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众人对视一眼, 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这是被发现了？
温海清心脏猛地一提，现下可是再要紧不过的关头，熬过这几个月, 等来年开春就能离开这破地方了。万一…万一被发现，不说他们出去的计划中断, 保不准还得连累玉明的大舅舅。
温海清吞了吞口水，“我出去看看。大哥你们看情况，随时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温海清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李红林等人也不知道。
林茂生紧紧抱着大孙子, 暗自决定等会儿事发一定要护住大孙子。
李红林心下懊恼，眼见这就要熬出头来，可千万不能在这里折了！
所有人心里都捏了把汗, 屏住呼吸听窝棚外头的话音。
温海清弯着腰从窝棚里出来，借着昏暗的天光看清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 心思在脑海里转了转，他迟疑片刻问道：“这位同志可是替大队长过来传话的？”
过来传话必是不可能。
可温海清也想不出别的缘由来。黑洞洞的天，这光都还没起来的时候，一个女同志单独过来窝棚这里。
若是温海清再敢想, 指不定就要将郑丽丽当成了大山里的精怪。
可这几年大力破除封建迷信的效果实在是好, 温海清倒也没下意识往精怪女鬼那方面思考，反而净往些阴谋诡计上靠。
譬如现在，在温海清心里，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同志很有可能就是过来抓人的。
郑丽丽早就想好了理由，当下便一点点道出：“我见山上的几位同志过得实在艰苦, 主席同志说, 人民群众应该互相帮助, 于是我就过来给几位送些吃的东西。东西不多，不过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希望大家能收下。”
说到后边，郑丽丽很不好意思，像是在羞于只拿出这么点东西。
而温海清：“……”
窝棚里几人：“……”
是他们疯了还是这个女同志疯了？
这女同志说出这些话来是把他们当傻子不成？
难不成还真指望他们会信，从而上当，再被当场抓个现行？
郑丽丽不好意思地垂头，等着眼前这人的感谢，然而脖子都僵了，她伸在半空中的手被冷风吹得都没有知觉了，别说等来他们的感谢，那是连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郑丽丽烦躁抬头，却见原先距离她五米远的男人，现下躲在窝棚的木门后，神情畏惧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郑丽丽：“……”
“这位同志，我们是坏分子，组织派我们下来是为了磨砺我们的精神。糖衣炮弹不可取，我们坚决抵制小资主义的侵蚀，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饿！我们一颗红心向祖国，绝不会多拿人民群众一丝一毫！”
郑丽丽：“……”就俩鸡蛋，怎么就成小资主义了？
“我知道，这位同志拿着鸡蛋过来考验我们。同志放心，我们马上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信交给大队长，让大队长同丰收大队的队员们共同监督我们切实落行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思想教育！”
她上山给窝棚里的黑五类分子送鸡蛋的事哪能让别人知道？
郑丽丽慌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温海清那边又说：“同志请回，我们的五千字检讨稍后就到！”
郑丽丽：“￥……%*&U()”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先走了！”郑丽丽气急败坏跺跺脚，转身跑下山。
没达到目的，反而引起了这些人的警惕，郑丽丽实在怕了温海清说的检讨，更怕大队长知道她来主动给这些人送鸡蛋，到时候她说不定会落得跟这些人一样的下场！
还有郑家人，一旦郑母知道她拿了家里的鸡蛋，为的还是给这些人人都厌恶的祸害送过来，十有八九她会被活活打死。
现在郑丽丽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她怕被人发现，专门挑了天还没亮的时候上山，所以她的长相没有被窝棚里的人看到。就算他们把检讨书送到大队长那里去，又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转告给大队长，可不知道她的身份都是白搭。
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郑丽丽跑出一段距离后停下来，扶着树干大口喘着粗气。
她心里懊恼，看来那些人当真不好糊弄，不是两个鸡蛋就能收拢的。
而且看那些人的态度，怕是短时间她不能再去招惹。要是有个万一，被他们抖落出去自己的身份，或者被人看到自己和黑五类有联系，什么男主大佬逆袭通通都别想了。
她干脆死了算了。
握着被手心捂得滚烫的鸡蛋，郑丽丽打算发挥掉两个鸡蛋最后的余热。
——送给男二梁康华。
