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二章 借刀杀人
纵观古今,除了一些特例之外,在中原文明与草原民族的战斗中,几乎每次正面决战,都是后者被逼无奈才发生的,而每次大规模会战的结果,也都是以游牧民族惨败而告终。
唯一没被波及,陷入混乱,有希望拯救所有人的只有两翼的一万多骑兵。
东部鲜卑各部兵马在东,故而成了先锋,中部鲜卑,以魁头为首的王帐各部居中,慕容锋和拓跋部一直驻扎在西边,所以成了后军。
有效的指令接二连三的从后阵传来,一时间,胡骑的颓势竟有了几分止住的迹象。
是慕容锋,看到中军迟迟无法做出应变的指示,他当仁不让的接过了指挥权,并以身作则的做出了示范。他将慕容部的武士组织起来,结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前排持矛,后排举弓,对敢于冲近的任何人都以锋刃相向。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鲜卑大军重整态势后,汉军的突进依旧犀利如前!
不过,这一次他们百试不爽的手段失效了。根本没来得及围攻,数不尽的步卒就从铁骑背后涌了出来。
由于之前的人海战术,胡骑的阵型堆得异常密集,却又没有什么章法。当崩溃发生的一刻,乱相飞速的扩散开来,前军,乃至中军的数万兵马如冰面融化般不断地瓦解,消融。
被疾风骑兵抄了后路的事,胡酋们并未对族人公开,他们怕乱了军心,未战先溃。此刻喊出来,却是起到了破釜沉舟的效果,一股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前锋的溃兵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中军、后军的骑兵有样学样的排了方阵。
而后军的慕容部……反正都是骑兵,而且还是轻骑,汉军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用铁骑或步卒把慕容锋给围死。
没有恐惧,没有痛觉,这些高呼着战号,噩梦一般的汉军仿佛被天兵天将附了体,步行冲锋的速度,竟然仅仅比突进的铁骑慢了半步!
只有拓跋力微依旧感到不安。他太了解慕容锋了,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他们这种人,从来都只做对自身有好处的事。
“朝两边跑,不要冲自家的阵势!”
之前的仗打的太憋屈,虽然听王羽解释过,要想获胜,必须要让胡骑的速度降下来,队形变得紧密起来。铁骑应该象一块磁铁,将胡骑死死的吸引住,而非如同长矛大槊般所向披靡,但女孩还是觉得郁闷。
“咱们的人多,别被汉军吓住了,跟他们血拼到底,以命换命,看看到底谁能撑到最后!”
轻轻拨开两根用力过老的木矛,画戟斜向一记猛刺。碗口粗的戟杆半空中带起了一股风,纸一般撕破皮甲,肋骨、心脏,脊背,最后从对手的身后透了出来。紧接着,她手臂用力向上一挑,画戟弹起,将已经气绝的尸体甩到了另两名敌人的脸上。
在这股浪潮面前,什么绊马索、围攻之类的小手段都是浮云,一下就被吹散了。没有了这些牵制,铁骑的势头完全无法抑制,如滚滚春雷般轰鸣着,将第一个阻击方阵踏了个粉碎。
该跑的时候没跑,却一反常态的要死战到底,拓跋力微认为,慕容锋的行为很可能包藏了祸心。
“结阵,结方阵!不要让溃兵冲乱了阵势,拼下去,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咱们人多,除了接战的十万大军,还有四万汉奴!十四万大军,怎么可能打不过两万汉军?”
“啊!”两个敌人同时惨叫着栽落马下,吕绮玲一带缰绳,赤兔长嘶着人立而起,将硕大的马蹄印在了牧人的胸口上,将他们踏成肉饼。下一刻,他身边的铁骑跟了上来,刀矛并举,将缺口又扩大了数丈。
虽然挡不住吕绮玲的锋锐,但被激起了搏命之心的牧人们也没有束手待毙的意思,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手在正面阻击,另一部分人从侧面抛出了套索,试图拴住铁骑的马蹄。
阙机、琐奴先后没于乱军之中,魁头因为巨大的反差,一头栽落马下,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也保留了意识,但想靠他继续指挥大军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现在鲜卑主力的崩溃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了,两翼的骑兵,哪还有劲头继续拼命?一个个都是勒马观望,脸上尽是骇然之色。
现在挽救败局,对慕容锋有好处吗?表面上倒是有不少,诸如战后各部的感激,声望的上涨等等。不过,想要享受这些好处,慕容锋首先要和魁头来一场龙争虎斗。
一方面慕容武士的喊话有些道理,另一方面,慕容部的方阵确实有不小的威慑力,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很诧异,谁也没想到,在这危机关头,站出来试图力挽狂澜的竟然是慕容锋。
“呜呜……”就在全面崩溃即将形成前的一刹那,后阵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号角声。一杆大旗逆风挑起,高高飘扬,用简练的旗语,明确无误的表达出了发令者的指示——死战到底!
