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七章 盟誓古城下
“大哥你……”马云騄从未听过兄长这样的笑声，在她的记忆中，兄长是个豪霸爽朗之人，会哈哈大笑，也有豪气干云，霸气冲天的时候，就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像是夜枭一般的恐怖声音，阴森森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委实不大相信。
王羽语出惊人，别说是马超兄妹，就连吕绮玲和徐晃都大吃一惊，搞不清楚王羽是不是要和马超翻脸，否则为何要说这种莫名其妙，却无比伤人的话？
“说一点都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王羽坦然答道：“西域看似荒凉，其实是颇为繁华之所，大小国度，怕不有百数之上，人口更是众多。若有人统合西域列国，东侵来犯，肯定是很棘手的，谁愿意劳师远征呢？不过……”
“这话怎么讲？”马超微微一怔。
像是被王羽惊到了似的，马超猛然勒停战马，瞪目看向王羽，凶厉之气十足。好半晌，他才冷笑说道：“这可不敢当！倒是骠骑将军神机妙算，诡计多端，即便是当年的霍骠骑，也只有瞠乎其后，望尘莫及的份儿呢。”
马超感到十分茫然。
有了先见之明，再加上实际接触，王羽毫不费力的猜出了其中的缘由，成功的勾起了马超的心事。
梁兴的部队离得远些，肯定是来不及做什么了，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
就在这时，王羽突然朗声一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孟起贤弟豪勇果然，佩服，佩服！”
马超努力的观察着王羽的神情，希望能找出一些异常之处来。王羽这番话可说是掷地有声，气势凛然，如果是发自肺腑，那马超也只能承认自己被感染了，快被说服了。
若非万不得已，马超肯定不会这么说话，因为这样太像是在示弱了。可他不这么说也没办法，总不能说实话吧？
“贤弟过奖了，霍骠姚何等英雄，其实愚兄这点微末本事能比得了的？惭愧，惭愧。”马超说不敢当，针对的不是王羽的夸奖，而是那个贤弟的称呼，可王羽却像是突然变迟钝了一样，根本没理会这些，顺杆就往上爬。
“唔……”王羽微微一滞，抬眼看向马超，眼神有些玩味，语气却很无辜：“孟起贤弟这话可就差了，愚兄明明就是应邀而来，应该是贤弟有话对我说才对吧？”
迎着一前一后，疾驰而来的马超兄妹，王羽显得极为从容。在数万人的注视中，他一手提着缰绳，控制战马维持原速前进，另一手轻轻抬起，五指张开！
马岱猜的没错，马超约见王羽的时候，并没有确定的计划，就是遵循本能做出的抉择，具体要怎么做，只能是随机应变。
然而，任凭他如何观察，那张坚毅的面容上都看不出一丝虚伪。
笑容很突兀，也很奇怪，奇妙处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总之马超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调皮，对长辈搞恶作剧，结果被识破的那种感觉。
他对平北策是不以为然的，在西凉那么久，他盼着的就是到中原的花花江山占块地方，如何愿意去更远的域外之地？心里这么想着，语气中自然也带了几分不屑，听起来颇为刺耳。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马家兄弟父子之间，也是有很多芥蒂的。
这一笑，就是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待马超止住笑声时，他突然转向妹妹问道：“小五，你觉得父亲待我如何？”
看起来，王羽的确被影响到了，举起的手就那么大张着，没有握拳或落下的意思。马超心中狂喜，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超的另一个疑虑就是，王将军想实现如此宏图伟业，至少要一统中原吧？事到如今，超也不讳言，之前超领军攻打并州，曹操以荀攸为使，曾暗示于某，在将军为超所牵制的这段时间内，他会在中原进行一项极有魄力的战略……”
顽童的恶作剧再怎么高明，对长辈来说也只是儿戏，一眼就能看穿，也谈不上有多大妨碍，多半都是宽容一笑而释之。对面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露出的，正是这种笑容！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王羽的目的是要通过谈判，收服马超。而马超却不肯就范，现在他只是气势受阻，没办法全力一搏，若是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倒是很可能会激起马超的死战之心。
