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75年9月。
北宁省，安平县，丰收大队。
清晨时分雾霭弥漫，黄澄带绿的柿子穿上层白霜，挂在枝头摇摇欲坠。随着朝霞冉冉升起，后院的公鸡也不甘示弱地亮了几声嗓子。
温暖的屋内，睡得香甜的脸颊粉嘟嘟的小女娃翻了个身，小胖脚踢在了一旁的男孩脸上。
苏锦诚被踹醒。
他睁开眼睛，里面透着恍惚。下一秒他扭头，不期然对上一只脚丫子。
脚丫子的大拇指动了动，昭示着它的主人此时睡得有多欢快。
苏锦诚的眼神立马充满了怨念。他重重吐出一口郁气，坐起来，两手并用才将头尾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小梨子的身体掰正。
沉浸在香甜睡梦中的小梨子吞了吞口水。
此时此刻，在她的面前，摆了长长一张桌子的鸡腿、鸡蛋糕、小肉丸、大猪蹄、奶糖、麦乳精……
吸溜~
馋得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小梨子伸手捂住嘴角。
一个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个声音告诉小梨子，小梨子上辈子是一只金红色的锦鲤，下凡历劫转世成人。
她这辈子的妈妈是一本小说中的女主，而小梨子是妈妈最喜欢的小女儿。
还三岁的小梨子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她歪了歪头，表情很是疑惑。
上辈子是什么？锦鲤是什么？历劫是什么？小说是什么？女主是什么？
……
这些她都不懂，但她明白一件事——
原来妈妈最喜欢小梨子啊！
小梨子惊喜地张大嘴，眼神亮晶晶，她在心里大声道：小梨子也最喜欢妈妈！
那个声音见小梨子不明白，便用了另一种孩童能理解的语言跟她解释：女主妈妈会让小梨子拥有数不清好吃的食物，比她现在眼前的还要多、还要好吃！
小梨子明白了。
她更加开心了！
妈妈真好！
睡梦中的小梨子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苏锦诚：“……”把他踹醒，自己睡得倒香。
报复心起，苏锦诚伸手戳了戳小梨子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乎乎滑溜溜。
苏锦诚不敢用力，怕给小梨子捏疼了。
然而，等他收回手指，小梨子粉嫩的脸颊上还是多了一处发红的印记。
苏锦诚心虚抬头看着房梁，哥哥错了。
正在苏锦诚愧疚之际，同一张炕上、隔着一个小梨子的位置、熟睡中的女人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下一秒她猛地张开眼睛。
苏锦诚被吓了一跳，“娘！娘！”
听见呼唤，叶明月缓缓扭过头来，眼里的疯狂和痛苦还未褪去。半晌，她的视线聚焦，落在了苏锦诚充满担忧的脸上。
“诚诚？”叶明月下意识喊了声。
苏锦诚爬起来，越过小梨子，伸手抓住他娘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做安抚，“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感觉到胳膊处温热的触感，叶明月失神片刻，而后在苏锦诚不解的眼神中，她抬手使劲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苏锦诚：“……”他娘傻了？“娘，你咋了娘？你可别吓我啊！”
年纪才五岁的苏锦诚，平日里像个小大人，但真遇到了现下这种情况，心里的无措惶恐还是占了上风。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眼眶霎时就红了一圈。
没注意控制声音，小梨子被这动静喊醒，小胖手揉着眼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娘。
“娘，我想尿尿~”
刚睡醒的小姑娘声音软软乎乎，带着对娘亲全然的依赖，让叶明月的心尖下意识颤了颤。
顾不得重生回来的震惊和喜悦，叶明月努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将小梨子抱起来。
入手是极轻的重量，叶明月眼眶顿时一热。
她的小梨子才三岁，那个畜生怎么敢？！
“娘？”看着他娘自打醒来后一连串奇怪的表情，苏锦诚心里又开始没底了，“娘，小梨子快憋不住了。”他瞥了眼锦梨蜷缩起来的十根脚指头，忍不住提醒。
被这一声唤回思绪，叶明月连忙扯过一旁的小棉被给小梨子裹上，抱着小姑娘去外间的尿罐尿尿。
小梨子的精神还没完全清醒，她小声嘟囔着刚才在梦里见过的豪华大餐。
“鸡腿好次、炖肉好次、蛋羹好次……”
小奶音飘进叶明月的耳朵里，她：“……”
本就觉得对女儿有亏欠，听见小姑娘这馋嘴的嘟囔，叶明月心里更加愧疚。
尿完将小梨子抱进屋里，想到不久后发生的事情，叶明月赶紧穿衣，边对躺下想接着补觉的苏锦诚说：“诚诚，穿衣服，咱们去你奶家住一段时间。”
