝囊无用,任由自己的子民魂飞魄散,日子过得真叫苦不堪言。是以当慕祈上仙来到鬼界,帮沉璧解除封印,鬼帝重临鬼界的时候,十殿阎罗将这位陛下平素的恶劣行径悉数忘却,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到了安全的城镇后,兰静来不及多想,一通过检查,作完草草的治疗,交代了苏婷一番后。她就直奔传送阵,前往承渊宫述职,却没想到在自己踏入承渊宫的那一刻,便有侍女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兰静仙子,慕祈上仙召您前去议事。”

    兰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中却有几分小得意,当然,这种情绪不过一闪而逝。她凑过去看了看百里婉柔的选择,不由奇道:“你刚才不是说想当仙女么?怎么选了修真的世界?”

    “我当然是选择仙侠世界,天天看着黄皮肤黑眼睛的人,感觉也熟悉一点。”兰静点点头,有些纠结地说,“我是肯定不会选择当妖怪的,那太奇怪了。仙魔之中,我想选魔,但又怕以我这种性格,在魔界混不下去,可仙界……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却假仁假义到极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不说,还有很多口蜜腹剑的小人……”

    都到了这种时刻,她为什么还能如此从容淡然?明明,明明城主府的人全都抛弃她逃跑了啊!不,不对,肯定有什么阴谋!

    “这些事情,我自是了解的。”慕祈上仙轻轻点头,出于礼貌,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呢?”

    嘉怡轻咬下唇,重重点头。

    绝代佳人,合当如是。

    父亲劝了许久,母亲才止住了哭泣,可自从那时,年纪尚幼的兰静心中便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妖魔两界的情形,素来与仙界不同,静儿所言,亦无可厚非。”锦容征战沙场,从未退缩,仙界第一女战将之名传遍四方,不比素媛只负责后勤,是以对这些事情,她的接受能力颇高,“殉道者永远不可能成为王者,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般高尚的情操,对这条会赔上性命的荆棘之路心生向往,永不后悔的。这也是父神创世之时,便不在让仙界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皇者存在之界的原因,若有了帝王的统治,就会滋生更大的腐朽与肮脏,与仙的心境格格不入。事实上,就算是咱们现在,不也能算得上腐朽的一种么?纵然知道不利,却也不接纳任何有才能之人加入咱们的会议,这,也是一种狂妄。”

    萧宁此生寂灭终不悔

    “昭华——”慕祈上仙抬高声音,见昭华上仙不再说话,这才回复了平日温文和缓的语调,以极为笃定的语气说,“后悔与自责,是你理应有的情绪,但切莫迁怒兰静这个小姑娘。无论她先前是怎么想的,衡天者注定无亲无友的宿命绑住了她一生,何况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并会在往后的一生中付出足够的代价,弥补她的过失,不是么?”

    兰静一开始想得还只是让我变得漂亮一点,让爸妈多关注我一点,让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大,爷爷奶奶身体安康之类的,听见这个女孩的问话,心也动了,便带了些期待地望着“穿越大神”。大神点点头,手一扬,两人手中就各出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只听他加了一句:“你们也可以选择回去,行善积德,待百世功德圆满,便可飞升成仙。”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兰静的穿越。

    想再见她一次,再听听她的声音,并……并得到那位殿下的保证,一生一世照顾她,让她幸福快乐,仅此……而已。

    慕祈上仙见状,不由一怔,好半天都没说话。

    当然,追踪萧宁的人,并没有沉璧的手段,可对方身后,却站着一个庞然大物——修士联盟。

    恒阳闭上眼睛,面露不忍,末了,重重点头。

    “静儿……”曲宁萱闭上眼睛,放开神识,顺着同源的血脉,见到了泪流满面的兰静。她伸出手,安慰妹妹,又害怕如影随形的天道,便下意识地缩回手,连连后退几步。

    狼狈逃出重围后,跟在兰静身边的仙人已经成了个位数。

    不知为何,她竟想起了前生的事情。

    “素媛仙子,原初圣殿可是出了什么事?”坐到素媛仙子身边后,兰静有些担心地问,“竟连远在朝露镇的我,都能清晰察觉到动静,并被神光救了一命……莫非,疏陵上仙与魔皇在原初圣殿交手了?”

    “我与众多仙女暧昧,不过是想驱散遥望星辰,窥测星象时,随之而来的恒久寂寞,未曾想到那几日心悸难言,难得给自己占卜一卦,竟是红鸾星动。”昭华上仙的话,在慕祈上仙耳畔回响,“占卜者窥得见天下命运,却唯独不能清晰预见自己的未来,我废了无数功夫,才推断出线索在府学,便承了鸿羽与安瑞的邀请,前去府学讲学。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命定之人定是府学中的女学生,就多加注意,然后,见到了曾经占卜过,结果说是会给仙界乃至六界造成动荡的碧染,一时好奇,上前与她接触,却不料……正如你所说的,高明的占卜师,自以为看透世间一切真相,除了对天地敬畏之外,对万事万物,都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从前的我,就是太过高傲自负,不滞于物,才……才害得仙界到了这一步,害得兰泠魂飞破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今之计,也只有我出面迎敌,若凉歌不允,我便只能暗中偷袭……总之,切不可让他活着回去。”慕祈上仙略带难堪地说出这句话,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我离开之时,仙界诸事,无论军政,皆交由兰泠处理。”

    兰静处于阵中,已是泣不成声。

    纵然是死,也得以仙的姿态死去,告诉上天,我并未屈从于痛楚,也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我,我得先去看看唐伯父,唐伯母,向他们请罪……”兰静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又补上一句,“待仙界大获全胜之后,锦容姐请勿吝啬府中的佳酿,我们……不醉不归!”

    兰静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当然,慕祈上仙比她本人还更清楚,就算有什么事情需要找衡天者处理,找镜越仙君也比自己好一万倍,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与方才原初圣殿的大动静有关?

