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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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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夷简虽然追求她颇有一段时间,但对她的性情却还是有些吃不大准,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种进展,心情大好,直言不讳道:“若是可以天天见到阿煌,三伏三九又都算得了什么?”

    贺夷简摘下鞍前挂着的角弓,从另一侧的箭壶里取出一支长箭,他做这些时动作舒缓自如,这时候麂子已经奔出一段距离,贺夷简一边催马靠近元秀,一边顺手拨弦,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哀鸣。

    “薛娘子怎么了?”闻言,贺夷简还没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的夏侯浮白却忽然问了一句。

    采蓝和采绿服侍元秀左右,对贺夷简的为人连打听带见识,也知道此人极为骄傲,压根就不屑于说谎。如今既然说出这番话,多半是真的,她们虽然都比元秀年长,但究竟还算年轻,虽然知道贺夷简的身份尚主对元秀不利,如今见他这般傲然的辩解,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贺之方却不知道就在他对着心腹又爱又恨的骂着不肖子时,他那牵肠挂肚的不肖子正在乐游原上再一次“偶遇”元秀。

    贺夷简噫了一声:“阿煌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你做什么!?”采蓝、采绿双双惊叫出了声,后面的侍卫也立刻变了脸色!

    “……”元秀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语片刻,怏怏道,“不怪他,是本宫想去迷神阁打探任秋之案的经过,结果被他顶撞了一番,当日他进宫面圣时,在紫宸殿上本宫就领教过了他的口舌厉害,只是未曾想到方才恰好遇见了他就在平康坊罢了。”

    被她提醒,贺夷简认真打量着元秀,她白皙的两颊被五月的骄阳晒得赤红,不必脂粉就如酒晕妆一般,那绯红之色一路红入了鬓角里面去。双螺髻原本应该挽得很是整齐,大约是因为出猎的缘故,髻上没有用容易滑落的珠翠,而是以两股五彩丝绦分别缚在髻上,髻后打着繁复而精致的绳结,丝绦很长,束住之后还拖出了长长的飘带,一直垂到了元秀腰际。

    “他是不是直臣与我何干?”贺夷简笑着道,“他让阿煌不高兴了,我又怎能放过他?”

    贺夷简拨马跟着元秀并辔,自然到了理所当然的将原本跟在元秀最近处的采蓝挤开,他的骑术可不是采蓝这样深宫之中长大,仅仅会点骑术的宫女能比,另一边的采绿张口就要叫嚷,然而采蓝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请求的看向了元秀。

    元秀身后跟随的侍卫手里的獒犬立刻疯狂吠叫起来,侍卫们看向了元秀,见她没有反对,其中一人便松开了手,片刻后,叼回业已毙命的麂子邀功。

    元秀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鞭抽了过来,贺夷简若是不愿意,以她的身手自是打不到他,贺夷简抬手抓住了鞭梢,叹息道:“阿煌若再不休息,可要中暑了!你若想打我出气,不如休憩过了有了力气再动手如何?”

    她的笑容和话语里面满是揶揄,贺夷简却没有笑,他盯着元秀的眼睛,淡淡道:“阿煌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平生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若不是我喜欢的人,哪怕逢场作戏或者身份特别,也休想我说一句悦她之语。”

    “我记得阿煌的乳母薛娘子似与迷神阁主秋十六娘相熟,为何不请她独自前去?京兆府固然派兵围了迷神阁,但想必拦阻不了薛娘子吧?”贺夷简试探道。

    他没有去看贺夷简眼中的失望,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尽快带贺夷简离开长安。

    “你今日在这里可是在等本宫?”元秀打量了眼他依旧白皙如玉的面色,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岔开了话题。

    侍卫们跟着也早已受不了,当下众人四顾,看到了不远处有处小树林,忙簇拥着元秀过去,到了荫凉处,采蓝和采绿忙不迭地卷了袖子,先取水替元秀擦拭面颊、双手,又从革囊里面倒出一壶镇着的乌梅饮,革囊外面以厚厚的缎子包着,里面装了冰,这时候早已化做了水,但到底还凉着,元秀捧着喝了三盏,面上赤色才褪下去一些。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阿家,咱们跑了许久,这会该寻个荫凉处歇息了。”她身后采蓝复低声道。

    贺夷简在元秀这里碰钉子早就习惯了,他也不以为意,忽然舒展手臂,隔着坐骑,在元秀额上抚摩了一把。

    “是孟光仪惹了阿煌不快?”贺夷简试探地问元秀,见元秀沉着脸不理会自己,他看向了身后的采蓝,谁知道采蓝对他可没什么好声气,见他看过来,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坊间不是都传遍了么?那任秋可能是本宫三哥之子,虽然出身不正,到底是齐王血脉,七姐婚期在即,实在无暇顾及,便托本宫替她打探……”元秀悻悻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夏侯浮白在旁咳嗽了一声,无奈贺夷简压根就不理他。

    贺夷简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感与好逑之意,元秀这么一问,他立刻爽快回答:“自然是的!”