苏锦诚刚躺下，又得爬起来，“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叶明月摇头，抬手揉了揉诚诚的脑袋。她暗自下定决定，这辈子一定会保护好两个孩子，就算拼了这条命。
而那些合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一个也别想跑！
“哦。”叶明月不说，苏锦诚也没多问。
他听话地穿上衣服，叠好被子下炕，去外间拎上尿罐儿去茅厕，出来后又去厨房倒水洗漱。
屋里头，小梨子迷瞪着大眼睛，歪着身子靠在哥哥叠起来的被子上，乌溜溜的眼睛仁下意识随着叶明月的位置转动。
“娘~”
叶明月正在收拾一家三口的衣服，听见喊声扭头看过去，“渴了吗？”
小梨子晃了晃脑袋，“饿了。”
叶明月一拍脑袋，从柜子上层摸出一袋鸡蛋糕来，掰下一小块给小梨子，“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娘给你蒸蛋羹吃。”
“蛋羹！”小梨子迷瞪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小梨子想吃蜜蜂蜂的蜜！”
三岁的小孩说话的词语还不太准确。
叶明月纠正，“是蜜蜂的蜂蜜。”
“甜甜的叫蜂蜜，蜂蜜是蜜蜂做出来的。”
小梨子睁大眼睛感叹，“蜜蜂好厉害哦！”
怕小梨子以后见了蜜蜂会扑上去，叶明月连忙又道：“不是所有的蜜蜂都会酿蜂蜜，但它们都会蜇人，被蛰到的人会特别特别疼！”
小梨子捂住嘴，溜圆的眼睛里满是害怕。
见目的达到，叶明月才说：“以后见了蜜蜂要离远一点，知道吗？”
小梨子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收拾好衣服，叶明月给小梨子裹上她心爱的小棉被，又拎上三只枕头，喊上院里的苏锦诚，三人朝着苏家老房子走去。
叶明月的丈夫苏向北在苏家排行第四，高中毕业后参军，现今在部队担了个营长的职位。
两人六年前结婚，结婚那年叶明月十九，苏向北二十三。苏向北的职业特殊，六年来，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家里待的时间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算得上是叶明月一个人将两个孩子养大，同时也少不了老房子那边的帮衬。
苏向北一共五个兄弟姐妹，大哥苏向东，二哥苏向南，三姐苏向西，五妹苏晓玲。
排字‘东南西北’，到了老五苏晓玲那里，婆婆张翠萍觉得一个女孩儿叫向中不大对付，便做主改成了苏晓玲。
大前年苏晓玲结婚，张翠萍就顺势做主给几个孩子分了家。
不过目前除了老三和老五嫁出去不在家住，剩下的三个儿子也只有苏向北建了房搬出来。
倒不是因为关系不好，主要是老房子那边屋子少腾不开。恰好又赶上队里一户人家看好的地基不要了，而那块地基跟老房子只隔了两条街，于是张翠萍便做主要了下来。
苏向北远在阳市的部队，买下地基后，张翠萍给他发了几个字的电报当通知，然后就开始寻摸砖厂盖房。
苏向北当兵□□年，津贴随着职位一步步增加，除去交给张翠萍的，留在他手里后来结婚又交给叶明月管束的真是不老少。
老一辈儿人的思想，房子是一家人的根本所在。
加上苏向北后来回了一趟电报，说尽可能盖结实一点儿，还说外头咋样不管，但内里一定得弄舒坦。
张翠萍便真的给他把房子弄得像模像样。
可房子建好至今，提出要求的苏向北却一次也没亲眼瞧见过。
两条街的距离，基本上属于是，这边老房子做了饭，张翠萍搁院里伸着脖子喊一声，叶明月就能听到，然后带着兄妹俩过来蹭饭。
此时重生归来的叶明月迫切想要把两个孩子送到老房子那处，要不是顾及苏锦诚走得不快，她恨不得直接跑起来飞过去。
老房子约莫十几口人，动起手来不含糊的少说得有五六个，到时候那家子要敢上门撒泼，看不给他们抡着棒子打得屁滚尿流。
苏锦诚飞快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试图跟上他娘的动作，嘴里呼出哈白的雾气，“娘，咱们要在奶那边吃饭吗？”
他们出来之前，并没有吃早饭。
耳朵捕捉到‘吃饭’的字眼，歪头靠在叶明月脖颈处的小梨子有话要说，“娘，蜜！”
“啊！”叶明月步子一顿。
出来得匆忙，她一下子给忘了。
“不急，娘把你们送过去再回家拿一趟。”叶明月颠了颠小棉被里的姑娘，抱得更加结实，“到了先睡一觉，等醒了就有甜蛋羹。”
“嘿，娘真好！”小梨子抿起嘴唇甜甜地笑了笑。
妈妈会让小梨子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两条街拢共几十米的路，很快就到了老房子门口，叶明月撒开拉着苏锦诚的手，拍了拍陈旧的大木门，轻声喊道：“娘！大嫂，二嫂，我是明月！”
门内有脚步声啪嗒啪嗒靠近，紧接着嘎吱一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