    嘉怡望着兰静离众仙有一段距离,静静坐着,手握长枪,有如松柏一般傲然挺立的身影,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队友,一个个自毁肉身,为我们争取逃生的机会。纵然保住了他们的灵魂,可重新修炼,还不知未来会如何。静儿一恨自己身为队长,却没办法保护大家,还得依靠大家的牺牲才逃出来,二是……”说到这里,嘉怡的声音更低了,“想起了……兰泠仙子……”

    雪妍闻言,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雪妍告辞了。”

    想起年幼无知的自己,兰静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时候,大地突然震动,天也好似倾斜了一般,苏婷慌乱起身,急急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说罢,她驾驭长剑,向西方掠去,当庭院防御结界破裂的那一刻,缎子也随之脱落。

    兰静见状,心中猜到了几分——慕祈上仙与姐姐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若是……也不无可能。

    萧宁,你不是说我脏,说我丑陋么?我一定会让你看看,你心中的女神是怎么比我更脏,更丑态毕露的!

    嘉怡与兰静认识多年,一听她的话,脸色就变了:“静儿,你怎可有求死之志?我们死不足惜,若你出了事……”

    她话音刚落,慕祈上仙与昭华上仙就缓缓走了进来,众仙见状,纷纷起身,鸿羽仙君出言询问道:“疏陵上仙可好?”

    “素媛说得,未尝没有道理。”风尘仆仆,一见就是从战场上回来的锦容拉开素媛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并道,“若论感情,妖皇钧离怕是众多天命强者之中,最激烈的那一个。他先前受血脉因素与情劫困扰双重影响,爱上一个女子,赋予她妖后的地位,让她享受一部分自己的权力,还将真名告知于她。那女子一开始自是不错的,偏偏岁月的魔力太过可怕,金钱权利地位能将人彻底改变腐蚀,若说对方原先还有‘善良’这一个闪光点,成为妖界第一女性后,便……妖皇见妻子屡教不改,仗着他的宠爱肆意妄为,偏生又不够聪明,自私自利,只能被别人当枪使。几次禁足管教均没有用,早已起了罢黜之心,可事情由他而起,何况他亦不是绝情之人,是以不忍下手,让她成为妖界的笑话。只可惜,对方不仅没有身为‘后’的器量与胆识,连对自己这位爱人,也从未真正信任过,一被人挑拨,就……”

    那时候的她真是傻透了,到了陌生的世界,竟连掩饰的功夫都做不好,脱口而出也是惹人怀疑的话。以至于短短几天,整个人从来历到性格,都被慕祈上仙看了个透,到她要求参战之前,慕祈上仙的一次长谈,让她冷汗涔涔。

    雪妍性格本就喜怒不定,见萧宁如此,便一掌打在他身上,见他口吐鲜血,这才觉得心中快意了几分,声音也略微柔和了一些:“你若乖乖听话,就不会受苦,否则……”她一拍身旁的石柱,石柱立刻化为细碎的粉末,消失不见,“就是这种下场!”

    兰静见到自己的功德数量,也有些眩晕,想到这么多功德可以挥霍,她本能地有些不安,却在看到另一个女孩大笔大笔填选项之后,也下了决心。

    下一刻,水晶崩裂,化为漫天晶莹的飞雪,带走了雷光,压制了劫火,也带走了方圆三千里内,所有生灵的性命。

    慕祈上仙轻轻点头:“定岚出手处处留情,辅助居多,钧离却铁了心要解除灵魂契约,当真没留一点情分,否则疏陵念着昔日大家一道相处的旧情,也不会下此狠手……不瞒你说,若让疏陵此时与凉歌对决,只怕三十招都撑不了,若给百年时间调养,倒是无碍,可我们等不起。”

    那么,直接承受着惩罚的姐姐,该有多痛?

    “我这一生,来时无声无息,死时却如此壮烈,一点都不亏。”曲宁萱轻轻扬起手,吹散眼前的至清之气,魔将早已奔逃,情况不知,五大魔子面容扭曲,拼死挣扎,全无平日的风范,与神情不变的她相比,何止天地云泥?

    每每想到萧宁对兰泠深入骨髓的爱恋,以及在自己勾引他之后,他将兰泠捧到天上,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字字句句戳她心窝子的话语,雪妍心中的嫉妒与恨意就有如蔓藤一般疯狂地生长。她日日夜夜诅咒兰泠,恨不得生擒这位被仙人们交口称赞的女子,将她恨恨折磨,把她打入尘埃,看看她还能不能维持那份清高,那份骄傲。

    定岚被钧离说动了心,暂借一批族人辅助妖族行军,打了仙界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在外围剿低等魔物的几支小队身陷重围,朝露镇的小队,就是其中一支。

    开始?开始什么?

    碧染望着曲宁萱,眼中既有极端的仇恨,又饱含无比的哀求,曲宁萱见状,轻声对碧染道:“这一次,没有谁能来救你。”

    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慕祈上仙也不由沉默了。

    魔界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就是要以这些低级魔物与一部分的高等魔物拖延时间,等待魔界新生代成长,历练成又一批精锐,只要形成拉锯战,他们就能慢慢搬回优势,仙界也明白这一点,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琳琅宫诸位研究之下后,决定以五十人为一小队,既分散突击,又互为援助,不仅可快速消灭这些低级魔物,也能在遇到强敌袭击的时候,略一拖延时间,便能得到援助,偏偏这一次,却撞到了铁板。

    曲宁萱见状,微微一笑,遥望远方。

    尽管为了诛杀凉歌,他身受重伤,还中了对方的诅咒,差点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昭华上仙扭转的命盘,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凉歌死了,慕祈上仙却活了下来。

    素媛仙子轻抚发鬓,感慨道:“妖皇的体内,毕竟是异兽的血脉,又当了这么多年至高无上的帝王,情劫来临,自以为是的掠夺与恩赐,也是正常的。何况你们莫要混淆了顺序,册立妖后之前,钧离便已悔悟,发誓说若她真不爱他,他定坦然放手,并用尽全力补偿她。你们也知道,誓言一出,便无法反悔,若她离去,在妖界也是一片坦途,是她说原谅了钧离,选择成婚……妖皇大婚时,仙妖二界的隔阂还没有这么深,我们都送了礼物。见钧离欢喜成那样,自是真心祝福他们的,谁料这些年过去……”

    苏婷见状,不由流露几分羡慕:“给唐伯伯和伯母报信么?”

    陛下,我们缩进防御结界没问题,可六界之战打了那么多年,新死得诸多生灵怎么办?何况咱们不是您,天不怕地不怕,我们连魔将军都打不过,见到气势逼人的魔皇,当场腿就软了啊!

    “咱们一起冲出去,被那么多强敌联手追击,一定不会有活路。”嘉怡露出一个极轻,却带了点恍惚的笑容,眼神却是无与伦比的坚定,“静儿,你早已想到这一点,并想到了更好的方案,却没说出来,对吧?”