实在不行,只要战线不崩溃,也可以设法壮士断腕,牺牲一部分人来拖住汉军,给自己赢得撤退的机会——那些汉奴就很适合派这个用场。
“弟兄们,随我上!”吕绮玲大叫,喊声中充满着畅快淋漓。
拓跋力微倒不是算定魁头会恩将仇报,他只是按照一山无二虎的常理推断,魁头不会放任一个声望和自己差不多,甚至超过自己的人存在,这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威胁到他大单于的位置。
这次不是因为骠骑军再次爆发,而是从西南方向又出现了一支打着红旗的军队,虽然那支汉军人不多,顶多只有一两千人,但他们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准,出现的意义又实在太惊人,于是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人都在逃,在人数不及自己一成,没有战马的敌人面前无耻的逃走。不问理由,不需要借口,仿佛所有牧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草原上的勇士,是以加害者的身份来到中原的,而对手只不过是曾经的农民,和他们一度肆意伤害过的那些边民没什么两样。
之前他们遏制住铁骑的冲锋,用的就是这一招。一两条绊马索没什么厉害的,随便一挥刀就能斩断,不过只要绊马索多了,就能形成牵制作用,为正面对敌的同伴营造战机。这是牧人们狩猎时对付猛兽的手段。
中军的胡酋们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连魁头都挣扎着重新爬上了马背。他们已经不再奢求战胜对手,只希望能止住对方狂飙猛进的势头,将战局打成平分秋色,然后保存大部分实力退走。
慕容锋不会喜欢这样,不然他也不会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一直周旋于魁头和骞曼之间。
胡骑的阵型向内快速塌陷,吕绮玲一马当先的杀进去,畅快得如虎入羊群。
两翼骑兵面对的对手,是两营铁甲步卒,人数不过各两千,不过防御的阵势却异常稳固,任由五倍于己的骑兵连番冲突,就是纹丝不动,坚固的仿佛亘古长存的山岩一般。
游牧民族的战争理念,更注重决战前的小规模战斗,通过骚扰、突袭、截断粮道等手段不断削弱敌人,等到敌人疲惫不堪,这才发动致命一击。正面的大规模会战,本就不是他们最擅长的。
对慕容锋来说,直接调头逃跑才是正经。鲜卑军都是骑兵,人数又多出数倍,汉军根本不具备全歼整支大军的条件。
就这样,鲜卑人错过了最后一个做出调整,挽回战局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黄巾大潮先后与摧锋营、具装铁骑汇合,最终变成了无法阻挡的狂潮。
阵阵寒意,从骨子里往外渗出,使得拓跋力微浑身冰凉。
溃军的脚步为之一顿。
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啊!优势的时候倒是能顾全大局,陷入劣势后,就马上各顾各人,甚至扯起自己人的后腿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这本来就是狼的特性。
先前主力占了优势,两翼的胡骑还可以鼓起勇气,不断发动冲锋,给汉军制造了很大的压力,一度还牵制了徐晃的摧锋营,令其不得不分兵增援两翼,导致前锋的拒马阵变得稀疏起来。
若是在大崩溃刚露出迹象时开逃,至少能逃出七八万人,事后少说也能收拢六七万骑兵出来,重整旗鼓并不很难。
还是现在这样最爽,铁骑打仗,就应该象现在这样。
此番大战来的很突然,鲜卑大军没来得及做太多调整,就那么以大营的先后次序,展开了队列。
“咱们的后路已经被汉军的轻骑抄了,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跑出塞外,没有部落,没有同伴,凭自己一个人还想活下去吗?汉军也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让开马头,让开马头!”
面对这样的情况,别说是军略平平的魁头,就算是孙武、白起复生,易地而处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了。
从头到尾,他就没准备过任何计谋,顶多只是做了些细节上的调整罢了。即便如此,真正到了图穷匕见的一刻,他这招简单至极的杀手锏还是无人可挡。
拓跋力微终于想通了,他知道慕容锋为什么一反常态的摆出了死战的架势,他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拓跋力微知道这名敌将,以女子之身,先登突阵的将门虎女,在之前的大战中,一度单骑陷入重围,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画戟下的亡魂只怕已经超过了百数!
如果第一时间逃跑,损失最大的就只有东部鲜卑而已,如果拼死力战,那中部鲜卑各部也会步前者的后尘。
此战战前,很多人都对王羽的计划做出了各种各样的预测,但除了早有准备的青州众将之外,没人能想得到,王羽准备的杀手锏竟是这么一招,此战的套路竟是这么简单。
“连慕容都拼命了,这一仗说什么都不能输啊!”部族首领们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纷纷叫喊道。
魁头被逼到了正面决战这一步,本就已经输了一半了,王羽煽动泰山军新军,亮出杀手锏之后,他还能做什么?无非唯有哀嚎惨叫而已。
实际上,就算魁头安然无恙,他也无法对战局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以慕容锋一贯的风格,在这种时候,处于这么有利的位置,肯定是要率先开溜的啊。这个以狡猾而闻名都要拼命了,意味着鲜卑族真的站在悬崖边缘了吧?
“打输了的话,退回草原也没活路,还不如拼了呢!”
“再跑,就别怪咱们慕容部不念同族的情分了!”
事实比预期中更快的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就在他回归本阵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预期中的崩溃便发生了。
想通此节,拓跋力微更不怠慢,学着慕容锋一样,悄声无息的从中军消失,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部众之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溃败做出了最全面的准备。
因为他们距离主阵足够远,不至于被前锋的溃兵冲乱阵势。不过,想要他们采取积极措施,挽救危局的人却只能失望,因为他们的士气也在动摇之中。
至于胜负荣誉之类的东西,本来也不是草原人看重的,和汉军的战争中,打败仗才是常态。当年的檀石槐为什么会那么受推崇?还不就是他打了一场罕有的胜仗么!
几名胡骑高举着长矛,试图和敌将拼命。然而,没练过中原千锤百炼的那些杀人术的他们空有一身勇气,却无法伤到吕绮玲分毫。
困兽犹斗,求生的本能到底还是发挥了作用。
也就是说,从慕容锋离开中军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预测到了鲜卑大军必败的局面,他已经在为战后的局面做打算了。
“杀啊!”
鏖战半日,青州骠骑军终于再次展现出了以天下第一强兵的姿态,摧枯拉朽的实力与魄力。
就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一队汉军铁骑已经冲到了中军阵前,为首一将衣甲皆赤,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手中一杆画戟使得如蛟龙出水,几个突刺,就在抱成团的胡骑方阵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