    贺夷简正待说话,她却又道:“你们怎又跑到乐游原上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采蓝惊叫一声,另一侧的采绿赶紧上前,探手摸了摸元秀的额,吃惊道:“阿家太卤莽了!”

    “天气这样热,你倒是真不怕麻烦。”难得今日元秀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沮丧,居然未曾像从前那样继续换话题,或者只作未闻,竟感慨了一句。

    元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大娘素有惧夏之症,原本每年天气炎热,圣驾都会移去骊山避暑,可今年长安事情繁多,怕是去不成了,如今大娘每日里吃着药只是昏睡。”

    “阿煌这是怎么了?”贺夷简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记忆里面的李煌哪怕是在迷神阁的密道里面与他单独相对、武力落着下风时,依旧是充满了骄傲的,而她也有资格骄傲,梦唐的主人是她的同胞兄长,谁都知道丰淳帝对这个妹妹有多么疼爱——又有谁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一思及此,却又怕元秀动摇。

    绀碧色底襟袖绣着栩栩如生的月光白、下摆处却刺着对鹤的紧身胡服很好的勾勒出了元秀窈窕匀称的身材,腰间一条黛绿锦缎束带,连接处用赤金嵌宝勾,这身装束清爽而便于行动,显然元秀出宫并非心血来潮,还是特意换了衣裳的,却不知道为何到了原上却如此垂头丧气?而且看她脸色,显然在日头下面已经游荡了许久,但身后人手里提的却还是只有他刚才所射的那只麂子。

    “那该死的孟光仪!”元秀忿忿的一甩手中长鞭,将地上一株高过了马肚的长草抽断,嘴里嘟囔了一句,她声音很低,贺夷简甚至没有听清楚,但他身边跟着夏侯浮白,因此他回头看向夏侯时,后者虽然木无表情,然而嘴唇开合,到底把孟光仪三字告诉了他。

    见状,夏侯浮白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贺夷简文才武略身手家世,哪一样都拿得出手,与元秀年纪相仿,还一见钟情,这些好处,试问天下有几个女郎能不动心?他多年前投奔贺之方麾下,差不多也算是看着贺夷简长大的,对后者的骄傲最是清楚,若不是动了真心,断然不可能对这位贵主如此忍让与纠缠……可这位贵主不愧是宫闱出身,小小年纪,心肠竟犹如铁石,贺夷简如此放下身段的追求,她却岿然不动……

    采蓝的笑容有点僵硬:“阿家?”

    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下马后各自取了水饮用,到这时候才过来,看到瓜果,贺夷简也不客气,随手拈了一颗杏吃了,采绿立刻警觉的收到一旁:“贺郎君,这是为阿家准备的。”

    元秀对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贺郎君果然久经花丛,甜言蜜语说得好生娴熟。”

    贺夷简敏锐的发现元秀身后没有薛氏的身影,这个乳母并非常人,她对元秀的呵斥俨然犹如长辈,只怕元秀那位名义上的养母昭贤太后在生前也未必能如薛氏一般对元秀动辄相叱——那样的话,宫中早就要传说昭贤太后对养女不慈的话来了……

    这回他远远看到元秀一行的身影,眼睛照例亮了起来,但扬鞭催马赶到近前,却发现元秀神色沮丧,发现他的到来,抬眼懒懒的看了看,却连眉都懒得皱,便移开了目光,全然不像前几次一样,虽然满含警惕却也落落大方不失一国公主应有的风仪,此刻元秀手中虽然抓了弓,但一只麂子惊慌的从草丛里跑出来,逃向远处,她却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显得很是没精打采。

    元秀一脸郁闷的靠住了一棵树,也不理她,见状采绿跑到其中一名侍卫的马旁,过了片刻取了一捧瓜果过来:“阿家连午膳也未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阿煌要问什么,不如我帮你?”贺夷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献殷勤的机会,不过元秀却撇了撇嘴角:“不用了,孟光仪很是能干,本宫也相信他的忠心。”

    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还是不相信我啊!”

    元秀到底回过了神,冷冷道:“孟光仪乃是直臣,你想怎么样他?”

    “阿煌莫不是在孟光仪那里吃了亏?”贺夷简却不理她,蹲到了元秀面前问,“这个人却不好惹,多少长安豪门的老狐狸都栽在他手里过,阿煌是怎么被他气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如何?”

    采蓝跪在旁边替她打着扇子,口中埋怨道:“阿家若是继续使性子,当真中了暑,奴等被五郎惩罚事小,大娘担忧且不去说,回头五郎怎么还肯放阿家出来?”

    魏博五州未来的主人,可以一时迷情,却绝不可长久的失陷于某人、某事。这是贺之方在知道元秀公主后,特意传来的密信,单独给予夏侯浮白,让他在必要的时候,便宜行事,哪怕强制带走贺夷简。

    贺夷简颇为奇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护卫,然而夏侯浮白得了这个回答却只是颔首对元秀致意,并不再多言。

    元秀哼了一声:“若是大娘能够出手,本宫何必如此烦恼?”

    “谁准你欺负蓝娘了?”元秀明显的闷闷不乐,但终于开了口。

    却见元秀听了,只是笑了一笑,神态自若,贺夷简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于她俨然是清风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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