    兰静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点点头,继续看下去:“中立超级势力的唯一继承人?最好是有血缘关系的?”

    “说来说去,我们其实都是一群胆小鬼,纵然有喜欢的人,却也不敢说出口。就怕昔日深厚的情感都随着时光的推移,淹没得什么都不留,终成怨侣,妖皇比我们勇敢许多,之前愿与爱人分享一切,如今又肯冒着灵魂受挫的代价,接触契约……”

    “真是没出息——”沉璧冷冷地一甩袖子,毫不客气地对直属手下进行语言系精神攻击,“凉歌与钧离只是要魍魉通道,不敢过分插手鬼界事务,你们不懂开启枉死城内的防御结界么?这些年来,那么多的鬼魂被害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你们的功劳得占一大半。”

    若修士联盟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也就怕了,偏偏萧宁所在的世界,却是三千凡间界中,灵气浓度极高的一个,通天之路少说也有十来条,仙人降临此世,做短暂的游玩或者看一看自己的徒子徒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修士联盟具有非常好的口碑,毕竟他们需要做给仙人看,而不是弄个形象工程,自然被民众信服。何况萧宁这一身的煞气,不发作的时候还能糊弄糊弄普通人,一旦发作,纵然是作恶多端的魔道与邪修也会被震惊,太容易引起误会。这样一来,出卖他的行踪,大家就更加心安理得。

    听见锦容如此说,兰静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心:“可我听说,一开始是妖皇对不起她,现在见对方不得自己的意,便……如此做法,是否太过薄情?”

    兰静酒散更无同宿客(中)

    “黑翼,你说,我前世是不是作恶太多,才换得今生如此狼狈?”结束又一次的恶战之后,萧宁并没有处理异兽身上的材料,而是先擦去剑上的鲜血,问自己唯一的朋友,“否则,为何连大明德寺的方丈,都没有办法为我除去身上的煞气?”

    素媛仙子轻轻摇头,叹道:“虽然不是,却也相差不远,灵帝陛下以自身灵气遮掩,辅助妖皇进了原初圣殿,却被疏陵上仙察觉。双方大打出手,触及原初圣殿地脉,才如此惊天动地,也不知结果怎样……”

    看着牙牙学语,活泼可爱的弟弟,兰静心中也是极高兴的,只是心中的失落与孤寂感挥之不去。后来,她迷上了看小说,小说里的女主,无论多么白痴,多么愚蠢,多么无知,多么废柴……都会得到那么多优秀男人的喜欢,被人捧着宠着,让旁人的整个世界围着她们转。

    “这等动静,定是原初圣殿出了事!”兰静倒是很沉得住,厉声道,“原初圣殿为了排斥入侵者,待会定会绽放神光,妖魔自然被压制得厉害,趁那个时候,咱们迅速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十三真仙陆续离开后,慕祈上仙转而望向昭华上仙,神色依旧温和,话语却带了些斥责的意味:“从你进来的那一刻,直到他们离开,你始终没有看兰静一眼。”

    包扎完伤口的苏婷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拉了拉嘉怡的衣角,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轻声道,“兰静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灵帝避世隐居,潜心清修,原本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妖皇钧离提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自入侵仙界之后,妖族所夺得的,拥有器灵的仙器,全部被收了起来,此番一同交还灵帝定岚。至此之后,妖魔大军夺得的一切有灵法宝,也都交给灵帝。

    “兰泠心存死志,战死在六界之战中,一点都不奇怪。”沉璧轻轻笑了起来,“不过,你不可能为通知兰泠的死讯,才冒着被鬼气侵蚀的天大危险,在重伤未愈之时留下来。我欠仙界人情,所以,提出要求吧,只要我能做的,都能为你做到。”

    然后,她强行切断两姐妹之间的联系,身形也从兰静面前消失。

    说到这里,素媛仙子失笑道:“你们看我,又露出这等小女儿情态了。不过,若妖皇正如我们猜测一般,大举入侵仙界,却也只是为了自己,那就太……”

    一时间,琳琅宫寂静下来,素媛仙子望着慕祈上仙,眼中透着深切的怜悯与悲哀,镜越与恒阳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每个世界,都有其恒定的法则,纵然“穿越大神”为兰静将异世界的排斥与压制削减到了最低,可她在百里婉柔的唆使下,兑换了“玛丽苏光环”一类的东西,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如果放任事态发展,兰静会在一定时间内,成为整个世界的女主,让优秀男子都围着她转,让优秀女子全部嫉妒得要疯要狂,智商直线下降……而天道,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先行律令,若有失误,再惩判官,这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坚信无神论的现代人对前世今生的概念,真的非常淡薄。一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个个都以为捡了大便宜,力求榨干每一点功德的最大价值,却不知功德的重要。

    仅仅是从精神中传递过来,不足万分之一的痛苦,已经让兰静不住地翻转挣扎,痛不欲生。

    弟弟的诞生让父母失去了工作,不得不下海谋生,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幸福,住在爷爷家的时候也一样。爷爷奶奶花了极多心思关注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自然有些忽视了的兰静,等到兰静上了中学,读的是寄宿学校,一个学期下来,才回去不到五次。每次回到家,看见爷爷奶奶与弟弟那般开心,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雪妍收起坐骑,一脚踹开大门,便见曲宁萱端坐于书桌后的椅子上,手中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画卷。纵然动静如此之大,她的目光也未曾挪开,唇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好似一层唯美的金纱,但对她的美丽来说,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点缀。

    钧离微微挑眉:“你就没有什么遗憾?听说你喜欢兰泠仙子?难道你就不想……”

    “我,我只有嘉怡这一个朋友,她死了,我才真正是孑然一身……”苏婷眼眶通红,比魔物更可怕三分,她疯狂地用双刀收割妖魔的性命,却克制不住心中的悲伤,“父母兄长被魔物侵蚀,昔日的好友都认为他们出卖了仙界,不与我来往,唯有嘉怡待我如昔……她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让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

    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残垣断壁,遮掩了一切血腥与罪恶,兰静无力地跪在地上,任由苍茫的雪花穿过身为魂魄的自己,泪如血,终成灰。

    不一样的,姐姐与素媛仙子的温柔,是完全不同的。

    “就因为一个猜测,你便要斩尽杀绝?”沉璧的指尖划过厚重的木桌,神色淡淡,讥讽之意却挥之不去,“如此行事,怕是过于偏执了吧?”