“……”马超定定的看着王羽，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孔孟墨子同时复生了似的，发了会儿呆，才嘿然问道：“你说的是那个所谓的平北策吧？你这是当真的？”
马超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马蹄声由急而缓，偏过头看了一眼，正见马云騄勒停战马，吐着舌头，冲着自己做了个致歉的鬼脸。
惨笑声中，马超嘿然说道：“王鹏举不愧是王鹏举，单说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超便望尘莫及了。”
“王骠骑身负天下之任，说是日理万机亦不为过，总不会只说这些空泛之谈吧？”马超不打算一直王羽和兜圈子，他听说过王羽的口才，那是能当面把袁绍都给挤兑住的人，自己怎么会是对手？
马超也是怕了，完全搞不清楚王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当然不会想不到，王羽有可能只是故弄玄虚，瞒天过海，但他的武艺和兵法都是最重气势，心里的念头一杂，气势顿时就弱了，就算勉强冲上去，也发挥不出最强的战力来，所以只能干脆停下来观望一下。
马超转头看一眼妹妹，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说道：“此外，超有一事想与将军相商……”
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难猜。马腾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历史上就曾和曹操联手，立功之后，便丢下了西凉的基业，带着全家百余口去了邺城，独独将马超留在了西凉。
左手边那名武将全身都包裹在赤红色的铁甲中，连脸上都戴着面具。不过这也难不倒马超，青州军的铁骑就是这样的装扮，何况对方手中还持着一柄方天画戟，除了烈火军主将吕绮玲还能是谁？
虽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但他们依然是以西凉人自居，以西凉的英雄为荣的，若是马超能得到机会，与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正面对决一场，就算战死，也谈不上憋屈。准确的说，这样的死法是最适合马超的。
数万人的战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闻马蹄声疾，唯见马蹄踏出的烟尘急速靠近！
“曹操区区计谋，不过声东击西，浑水摸鱼而已，何足挂齿？贤弟只管回返西凉，观我破敌！”
“哈哈哈哈……”王羽突然大笑起来，好半响才收住笑声，一摆手道：“贤弟既然有这样的担心，不如这样如何？贤弟今天可以自行离开，回返西凉，我会命人提供补给给你，路上就请贤弟高抬贵手了。”
“得得得……”
“这……”马超略一迟疑，皱眉问道：“将军真有必胜之心？”
“正如贤弟的用兵之道，想成功，必须在看准目标之后，一往无前的冲过去，而不是疑神疑鬼，瞻前顾后。想要实现那个宏伟目标，用普通的手段是肯定没办法达成的，只能行非常之事，冒点险，是值得的！”
想了好一会儿，马超才组织好了词语，冷声道：“某只是想问问，尊驾对某兄妹三人苦苦追逼，到底是作何打算？”
而马超后来也没客气，明知全家都在邺城与人质无异，却在建安十六年悍然举兵反曹，并在潼关打败了曹操的主力，令得后者恼羞成怒，在建安十七年杀了马腾全家。
马超的生母是汉女，而马腾却始终以羌人自居，在他心目中，就算是有龟兹血统的马云騄，都比长子马超贴心，就更不用说羌族血统极浓的马铁和马休了。
“国家大事，岂同儿戏？”王羽正色回答，脸上有怫然之色：“我以为贤弟是个英雄，故而诚意相邀，贤弟若也是一心只盯着汉家王鼎之人，那这话不说也罢！”说着，他抽起缰绳，似要转身离开。
“甚好！”王羽达成目标，也很高兴。
“好在何处？”
但这可能是真的吗？西域数百国度，整合出来几十万大军完全不成问题，将自己这个忠诚度很值得商榷的人放过去，那不是纵虎入山么？这世上，真有这种大公无私的人？
马超不知道曹操的具体计划，却知道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同时也是为王羽的魄力所震惊，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超立誓于此，若是将军果然得胜，超从此甘拜下风，认将军为兄，绝不反悔，否则便死于乱箭之下！”
表面看上去，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持枪，将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极致。实际上，他左手只是虚握着缰绳，借着战马的掩护，他的手已经握住了一柄手戟！他纯粹是以双脚控马，战马的力量也有所保留，看似一条线的直冲，其实随时可以加速或变向。
“贤弟可在西凉观望数月，若我军取胜，就按照愚兄的计划行事。若是我军不幸落败，或是僵持不下，贤弟就当没听过今天这些话，自行其是如何？”
