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我奉陪到底
随卫翎入内,紫宸殿本是皇帝之寝殿,其内金碧辉煌极进奢靡。如今即使已被白布所掩盖,细看依旧可见其间金黄之光芒。
听闻从前乾勋帝入住太极宫便嫌弃紫宸殿内的金器夜半由红烛一照刺眼的慌。召后宫苏尚寝来一问,道要拆了这些金银玉璧,却被苏尚寝劝言帝家寝宫,为天下万民仰仗,若寝宫奢华,万民自觉国家底气之足,故散尽国库以充盈帝家寝宫由不为过。
而今,这位耍着小情绪的君主却只可躺在冰冷的龙床之上。不知他家眷哭泣的声音,能否感动到已然离去的灵魂。
自思绪中拉回,不知不觉中卫翎已带着她来到内殿。班南歆这才发觉,不单班暨成、薛将军,甚连薛臻都在。
二人面面相觑,薛臻嘴中“啧”一声,竟上前一步便一掌拍在卫翎肩上“好小子,南歆才多大,不该卷入这些的。”
卫翎吃痛哎呦一声,骂道“人家都堵到门口来了,她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怪我”他呵声一笑“南歆,你说是吧。”
若说起薛臻和卫翎的渊源,那确实有的可说。薛臻大卫翎一岁,自小虽兄父习武,连当年起义也未曾落下。作为营中唯一一个与卫翎年龄相仿之人,二人话语投机,便如是缘分做了知心好友。两年间相辅相成,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只不知道二人是太过耿直还是什么,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二人却一直还是以知己好友相称。一代佳话,却硬生生被他们二人传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班南歆楞楞答了一声是,却闻卫翎续言“她不会永在襁褓之中,况且卫班薛三家早已是同心一体,荣辱与共,司空大人亦只有南歆一个女儿。”他看她的眼神中有一味让人看不透彻的情绪“早些让她知道些风雨,有益无弊。”
反观自从瞅到自个儿女儿便不大高兴的班暨成,到底只有撇了撇嘴,闷声道“太孙远见。”
“我有一事不明,方来紫宸殿寻父亲。”班南歆淡淡“古言礼法,是有三日守丧。可未言即命妇贵女皆要斋戒沐浴于太极宫内不得出,我猜,是出了什么事儿,再不济,也该是太子殿下不得已而为之的。”
“确实不错。”一旁端坐的太子妃此时开口,她本也是乡间平平无奇的姑娘,随丈夫公公出生入死直到长安城内,又日日同宫中活成人精的女官宫女们斗智斗勇。不知不觉中如今已出落的款款大气,举手投足之间亦已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此时她只是抬手召班南歆近前,一面悠悠开口“父皇善战,骁勇无敌,故贵族安分了几年。可这其中暗流涌动,相必你亦察觉一二。今父皇逝世,只怕暗中早有人按耐不住想要入主这长安城取而代之。”她慈爱的帮班南歆理了理一路跑来而略有松动的发髻“琅琊王氏,弘农杨氏,你可记着,她们的厢房在哪里。”
班南歆一愣,垂眸细细想来,口中念叨“东第十三间,西第…皆是离太极东西偏殿最近的屋子!”她若拨开云雾见光明一般,恍然大悟“故最好掌控。明请命妇入宫行祝祷之责,实则以家眷为质,警告外头的乱臣贼子,莫要轻举妄动。”她定了定思绪“所以…薛夫人与我母亲入太极宫,是为了安贵族诰命夫人们的心,太极宫内,并无阴谋。”
众人一愣,便看太子妃已含赞赏之情。班暨成惊愕之下也仿佛在讶异自己的女儿怎么一夜之间便成了这般聪颖的少女。
“小叔叔还担心你年幼不知事,如今看来,是他小瞧你。”同样的话又从太子妃嘴里说了出来,不同于卫翎的嘲弄,更多的是赞扬和欣赏…
班南歆在紫宸殿一呆便呆到了晚上,自陛下还在世时太子在长安城内斗智斗勇步步惊心到陛下临终遗言嘱咐。皆尽数说给了她听,十四岁的姑娘一瞬间仿佛内心已容得下山河大海,她静静坐在紫宸殿门前的阶梯上,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仿佛能望眼欲穿,看到朱雀街上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看到城郊之处月圆之下映出秀丽山河,又或许看到了远在千里的晋州,百姓如初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此时已相互依偎入了梦乡。
“娘她就是这样,说了便停不下来。吓着你了?”身后有柔声起,还未回眸,身上已被件墨狐的皮草盖住。微风拂过,吹到骨头难免会有丝丝凉意,这披风一来,一切都变的恰到好处。月光下,班南歆的笑也柔和许多,她轻轻摇头“没有,只是心疼太子和太子妃,若非有前朝末帝不学无术,民不聊生。这些担子,本不用他们背的。”
卫翎一愣,随后朗笑,他低头揉了揉班南歆散落的长发,又温柔的将它们放在手中细细理顺。长灯下有暖光透来,班南歆难得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等他的回答。
“世上本无人是来享福的。”他嘴边玩味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眼。班南歆回眸一看便觉熟悉——是了,今儿白日,他随父母而出,便是这样的神情
“农民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年年月月愁收成赋税,为官之人愁的是升官发财,为财之人愁的是运行利益。各有所求,你所见我父母所担的担子,可你忘了,他们马上便要成为天下至尊。受万民之敬,天下人跪拜供养。”他微微一笑“我们不同的,不过是愁的是天下安泰,伤的是天下忧愁罢了,没什么不一样。”
叮咚一声,班南歆不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方才好似听到了里头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的声音。她的发还在他手中,他还坐在她的旁边。面上一瞬间好像有小火烘烤,烫的班南歆摇了摇头,随即站起后退一步“拉拉扯扯的,太孙像什么样子。”
或许是情难自控,二人皆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骤然被点醒,卫翎一愣,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还未开口,已看班南歆郑重其事“你们是天生的帝王。”
“什么?”卫翎愣住。
“君能载舟亦能覆舟。周末帝由民覆之是因为他不明为君之责,卫翎,你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班南歆认真道。方才那一瞬,她才恍然大悟,卫翎举手投足之间莫不透露他惊人的天赋。他出于民间而致力于民间,为君之道他烂熟于心——与其说入主长安城迫不得已,不如说,是老天选中他们。
民各有所愁,而他们生而不同。终将是天下人仰仗的对象。
离别七年,经此促膝长谈,二人默契不减,恰若岁岁年年日日相见一般。却看太极宫东面亮起灯笼,仿佛是一群人列队而来,正往太极宫来。
他二人回眸相视,半晌,卫翎开口“爷爷走了,该咱们扛了。暖阳终来,只是要经黑暗风雨,这可是一场硬仗,你敢不敢?”
班南歆亦是哼笑,身上的墨狐皮子更衬的她高贵大气。须臾,只听她轻轻一哼
“卫翎,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