    “慕祈,你——”

    “她将兰静当做妹妹,兰静何尝将她当过姐姐?有用的时候反复提起,没用的时候置之脑后……”昭华上仙何等敏锐之人?昔年长久被禁闭,没见过兰静也就算了,此番略略一扫,便将兰静的心思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正因为兰泠死之前还惦记她,她心中才极为愧疚,将昔日兰泠对她的好无限放大,反衬得自己像只白眼狼,是以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听见慕祈上仙这样说,昭华上仙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他长袖一拂,不悦道:“没有当场将她驱逐出去,已是我克制的极限,慕祈,你当初就已看穿她的来历,为何不早早采取手段?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见慕祈上仙沉默不语,沉璧悠然自得地将手中的佳酿一饮而尽,才道:“听说你杀了凉歌?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不过,敏锐如你,应该发现情况不对吧?让我猜猜,凉歌在与你的战斗中,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或者说,他明明可以与你同归于尽,却留了一手?”

    至清圣物天下无双,素凝优鼎只能存在一朵,是以在兰静穿越的几百年前,兰泠就“穿越大神”被安排着激发了越界的能力,被天道惩罚,本该灰飞烟灭,魂魄不存。唯有这样,第二朵素凝优鼎才会诞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曲宁萱穿越了过来,而在天道的计算中,自己已经杀过兰泠,不能杀第二次。

    听见沉璧这样说,慕祈上仙了然:“看来,你一早就知道了,也对,凉歌与你的性格更加相合,能看穿他的心思,对你来说自不是难事。何况你早就活腻了,自然也不在乎天地毁灭,苍生不复的未来,更不会将凉歌的下落告知与我。”

    若能结束战争,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又有什么关系?

    兰静气急攻心,大口地呕出一口鲜血,由于极端的情绪,她的魂魄竟脱开了自己的身体,顺着曲宁萱的神识,来到丹丘城城主府。只见曲宁萱端坐于椅子上,仪态依旧优雅端方,与垂死挣扎的魔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眼尖的兰静发现,水晶化已经蔓延到了曲宁萱的脖颈,再无回天之力。

    碧染自觉在雪妍面前失了面子,便有些恼羞成怒,冲着曲宁萱发脾气:“兰泠,你都落到这地步了,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

    说罢,雪妍吃吃地笑了起来,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都是无与伦比的挑逗:“就连你心中倾慕,不敢碰触的兰泠仙子……攻破仙界之后,自然从镜花水月,变得真真切切,不是么?”

    “你莫忘了,本座乃是仙界衡天者。”曲宁萱微微侧过头,语带笑意,“衡天者代天行裁决之事,并非源自‘天命’的狂妄,而是由于内心对生命的敬畏。天道昭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在尔等面前露了怯,何以伸张公理正义?”

    创世神之泪的精华就在于太初对世界的感情,凉歌封印自己的感情,是以天道认定他履行了诺言,封印了五成实力,但若真要打起来,凉歌的实力,一成都没有少,说不定还尤有剩之!

    慕祈上仙见沉璧的神情依旧风流潇洒,不由沉默半晌,方道:“疏陵说你倾慕于兰泠,是以来之前,我还特意想过,是否要将她的死讯瞒下,未曾想到……”

    此言一出,四下缄默。

    想要对抗玛丽苏,就得用更强大的玛丽苏,于是,碧染应运而生。

    说到这里,慕祈上仙见昭华上仙神色微微和缓,知他被自己说动,便继续说:“既知如此,便对兰静好一些吧!纵然无法为友,也切莫如此忽视,十三……十二真仙中没有一个是傻子,兰泠的能力越了界,他们早已生出疑心。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对兰静也一如往常,可谁不认为,若非兰静诞生,兰泠定不会死?我观镜越、恒阳的举止,显然是对兰静心有隔阂,你的态度,无疑是证明了他们的猜测。若长此下去,终有一日,兰静会知晓这件事情,这让她如何自处?别忘了,兰泠离开之前,最惦记的,也是她这个妹妹。”

    时光流转千万年,当萧宁被雪妍所擒,连自己的记忆都保不住,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之时,亦对雪妍这般说,并加了一句:“所以,想让我堕落我魔,我只能送你两个字——做梦!”

    “我这一生,想得到的东西,却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似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心中的清明,行事的底线,做人的良知,已经是我唯一能坚守并自主选择的东西了。”

    慕祈上仙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他下意识地望向左下首,声音更温柔了几分:“是啊,兰泠,我们赢了。”

    谈及心爱的女子,萧宁的神色和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竟让雪妍生出几分嫉妒来。

    她的爷爷奶奶都是心底和软的老人,虽然兰静是女孩不是男孩,他们也给了她同样的关爱。可邻里那些没多少见识,说话粗俗又八卦的女人却不是这样想,她们的观念停留在上个世纪,总是喜欢在背地里议论——“长房长子却没儿子继承,作孽哦!”“二房三房都有儿子,将来这家产,长子怕是得不到多少吧?”,甚至还有那“善解人意”的奇葩,以为自己是再世诸葛亮的女人,会特意跑来“好意提醒”,以显示自己的“聪明”。

    沉璧闻言,微微挑眉:“哦?你明白什么了?”

    “兰静你勾错了,第二个选项是仙不是魔啊啊啊!”

    “律令——灭。”

    姐姐来看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装出睡了的样子,可后来想想,这点小手段,岂能骗过仙人?那晚之后的每一夜,幽幽琴声都会响起,琴音中附着了灵力,让她渐渐安眠,拥有好梦,可自己,当时自私又无知的自己,在渐渐被拂去恐慌与不安之后,她就开始厌倦织云殿永久的空旷冷清,对姐姐教导的琴棋书画,仙术阵法一看就觉得无比头大,闹着要出去玩……现在想来,那真是她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可惜却永远回不来了。

    百里婉柔眼角的余光瞥见兰静的笔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被话题带了过去,忘记方才所想,直到转生之后,她躺在母亲的肚子里,百无聊赖地等着降生,才猛地想起哪里不对。

    雪妍惊诧地抬头,就看见以那副画为中心,源源不断地至清之气涌向曲宁萱,至清至圣,克制世间一切污秽的仙气,逼得她与碧染都不得不一再后退,刚刚冲进来的四位魔子以及几位魔将,全都被汹涌而来的至清之气逼得不能向前一步。