“王将军，我不知你如何看穿此事，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既然被你说中，此事便就此揭过可好？”
而护卫在王羽一左一右的吕绮玲和徐晃，也没有新的动作，就那么看着自己快速靠近，丝毫不在意，这其中蕴藏的凶险。
“甚好。”王羽点头应道。
“母亲故去得早，父亲先后又纳了几位夫人，二娘是羌女，生下了煦之和金玉，四娘则是龟兹女子……我虽年长，但父亲几曾将我当做嫡子、长子了？他常以入朝拜相为志向，却不肯教我读书，却先后请了多位名士，对煦之和金玉淳淳教谕，你说，他待谁更亲近？”
“王将军且慢！”马超心中一凛，连忙叫道。本以为王羽甘冒奇险的来见自己，肯定会很有耐心说一番长篇大论来劝，谁想到对方的脾气竟然比自己还急，竟是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黄泽的手已经抬过了头顶，被上万道目光紧紧盯着，只等他的手向下挥落，无数羽箭就会离弦而出，将阵前两百步的空间完全封锁！
“这就要问贤弟自己了。”王羽看向马超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贤弟扪心自问，这父仇，当真是非报不可吗？”
马超目光炯炯，看着王羽，缓缓说道：“其一，我父、弟二人，虽是死于韩遂之手，但若没有贵军徐庶的推波助澜，也未必便至于此……父仇不共戴天，将军就不担心超假意归顺，日后反复么？将军的意思，似乎是令超征讨西域各国，到功成之时，超统西域之兵反戈一击，就算将军有通天之能，也要头疼一阵子吧？”
所以，发现妹妹出了状况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向前疾冲。
心中分析着，马超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是继续冲上去拼命，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马超有些不知所措。
马超稍稍卖个关子，观察了一下王羽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曹操的智谋，王将军应该是知道的，他对这次的谋略也是信心十足，看时间，说不定已经进行得差不多……王将军是否还有必胜的信心呢？”
他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三人，心念急转。这三人他都没打过照面，但从情报可以分析出其身份来。
在昨夜的变乱之中，马超最大的领悟不是看破了羌人的本质，而是准确的定位了自身，将自己放到了弱势地位来考虑问题，而不是纠结于不久之前的强势地位，无法摆脱。
按照他的预想，王羽要么怕死不敢出来，那自己即便输了这一仗，气势却赢了，只要能杀出重围，东山再起就不难。如果王羽出来了，自己肯定是要动手的。至于谈判什么的，那只是二弟的主张而已，即便要谈判，也不应该是自己出面。
另一边，马岱的手也缓缓抬起。尽管他更希望能和谈，但若马超真的打算做最后一搏，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马超这才注意到，王羽露出笑容的同时，剑拔弩张的青州军竟是齐齐放下了手中的弓弩，之前紧绷着的面容和身上的杀气，都是消失不见。仿佛突然发现，正策骑冲过来的不是有西凉第一猛将的马孟起，而是一个没长大的顽童一般。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变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超突然笑了起来。
尽管他自己也清楚，前面的路可谓九死一生，先要穿过数千柄弓弩制造出来的屏障，然后还要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殊死一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希望能借助妹妹的叫声，造成王羽瞬间的犹豫，然后趁机冲到近前，让青州军投鼠忌器，弓弩得不到发挥的余地。
不过，王羽却是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三十步的距离瞬息而过，眼看着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距离，对面那个穿黑甲，疑似王羽的人突然笑了！
兄妹情深，马超心中也是微微一暖，再转向王羽时，说出来的话便少了几分棱角：“王骠骑重诺守信的名声，某是信得过的，只是超若率军归降，却有几桩妨碍，可否请将军为我释疑？”
马超的话没说尽，潜台词显然就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王羽劝降的理由并不充分。
由此可见，马超应该是没把老爹和弟弟当回事的。
