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樱桃
“你先别生气,我总觉得皇后这么做与她往日里的精明不大像。”昌阳公主定了定神,拿团扇亲自替元秀扑着风,轻声慢语的哄道,“若是我,她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从前我与她也不是很和睦,上回大姐和我母妃在立政殿上大闹,虽然是大姐出手摔了皇后的东西,但母妃在场,皇后要因母及女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她先不动声色的为王氏记上了一笔,复继续道,“可五哥从小就分外疼着你的,昭贤太后固然去了,可你究竟是她养大的,虽然太后是五哥封的,昭贤太后算不得咱们嫡母,到底也是皇后的族姑,照理说,就算你不是和五哥同母所出,念着昭贤太后的份上,皇后怎么也该待你不一样些……”
元秀素喜樱桃,樱桃号称百果第一枝,言其结果早,到了五月末的时候果期就算过了,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便是皇家公主也享受不到新鲜的,闻言元秀惊喜道:“这会哪来的新鲜樱桃?”
可想而知,王子节这个太子妃原本做的理当不难,只可惜实际上却不是如此——翌年,宪宗皇帝为其第六子聘杜青棠之甥女陶氏景年为媳,那时候杜青棠如日中天,但有所谏,宪宗无不从之,原本东宫选妃之时,许多人都以为宪宗会为丰淳聘杜青棠膝下与丰淳年纪仿佛的次女为媳,结果最后却择了太原王家的女儿,其时前朝许多人以为宪宗此举是受了王惠妃的影响以及不欲让杜氏势力过盛。
“你又说傻话了。”昌阳公主见她嘟起了嘴,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嗔道,“咱们都是宫里长大的,还不清楚吗?在宫里,哪怕是帝女这样的尊贵,偶然吃上一两回亏不要紧,最紧要的是被算计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才要担心!如今可不是心疼你,才帮你想着皇后这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免得她还有旁的计划,把你给害了?”
皇后王子节年方及笄便由宪宗皇帝赐婚,嫁给了时为东宫的丰淳为太子妃,那时候文华太后甍逝已经四年,宪宗皇帝没有另立新后,而是将后宫交给了抚养元秀公主的王惠妃——正是王子节的族姑。
“先吃完了散一散心火,我再告诉你。”昌阳见她转嗔为喜,抿嘴笑了一笑,旁边修绢也替她斟上了一盏梅子茶,姊妹两个慢条斯理的用过了汤水,叫人撤了下去,究竟年纪小,元秀因着一碗樱桃羹的缘故心情好了许多,再开口时也不再是气冲冲的了,仍旧惦记着樱桃问道:“七姐这会可以告诉我那樱桃……”
元秀心里正恼着王氏,见昌阳公主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跟着帮她声讨王氏,这会竟还提出了疑问,似有为王氏辩解之意,才缓和的脸色不觉又沉了些,不满道:“七姐才说了疼我这会又要和我过不去了,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每回站在了皇后那边,你都是不喜欢她,如今我在她手里受了委屈你可又来帮她说话,当真是叫我伤心!”
昌阳公主比元秀长了三岁,王子节做太子妃时她已经可以清楚的记事了,而且当初丰淳与李俨的较劲,齐王因平庸未曾牵涉到其中,但杨太妃受了辖制却不得不与罗美人争锋……在这种情况下,昌阳对王子节与陶景年之间的手段以及交手自然多有注意,包括了宪宗皇帝在高楼上看到两个儿媳时的反应——王子节如今也才廿三岁,正当茂盛之时,离老糊涂还差得远,元秀与她无冤无仇,相反一直以来都颇为支持她,从哪方面想,王子节都没必要得罪了元秀,她如今仗着丰淳宠爱这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王子节身为太子妃,与丰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太原王家女儿的名声向来就贤惠有德,她也不例外,尽管新婚时候丰淳待她就淡淡的,可王子节却依旧表现出了令王氏声名更为佳美的德行,她谦逊低调又不失雍容气度,侍奉宪宗及王惠妃尽心仔细,对宪宗皇帝的几位宠妃固然恭敬有礼,对那些不常能够见到宪宗的妃嫔们也并不表现出骄傲与藐视,至于宪宗皇帝的兄弟姊妹们更是对她一致赞誉有加——平辈之中,王子节在代王妃与齐王妃面前虽然无失太子妃应有的尊严,但却给她们留下了谦和贤德的印象,对于诸公主更是体贴关心,细致入微。
昌阳却误以为她是在畅想叫樱桃长久结果,摇头笑道:“你别惦记着那些了,咱们说正经的——我虽然不喜欢皇后,但看了她当初与咱们那位六嫂对比,手段处事比陶景年当真是高明了不止一筹,就是上一回六嫂为了六姐的缘故,随六哥回长安来,至蓬莱殿上觐见皇后殿下,皇后也是和蔼可亲,半点没有端架子的意思,再者不要说她了,就是咱们这样的人,与六宫争宠并不相关的,遇见了比咱们头衔低一些的,譬如郡主、县主一类,若没有与咱们冲突,又不曾得罪过咱们,或者从前还帮着说过话的,好端端的咱们可会这样去算计旁人?”