    衡天者的律令,分两个过程,第一道是宣判结果,第二道是附加条件,一旦宣判,天道势必践诺,这是创世神太初定下的顶尖法则。

    理智如她,自然知道一个玩物与两位皇者的决断,孰轻孰重,只是,心中仍旧不甘。

    丹丘城的防御结界纵然强大,却拦不住雪妍,当她攻破结界,闯入城主府时,却发现幽幽庭院之中,竟空无一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本来就不指望这些地位与荣耀。三大衡天者之首,十三真仙之一,这些荣耀,都是姐姐的,她不过是帮姐姐占着位置,等她回来,就还给她。

    “不——”

    慕祈上仙轻轻一笑,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这样转身离开。宽袍长袖,写意风流,看似温润如玉,细细看来,却透着彻骨的冰凉。

    一群仙人全被吓住,立刻团团围上去,慕祈上仙怔怔地坐在那里,仿若失了魂魄一般,恒阳仙君忙道:“别听兰静乱说,兰泠她没……”

    丹丘城一战之后,妖魔大军已呈败象,魔界的精锐一时间跟不上,妖皇钧离又不愿自妖界带来更多兵力,便跑去游说灵帝定岚。

    一炷香时间之后,曲宁萱彻底化为晶莹剔透的水晶雕像,那一抹微笑定格在唇角,兰静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

    “若要堕落,我早就堕落了,犯不着你来诱惑。”萧宁神色淡淡,仿佛眼前的绝世佳人,不过是一尊乏善可陈的蜡像,“若旁人说我是魔,我就堕落为魔,岂不是正趁了他们的心意?到时候,他们只会说,看,我多有眼光,早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当初我飞升仙界之时,他们的脸色,才真是……至于兰泠……”

    “沉璧,你我相识多年,所以你也别拿这些话来诓骗我。”慕祈语气平稳,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凉歌不过是封印了自己的感情,你却是天生缺乏了绝大部分的感情,我原先以为,你真的爱上了兰泠,会变得人性化一点,却未曾想到……我只问你,凉歌承载了全部感情的神识,转世飘零到何处去了?”

    魔皇一死,魔界大军群龙无首,仙界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与其说今日是军事会议,还不如说是简单收个尾,外加庆祝,素媛仙子翻阅了一下资料,极高兴地说:“我们终于赢了!”

    亲近的人将萧宁的行踪出卖,尚且会自我安慰说这是救他,不是害他。毕竟这个世界的主基调还是光明的,萧宁被动防御,从没主动伤人,更极少杀人,罪不至死。修士联盟的高层顶多将他关在一个僻静又灵气清纯且充裕的地方,让他清心宁神,洗去满身罪孽,重新做人;至于不熟悉的人,出卖他就更没有有压力了——开玩笑,有魔出现在我的旁边,我还有不报官的道理?

    “杀了她,快去杀了她——”天道执行律令,魔子的魔核从内部开始崩毁,钻心的痛让碧染整张脸都扭曲了,声音也变得无比嘶哑,仿若溺水之人的挣扎,“只要杀了她,我们就能得救!”

    钧离见雪妍离开,就走到萧宁旁边,见他竟还清醒,便道:“以你的资质,若愿意成魔,不出万年,魔界便可又多一位魔将军。若你不同意,便会被我与凉歌改造,丧失神智,成为魔界的先锋,对昔日的同僚大开杀戒,你怎么选?”

    她的坐骑名为恐云兽,面目凶恶气势十足,驯服后,性子却极为温顺,不似雪妍的坐骑一般,纵然有主,也嗜血噬人。听见她的吩咐,恐云兽立刻顺着雪妍的气息跟过去,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到了书房前。

    混账,你是魔子,能够不死不灭,可我不是啊!雪妍眉头紧锁,飞快思考应怎么不堕气势地离开,否则将被碧染这女人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魔后的位置也……这时候,曲宁萱却慢悠悠地说:“都来了啊!那么,也可以开始了!”

    兰静面色如冰,长枪所到之处,妖魔皆为灰烬。听见苏婷近乎疯狂的痛苦哀嚎,兰静神色不变,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我也……一样……”

    鬼界,暗阑山。

    如果,如果我也穿越,被那么多人喜欢……虽然总是这样幻象,可她知道,这不过是个梦,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偏偏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竟见到了一个自称是“穿越大神”的男子,说她与另外一个女孩都可以选择用前世的功德兑换愿望。

    想到没有出路的未来,苏婷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不过她马上打起精神来,安慰嘉怡:“放心,咱们一定能杀出重围,没事的!”

    “那又如何?说不定是他们心虚,怕对付不了魔族呢?”碧染心中不祥之感越发扩大,却还死鸭子嘴硬,“魔子不死不灭,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对我们没用啊!”

    哪怕再怎么痛苦,再怎么绝望,再怎么被天道所忌,都请你不要放弃。因为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就有无限可能啊!

    “……我的腿已中毒,定然支撑不到离开,到时候,你们还得分出精力来照顾我……”嘉怡对众人行了一礼,轻声道,“我方才已经与父母告别过了,请各位……保重。”

    六界之中,灵界的地位非常尴尬,它是世间一切有灵之物的家园,偏偏得天地钟灵毓秀的草木花精,一大半都去了妖界与仙界,而器灵……那是你的族人不假,可它也是别人耗费了无数时间与精力炼制出来的法宝啊!仙界素来民主,慕祈上仙纵有心与灵界修好,却也不能强夺他人之物,以致灵界与仙界的关系,一日疏远胜过一日。倒是妖族,他们鲜少炼制法器,就算有,一般也都是拿自己身上的东西,比如羽毛,蜕皮等来炼制成与血脉相连的法宝,自然不存在器灵的问题,是以妖皇钧离与灵帝定岚的关系,一直不错。

    慕祈上仙望着沉璧,眼神依旧沉静,却好似能洞悉世间的一切,也剖析着任何人的内心。

    想到这里,碧染摸了摸坐骑的头,壮着胆子说:“我们也跟上去。”

    碧染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雪妍见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嘲讽道:“真没用!”说罢,就命令骑兽往城主府书房的方向奔去。

    很多时候,女孩子的友情来得快到不可思议,好比兰静与百里婉柔,明明是刚刚才认识。可现在,两人交头接耳,讨论应该用功德换什么,一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竟透着几分亲密的感觉。