“马将军有何话说？”王羽缓缓转身，适才的亲切神色都已不见，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
这样做当然很危险，可兵凶战危，提枪上阵的一刻，生死就应该置之度外了。当年王羽在虎牢关下大战胡轸、牛辅，若是也顾忌危险，满脑子都是退路之类的东西，他还能创造出单骑诱敌，以少胜多的奇迹吗？
“吁……”
可看起来，她的努力要白费了，看到王羽打出手势的那一刹那，马超浑身的肌肉便已绷紧了，马速也是骤然提升，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王羽！
“……很好啊。”马云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回过神，茫然回答时仍未搞清楚兄长这一问到底是何用意。
他打心底里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王羽的毫无动作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在数日前的那场大战中，他不也是多次鼓足了力气，狂冲猛打，但每次都落入了敌人设好的陷阱，最后被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吗？
“但说无妨。”
马超不是不明白现在的形势，知道主动权本来就掌握在对方手中，见面劝降那是仁义，若是劝不成，就是仁至义尽了。日后世人只会说自己不识好歹，对王羽礼贤下士之风大加称赞。
马云騄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兄长突然暴发，她是真心不想继续打了，身边的人死的太多，而对面的敌人又是让她恨不起的人。
“作何打算？很简单，我欲令华夏之名传遍四方，大汉之威如中天之日，将光芒播洒到所有阳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如此宏图伟业，单凭愚兄一人，肯定是无法完成的，故而需得广邀天下豪杰，共襄盛举！”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马腾肯定会把家业传给这两个儿子之一，长子马超只会被当做是一个忠诚度比较高，武艺也很强的家将。
王羽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超。
“其实贤弟也不用猜疑，愚兄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因为知道贤弟不是因私废公之人。”
他很想大笑三声，聊以自嘲。这一次，他又被逼在下风了，从对方出阵开始，主动权便以易手，连意外都被对方利用得天衣无缝，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马超死死的盯着王羽，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凶厉，愤怒，惊讶，还带着一丝疑惑。
“吕姐姐，是我啊，我是小五！”马云騄再怎么没心没肺，看到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忙大声叫喊，表明身份和来意，希望能止住这场干戈。
说心里话，他宁愿面对万箭齐发和吕、徐二将的夹击，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面。前一种情况会令他热血沸腾，拼尽全力的一战，现在这样，只是让他心里没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马云騄眨着眼，表情看起来很委屈，但眼神却显得很悲伤。
这两人武艺也都不错，但比起和自己大战过数场的赵云、太史慈还是要略逊一筹，如果自己肯以命搏命，未尝没有成功的机会。
“嗯……”马云騄扶着额头，冥思苦想起来，她被问住了。
“呃……”马超也愣住了，王羽说的没错，的确是他先出言相邀的，不过他根本没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马云騄虽然年幼，却很聪明，这些事平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她一直认为，豪爽的大哥不会在意这些事，没想到却在这里被王羽点破了。
右手边那个手持长柄大斧，长得像个文士似的武将，应该就是泰山军主将徐晃，使大斧的武将不少，但反差这么大，名声最高的，也只有徐晃了。
“不过？”
反过来看，马腾之所以将马超丢在西凉，把其余子弟都带去了邺城，只怕也没怎么把这个儿子当回事。他去邺城是去当官享福的，可不是去当人质的，当时他和韩遂反目，觉得西凉凶险，留下马超，是为了帮助曹操控制西凉局势，是个很凶险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