元秀沉着脸道:“她还能有什么计划?无非是如今得了五哥的宠爱,又怕如赵氏、裴氏一般,转头就被五哥丢到了一边,想着王子瑕若能够尚我,到那时候为着我的缘故五哥也委屈不了他们王家,而她也可得以善始善终——这样将来若她能够诞下嫡子,那东宫之位等于是稳固了……”
因此原本就备受宪宗皇帝宠爱的李俨将娶陶景年为正妃的旨意正式下达后,宫中朝上,莫不是暗流汹涌,皆揣测宪宗皇帝这么做是不是有意废弃丰淳、改立李俨。
昌阳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她手边新呈上来的冻玉缠枝牡丹碗:“你若不痛快好歹去砸蓬莱殿吧,这玉碗可是八妹上回送来的贺礼之一,叫你砸了我回头怎么和她交代?!”
“七姐说的!”元秀用意被她看破,心下一阵心虚,面上却丝毫不漏,抓住了她扇顶道,“方才七姐还记得我爱吃樱桃——再说,皇后殿下的事情,我不是都与七姐说了么?”
“你先吃着。”昌阳待要说,却见修仪已经回来,双手捧了一只乌漆描金绘喜鹊登梅枝的漆盘,盘上放了一只秘色缠枝莲纹盖碗,那秘色|色泽青翠欲滴,犹如春雨新洗后的空山之色,樱桃羹里想是掺了冰,外壁上一层细密的冰珠,昌阳亲自替她揭开了盖子,但见碗中八分满的羹汤里沉沉浮浮着鲜艳赤红的樱桃块,散发出甘美的气息,漆盘上另放了一只银匙,元秀一望大喜道:“果然是新鲜的樱桃,不是做成了干又泡回来的,也不是冻在了冰室里的,倒像是才摘下来……七姐,这到底是哪来的?”
说到这里她又忍耐不住怒火,切齿道,“本宫金枝玉叶、何等尊贵?那王子瑕对本宫无恋慕之意,倒也罢了,却还要凑上前来献殷勤——莫非王子节并王子瑕这对姐弟以为本宫除了贺夷简外无人可下降了么?便是下降到河北去,也好过下降与这对眼里只有荣华富贵的龌龊小人!”
她轻哂,“皇后也是如此,她这回这样公然的算计你,必然事出有因!”
昌阳公主拿团扇轻扑了她一下,嗔道:“方才是谁在这儿气得把我东西都砸坏了的?这会子就不气了,只会惦记着我的樱桃?合着你是怕我问罪故意装得怒气冲冲来占便宜了?”
当时便是最最支持李俨的人,对这样一位太子妃也说不出一句诋毁之语,王子节的八面玲珑可想而知!
“你是真的生气起来了,说的全是气话,我却是与你说正经的——”昌阳公主吩咐修仪出去端樱桃羹来,道,“新鲜的樱桃,你在宫里也未必有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亏我还这样的惦记着你,难得得了那么一小篮子,连大郎也才尝了一小碗,自己都不舍得吃,知道你喜欢,特意留到了现在!”
“那樱桃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可记得本朝白乐天那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句?这樱桃却是有人在北邙山高处发现了一株树,上面大半果实都已经熟透,只收拢了一小篮子到长安来售卖,那人也知道这会樱桃绝迹,所以出价极高,恰好被我府上的人遇见,便都买了下来,统共就那么一点儿,我分了一小半给大郎尝了尝,其他全部省了下来,就等你来——”昌阳公主想拿扇子扑元秀,却被她抓着扇顶,哼了一声,索性放手一点她额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伸手摸着被她点的地方,嘟囔道:“原来是偶然得了这么一点儿,我还道七姐这里有办法,到现在都能吃上樱桃呢!”这么说着,她却想到了那枝被自己丢下睡莲池的桃花,不由微微出神。
元秀任她帮自己扑着风,冷笑着道:“她是母仪天下的人,咱们虽然金枝玉叶,到底也越不过蓬莱殿去!从前因与五哥不亲近,想来做事还有几分顾忌,这会子得偿所愿了,当然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