    兰静酒散更无同宿客(上)

    “恒阳,开始吧!”镜越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倘若兰静的至清之气跟不上,我们就得将自己的修为转化到与她同源,灌注进去,别让兰泠的牺牲白费。”

    说罢,两人一同叹息。

    “过去种种,皆不必提。”慕祈上仙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钧离肉身被毁,魂魄被卷入空间裂缝,不知飘零到何方,妖界群龙无首,定会即刻退军。定岚素来珍惜族人,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此番受创,必带着族人一道离开,与凉歌的决战,近在咫尺。我知你为凉歌强行改命时受得伤还没有好,却不得不强人所难,请你做一件事。”

    见兰静的态度如此坚决,众仙纷纷收拾东西,最后一次打坐调息,嘉怡却拿出一枚玉符,躲在角落里,偷偷地书写着什么。

    这个世界,只能有太初一个神明,再容纳不下第二个。若凉歌真的封了神,那么下一刻,便是天绝地灭,六道倾塌。

    慕祈上仙行事素来极有分寸,绝对不会干涉别界内政,所以对这一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道:“我受兰泠之托,为你解开封印,我想,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猜到了吧?”

    “慕祈上仙,你怎么了?”

    素媛仙子稳重大方,温柔和婉,对谁都一样地好;姐姐看似温和,却由于衡天者职责的缘故,与整个世界都有深深的隔阂感,她的温柔,更多地偏向对心念的坚定。姐姐待人接物,看似温和,实则疏远,将自己与旁人……分得很开。

    兰静闻言,不由心惊肉跳,她猜到嘉怡要做什么,忙道:“别废话,快解开这道禁制,我们一道冲出去!”

    “姐姐,求你别死,求求你,不要死……”由于一直在汲取兰静身上的至清之气,曲宁萱与兰静产生了奇异的联系,兰静不仅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还能感知到曲宁萱承受的痛苦。

    黑翼用力啄了几下萧宁的肩膀,萧宁知好友生气,不由苦笑:“没错,我是听了那几个修士的谈论,才这样问你。你看我什么都没做,就算面对追兵,也从来不下杀手,可为什么魔头之名反倒越传越广?真是……好了好了,我知道妖素来与魔被放在一起谈论,你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我不想成魔。”

    魔是真性情?当他们的兵刃加之你与至亲之身,当他们的双手撕碎你的家园与希望,当他们的浊气污染美丽的山川河岳之后,你就会明白,这等真性情,能让你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偌大世界,亿万生灵,也只有一个女主,其余的人,都是衬托他们爱情的炮灰,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主角命的。

    百里婉柔也很赞同:“是啊,你看那么多仙侠小说里,仙总是顾虑这顾虑那,甚至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局,牺牲女主,真是恶心死了,怪不得只是当男配的命。哪里像魔族,又酷又帅,还那么深情,宁愿负了全世界,也不女主一人,真是帅呆了!如果不是为了选择余地多一点,给自己多留些后路,我肯定会选魔道,才不会选中立势力呢!”

    昭华上仙闻言,不由惊道:“疏陵的伤,竟严重到这般地步?”

    曲宁萱静静地听着,脸上笑意始终如昔,雪妍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脸色一变,直视曲宁萱,眼神霎时间变得无比锐利:“不对,仙界高层面对的,怎么都是妖界强者?”

    三生石上牢牢绑着的红线,也未必坚如磐石,纵是天定的姻缘,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与错过。昭华上仙并不爱曲宁萱,只是上天本将她的一线生机交到了他的手上,却由于他近乎无知的高傲,才……纵然知对方求仁得仁,并无悔意,可心中的愧疚,却与日俱增,再无法褪去。

    兰静本就有些犹豫不决,听百里婉柔这样说,就点点头:“那我选魔好了。”说罢,她一边顺手在本子上勾,一边问,“你还选了什么?”

    我?议事?

    曲宁萱不急不恼,慢悠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我说,若我是你,就定不会明知守将是我,还没有半分提防。”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说,萧宁做人太过失败,才会让好友与即将确认身份的爱人都做出这种选择,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人能如萧宁一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呢?再说了,若有人对你说,我出万两黄金,让你卖掉自己的孩子,你会肯吗?贫穷的人家,说不定是一千万可情愿,而富裕的人家里,家长肯定会以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对方,觉得他是神经病,从而愤愤地将他走,可万两黄金真摆在你面前呢?万两不够,十万两呢?不想要钱,行啊!你想当什么?舵主、香主,甚至……城主?哦?意志还那么坚定?好,我先让你当几个月皇帝,体会一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生杀予夺,主宰大权的机会,再对你说,若不将你的儿子交给我,你就得变回原形,重新做苦哈哈过日子的普通人。说完,再适当地加一点,比如儿子什么时候都会有,却八辈子都不一定能当上皇帝……面对不断加高的价码,面对无可抵挡的诱惑,面对恶魔的低喃,谁又能从始至终地坚定不移?

    可恶,若不是看在他资质好得变态,一身煞气无比惊人的份上,谁会乐意和他浪费时间?

    “慕祈上仙……”

    “疏陵的情况……不大好。”慕祈上仙不掩忧色,亦没有隐瞒真相的意思,“他重创定岚,还摧毁了钧离的肉身,但在最后关头,钧离还是启动了父神之契,不仅切断了自己与妻子的灵魂契约,也反制了疏陵,让他与光明之泪的联系断了。”

    仙界东北方,朝露镇,约莫十多个仙人在一处两进的庭院中休息,他们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神色也很是疲惫。而在庭院之外,则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见底的低级魔物大军。

    纵然谁都说,兰泠仙子已经魂飞魄散,可兰静却始终不肯相信,上天不会对她,对姐姐这么残忍的,不是么?