山上窝棚里，盯着郑丽丽的背影直到消失，温海清扶着木门的力气才松开，缓缓坐到地上，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其他几人也后怕地擦了擦脑门上涌出的细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一个弄不好可能要丢命。
气氛太过紧张，温海清出声缓解，“我看那位同志脑子好像不大好使，想骗我们上当就找了这么个理由，当我们傻子呢？”
给他们送鸡蛋？
不给他们送石头子就谢天谢地了！
“看来玉明舅舅说的风声紧是真的，前几天刚说最近清静点了没人找麻烦，这马上就来一个想算计咱的。”李红林摇摇头，这一遭一遭的让人心惊胆战，不过好在这关过去了。
“今后咱们再警醒着点儿，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想必能好过不少。”李红林嘱咐大家几句，“老四，你之前写的检讨还有吗？拿一份出来，等会儿让老五下山交给苏队长。”
“还有几份。”周仰礼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到自己的床位上翻出检讨来，数了数遗憾道：“好像只有万字检讨。”
周仰礼存的几份检讨是公社要求的，每隔一段时间他们这些住牛棚的黑五类分子都得上交一定数字的检讨，必须真情实感真知灼见切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周仰礼提前写了很多份，以防万一什么时候需要。再说过段时间就是北省的寒冬，到时候拿笔都成问题，更别说写什么检讨了。
“算了，我临时再写一份。”周仰礼道。
苏向北满载而归，将粮食放到自家的地窖里，然后拿着苏晓玲给的东西去了老房子那边。
“娘，小五让我给你捎了几样东西，她说后天带着爱军和豆包回来。”苏向北抱着棉鞋和一兜吃食进来，“这是爱军买的棉鞋，娘你快试试。”
“嚯！这棉鞋看着可真暖和！”吴婶子还在，羡慕的眼神落在棉鞋上，“你这女婿真孝顺啊！”
张翠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爱军那小伙子确实孝顺，比起亲儿子也不让。”亲儿子都三年不回家呢！
张翠萍心急地试穿上鞋，不忍新鞋沾上尘土，她就在炕上走了走，“这鞋底子又软又暖和，还跟脚，穿着真舒服！”
“是吧？女婿孝敬的东西能不舒服吗？”吴婶子刚说完，就见张翠萍把鞋脱下来，打算放进柜子里，她连忙道：“你这是干嘛？干脆就穿着呗！”
苏向北和叶明月也在一旁劝，“是啊娘，鞋买回来就是给你穿的。”
张翠萍稀罕地摸了摸鞋面，“不成，这鞋这么好，让我穿就糟蹋了。等啥时候有席面去吃我再穿，有面儿！在家里我就穿以前的棉鞋，反正又冻不着！”
吴婶子相当能理解老姐妹的想法，“也是。”
见家里有了人，吴婶子拍拍屁股打算走了，“我家老头子估摸着该醒了，我得回去瞅瞅，下晌儿再过来看你。”
张翠萍抓了把江米条给吴婶子，“你家还有鸡蛋不，匀我几个，过两天小五回来我给她装上。”
本来想推拒的，吴婶子听见这话就不好再拒绝，“有，你要多少个，三十个够不够？”
“够！尽够了！”张翠萍道。
送走吴婶子，张翠萍往屋里走，还没到跟前呢，刚到外间就听到里屋一家四口在商量——
叶明月：“你想想咱抓的那鱼都咋吃？”好东西太多她也发愁啊！
小梨子：“鱼汤！”
苏向北：“炖成鱼汤吧。小梨子想喝鱼汤。”
叶明月：“那这才一条，还有两条呢？”
诚诚：“红烧鱼！’
苏向北：“诚诚想吃红烧鱼。剩下那条，要不炸个鱼块？”
张翠萍：“！”
她突然想起乖乖孙女刚才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合着没骗她，都是真的呀？！
张翠萍激动地推门进去，“咱家抓到鱼了？”
苏向北看了眼媳妇儿叶明月，“明月还没跟您说啊？抓了，抓了八条。”
“啥玩意？”如平地惊雷般，‘八条’这个数量直接让张翠萍震惊地愣在原地。
苏向北点头，“嗯。八条，给大哥二哥两条，给了明月三爷爷一条，还有三姐和小五各一条。”自家还剩下三条，就是数量太多，一时发愁不知道咋吃。
张翠萍捂着心口，在苏向北的搀扶下缓缓坐到炕沿上，好长一阵时间后，她才如梦初醒，喃喃道：“咱家最近是撞了什么狗屎运？不是野兔野鸡就是大鱼，难不成过两天还能白送一头野猪？”
清楚听见这话的苏向北：“……娘，你想多了。”野猪哪是那么轻易就能逮到的？还白送？更加不可能。
“妈妈，野猪是猪猪吗？”小梨子扭头看着妈妈，大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猪猪就是肉肉吗？”
叶明月捏了捏女儿滑嫩的脸蛋，回答道：“嗯，野猪也是猪猪，跟大队猪窝里的猪一样。不过野猪会吃小孩儿，专门吃跟小梨子一样乖乖巧巧的娃娃。”
“啊！”诚诚突然从一旁冒出来，大吼一声想要吓唬吓唬小梨子。
没想到小梨子根本不怕，以为哥哥在跟她玩比谁声音大的游戏，勇敢地喊了回去“啊！”小梨子举着两只可爱的小爪子挥了挥，“小梨子才不怕！猪猪的肉肉小梨子要吃！”
听见女儿的要求，苏向北一时犯了难，寻常的猪肉他还有办法买回来，山上的野鸡野兔费些功夫也能弄到，但野猪他还真没办法。
“吃兔兔行不行？”苏向北跟小梨子商量，“鸡肉呢？爸爸还买了猪肉，炖成香香的红烧肉，比野猪肉好吃。”
小梨子嘴巴变成大大的‘O’形，听到这么多好吃的，她开心地拍了拍手，“小梨子都要吃！”
苏向北：“……”
叶明月抱着小梨子转身，“你别逗她，万一吃不到急了怎么办？”
苏向北沉默，现在着急的明明是他。
他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