    有多久没有想起了?那遥远的,她都以为自己遗忘了的,前生。

    苏婷算了一下,面有忧色:“一个时辰。”

    “我倒不这么看。”由于不久前才追忆了前世,兰静就顺口将一句动漫中的台词用了上去,“所谓王者,当比天下人贪得更多,笑得更欢,怒得更胜,无论清浊,皆应登峰造极。唯有如此,才会令臣子对王者心生羡慕,为王者所倾倒,才能在天下万民的心里,点亮‘我亦欲为王’的憧憬之光。”

    身为神裔,凉歌一开启灵智,就能知道许多旁人穷尽此生,也无法知晓的秘辛。可眼界越高,追求也就越远大,何况是由创世神太初对此世之恶的厌恶流下的黑暗之泪化身的凉歌?无论是魔界君王,又或是六界君主,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追求得,只有一个,那就是了解天地间一切的秘辛,成功封神。

    她早该想到的,姐姐的至清之气与精神力,都在当年松涛城之战中消耗一空。尽管这段时间不要命一样地进补,却根本不能恢复到全盛状态,唯有借用她这个妹妹的至清之气,才能彻彻底底地……所以,姐姐才会那么仔细,那么细心地画素凝优鼎,因为那张画,是她从自己这边得到至清之气的媒介!

    “我?这鬼界亿万枉死的生灵,还不够我忙的吗?”沉璧懒洋洋地倚着屏风,不以为意,“放心放心,天道对我,只有赏,没有罚,毕竟从头到尾,我可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以及道德模范啊!”

    “是啊!他们知道我被困,都快急疯了。”嘉怡轻轻点头,左手抚着左脚的伤口,有些难为情地说,“你受伤得地方好歹是手,我的脚却中了毒,纵然静儿用至清之气帮我将毒素困在这么块巴掌大小的地方,说只要不力竭就不会有事,可我还是担心……”

    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后,兰静握着冰冷的枪身,静静坐在幽深的庭院,绝丽的容颜上依旧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冰霜,眼底深处却破天荒地浮现一丝惘然。

    沉璧闻言,不由冷笑:“鬼界蕴含得法则,乃是六界之中最多也最玄奥的,除非凉歌与钧离不要命,才敢真正对鬼界的核心动手……罢了,此时多谈也没有意义,若非我不够谨慎……”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十殿阎罗身上巡视了一圈,十殿阎罗只觉得芒刺在背,不住打颤。

    昔日天真幼稚,无知到可笑的话语回荡在脑海,兰静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声音却更冷了几分:“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慕祈上仙原先不同意兰静去战斗,毕竟她无论心智还是修为,都远远不够,可昭华上仙请他去谈过一次之后,慕祈上仙就改变了主意,同意兰静的要求。

    人活在世上,终究无法脱离社会,更抵抗不了流言蜚语。兰静的母亲看上去柔柔弱弱,性子却无比执拗,心思又重,是以兰静七岁的时候,她终于多了一个弟弟。

    决战的日子,选在一个晴天,慕祈上仙悄然无声地出发,鸿羽仙君代他坐镇承渊宫,昭华上仙则静坐在承天殿的星室,推演复杂的命数,扭转命运的轮盘。

    兰静酒散更无同宿客(下)

    不得不说,曲宁萱给碧染的阴影太大了,是以碧染条件反射地觉得城主府有什么陷阱,谨慎地四下张望。雪妍瞥见碧染这幅样子,不由冷哼:“没出息。”

    “侥幸之心,人人皆有,我亦不例外。”谈及此事,慕祈上仙也颇为后悔,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是以他淡淡道,“初见兰静之时,她言行举止虽匪夷所思,却看得出心地纯善,并非刻意混入仙界,图谋不轨之人。何况当初你占卜的卦象亦显示兰泠死劫已过,与兰静相处并无不妥,我见此情景,自然期望仙界多一位至清圣物化形的仙人,也好有备无患。何况,能做出这等事的存在……我少不得顾忌几分。”

    兰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曲宁萱对妹妹轻轻摇头,她有很多话想要交代自己的妹妹,比如你以后就是一个人;比如你千万不可任性;比如感情是要经营的,否则无论再怎么深的感情,都只会在不断的索取中消磨干净……可她害怕,害怕停久一点点,妹妹就会被天道惩罚,所以最后,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哽咽,轻声说:“静儿……害得你那么疼,真的……对不起。”

    说罢,她转过身,冷冷道:“再说了,若不心存死志,豁出性命开辟一条生路,哪里还有路可走?”

    纵然这样想着,兰静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她只是漠然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慕祈上仙顿了顿,方一字一句道:“不是永世沉沦,就是再世封神。”

    而此时,苦哈哈地当了好几个月兰花,终于在满月之夜化形,谁料一睁眼就看见面前一堆仙气飘飘、花容月貌、颠倒众生、魅力全开……的仙人的兰静傻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我不应该是魔么?”

    想到这里,昭华上仙正色道:“慕祈,比起凉歌的性命,你的存在对仙界更加重要,所以,你一定得回来。”

    没有,没有一个人,因为鬼帝沉璧,早就做过无数次试验了。

    她是魔界第一美人,纵然一群男人天天骂她是毒妇是蛇蝎,可她清楚,除了自己那个心思莫测的兄长之外,其余的家伙,无论是魔子还是魔将军,就没有一个不想上她床的,更别说实力更差的家伙。偏偏这个从松涛城拎回来的仙人,就和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无论她怎么做,都不解风情,却在提及兰泠的时候,如此,如此……

    灵气,全都被……被抽空了,这是,姐姐……

    慕祈奈何与卿永相隔

    慕祈上仙见状,微微摇头,不赞同地说:“沉璧,若非他们在,鬼界根本无法保留下一大片净土,怕是全要落到凉歌与钧离手上。他们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莫要再吓他们了。”

    静儿是女孩……不好吗?会不会有一天,爸爸妈妈不要我,只要弟弟呢?

    “中立势力多好啊,正道要拉拢他们,魔道也不敢得罪他们,省得将来若喜欢上敌对势力的人,来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百里婉柔觉得兰静有些迷糊,连这些都不想清楚,心中便涌起一股责任感,询问,“你打算选择仙侠世界吧?那你选择当仙还是选择当魔?或者,妖女貌似也不错?”

    “你的意思是,决斗之时,我更改凉歌的命格?”昭华上仙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好,我明白的。”

    “不,只是知道什么路走得通,什么路是浪费时间而已。”慕祈上仙轻描淡写地带过极可能闹得不欢而散的话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凉歌的真实身份?”

    “仙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假仁假义,虚伪到极点。魔张扬潇洒,实乃真性情,为女主负尽天下,着实令人向往……”

    “你的功德,居然比我多三个零……”百里婉柔酸溜溜地看着兰静手中的本子,故作不高兴地说,“我才不给你做参谋呢!”

    好不容易用几块肉干收买了傲娇的黑翼大爷,萧宁再次扫了一眼宁静的小村庄,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深山之中。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孩马上嚷嚷道:“这么多功德,已经能让我直接成为仙女,干嘛还要等几世之后,让别人占了便宜?”

    承渊宫,琳琅殿,受伤程度都不轻的三大上仙齐坐上首,十三真仙也悉数到来,听着最后一次的军事会议。

    百里婉柔一听兰静这样说,就白了她一眼,不客气地说:“兰静,你再这样对我炫耀,当心我打你哦!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功德,随便去哪里都行。我刚才看过了,自己的功德,穿到仙界只够当个小小的仙女,穿到修真界却怎么选都可以,你说我选什么?如果选择当仙女,说不定几万年都是打扫卫生,看守园子这样的工作,遇到谁都要行礼,永远出不了头,那和奴隶有什么区别?我穿越过去,可不是为奴为仆,白白找虐的,自然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喽!”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没用?是啊,连魔都见过了,还是魔族中的高层,为什么还会怕比魔弱小很多的鬼呢?

    听见锦容都这样说,素媛轻轻摇头,浅笑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们。”

    锦容轻轻拍了拍兰静的背,见她转过头来,便露出善意的笑容:“待会去我那儿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十死无生……慕祈言下之意,竟是要魔皇凉歌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而想做到这一步,必须使用一些非常卑鄙的手段,才有可能。若不是疏陵上仙伤势严重至极,慕祈上仙认定他的恢复速度赶不上凉歌,也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兰静虽小,却已经能够察觉到七大姑八大姨对她奇异的眼光,也曾几次听见母亲在房中哭泣,父亲不耐地说“她们哪里都生得是儿子?无非看我们俩都拥有好工作,眼红了,拿这件事情来刺|激我们罢了!”“他们多生几个没关系,可我们俩一个在政府,一个在国企工作,若生了第二个孩子,咱们俩都得丢工作啊!”“她们不过是过过嘴巴上的瘾,女儿多好啊,贴心,臭小子太混闹了,你何苦想这么多呢?”

    我,我本来,可以阻止她的,是我没有珍惜自己的血,是我不够了解姐姐的心思,是我不够聪明……

    只是,当巨大的诱惑摆在你面前时,又有谁能拒绝呢?就像那个女孩说得一样,她又不是百世中的最后一世,何苦白白便宜了别人?纵然灵魂相通,可没有一样的记忆,那也是别人。

    “灵帝陛下素来与世无争,对万事万物都冷冷淡淡,唯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攸关好友生死的大事,才能让他甘冒大险。”素媛仙子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若是为妖界入侵仙界之事,灵帝断不会协助妖皇入侵原初圣殿,偏偏他却出了手……说不定,妖皇潜入圣殿,只是为了解除身上那一道灵魂誓约。”

    说到这里,曲宁萱伸出右手,拢了拢散落的鬓发,端正仪容。做完这一切时,她的双腿已经悉数化为水晶,美丽绝伦,却无法再动弹。

    锦容猛地看着兰静,眼中满满都是不赞同,兰静轻轻摇头,锦容唯有沉默。

    曲宁萱见碧染的样子,不由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原先以为,在生死之间走了一次的人,都会与从前全然不同,却未曾想到,你竟只多了几分美貌,却没长半点脑子。若我是你,听见兰泠仙子镇守丹丘城,定是不敢过来的。”

    一次说错,可以说是习惯,可是,以慕祈上仙的性格,这种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

    “队长,结界快撑不住了!”苏婷的声音打断了兰静的追忆,兰静轻轻点头,站起来,将长弓别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枪,凝声道:“还能支撑多久?”

    雪妍走到萧宁身旁,细腻光洁,足以令天下男人发狂的美丽面庞凑到了他身边,如兰的吐气却是恶魔的絮语:“正因为如此,堕落才更加美好啊!那些人不由分说,就认定你是魔,对你用无休止地追杀。若非你资质好,运气强,早被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弄死了。既然他们都说你是魔,你为何不做一次魔给他们看?什么都得不到?那是因为仙人需要维持他们伪善的假面,我们魔却不同,想要的,抢过来就是了!”

    若换做从前,他定不会答应这等要求,可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之后,他已不会这样想。

    几乎是第一时间,另一个女孩就问:“真的吗?那我能穿越吗?”

    兰静闻言,不由皱眉:“灵帝应该知道原初圣殿的地位,无论再怎样想让族人安宁,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啊!”

    慕祈上仙缓缓将视线投到位于左下首的鸿羽仙君脸上,静默了好半天,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

    好不容易,父亲母亲回家一趟,他们虽然很关心兰静的身体健康与学习情况,却更加重视年幼的儿子。毕竟女儿已经大了,也非常乖巧,一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自然能让父母放心,不是么?

    曲宁萱律令一出,丹丘城上方,乌云滚滚,漫天的劫火,无尽的天雷,都昭示着她这一次的举动,即将得到怎样的惩罚。

    事实上,直到确定兰静没有威胁,可十三真仙之中,又没有谁愿意照顾她之后,慕祈上仙才破了例,将她送到了织云殿,交给兰泠仙子照顾。

    天生煞气,是他命中无可化解的劫难,挣不脱,躲不掉。他不愿伤人,更不愿失去自由,只能不断地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地方,踩着刀尖跳舞,与草木牲畜为伴。

    “一个时辰么?”兰静遥望远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家准备准备,也别吝啬了,待会有什么撒手锏都使出来,能够多杀一点,就多杀一些。”

    “以我之力,纵然想守护她,也不过是妄自尊大。事实上,我真的非常感谢松涛城被困,若非如此,在兰泠仙子的心中,我永远都是个普通的朋友。”萧宁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极轻,“何况,我能看得出来,那位殿下的心中,亦是有她的。他们两个,才真正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若说真有什么心愿未了,也只不过是想再……”

    哪怕,衡天者的律令,与天道相违。

    自从成就上仙之位后,光明之泪便归于疏陵上仙,这些年来一直不停歇的炼化,早让他的灵魂与光明之泪联系在一起。虽说一举重创灵帝,摧毁妖皇肉身,着实是能震动六界的功绩,不付出代价不可能,可……“疏陵上仙亦身受重伤,如何与魔皇凉歌决一死战?”

    雪妍听了,直接一枪挑飞萧宁,见他躺在远处,生死不知,又下意识地想上前看情况,却被一道金黄色的身影挡住:“妖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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