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六章 总是心太软
严夫人招呼弟弟一起搀扶着夫君往后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劝慰：“不掌军就不掌军吧，上阵厮杀又不是什么好事，玲儿在书信中说，刚入范阳那一战，她一个人就冲到敌阵中央去了……诶呦，听得我这心呐，都悬到嗓子眼了。”
吕布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往文雅了说是优柔寡断，说难听了就是耳根子软，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因忆起前事，又看到魏续而来的怒火被严夫人的一番软语劝了回去，吕布闷哼一声，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心情好，喝起酒来也是格外畅快，到了曲终宴罢，宾主尽欢之时，吕布已是酩酊大醉。
随着来拜访的宾客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吕布一手端着酒盏，任由樽中烈酒辛辣的气息在鼻端萦绕，很快便有了几分醺然之意。
“夫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还是放一放吧？”严夫人早就在留意吕布的神情了，第一时间上前，温言劝道：“其实，继之当初也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挑拨，其实心里还是为玲儿着想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念念不忘做什么？”
“……姐夫宽宏大量，续感激不尽，多谢姐夫，多谢姐夫。”像是一盆冷水泼下，魏续当场就是一怔，虽然很快在严夫人的催促下清醒过来，却已不复先前的热忱。
严夫人直起身子，不着痕迹的瞟了弟弟一眼，魏续会意，二话不说，左右开弓就给自己一顿嘴巴，直打得嘴角淌血，这才说道：“姐夫，千错万错，都是续该死！续不过一介庸人，死不足惜，但您身负全军上万弟兄的安危，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啊！”
青州盟军在北疆取得的一连串胜利，固然让他欣喜，却不是令得他心情大好的主因。吕布从来不觉得胡人有多强，要不是桓灵以来的国势江河日下，边军的数量和用度一再削弱，哪里轮得到胡狗嚣张？
“明白了就下去罢。”
“姐，您不用担心，青州铁骑身上穿的那个是全副的重甲，听说是叫板甲的，结实着呢，五十步的距离上，强弩都射不|穿……还有他们冲阵的那个阵势，听说是当年霍去病传下来的，车悬阵！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连以克制骑兵闻名的麴义都败得那么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是帮忙啊。”严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玲儿不在家，府中这么多事，妾身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有一千一万个不好，继之总是妾身的弟弟，反正又不是军国大事，总不能连面都不能见了吧？”说着，她眼中已经泛起了亮光。
古人成婚早，生育也早，虽然已经有了个十五岁的女儿，但严夫人如今也才三十出头罢了。在洛阳定居后，日子本来就过得比边塞强，这几年保养的也挺不错的，再加上夫妻间的情意，柔情蜜语之下，吕布顿时就浑然忘我了，连媳妇向小舅子勾手指都没注意到。
同样是新年之夜，濮阳城守府内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府外经过，都能听到悠扬的丝竹之音。
想到这里，吕布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与青州结盟是好事，自己是这么想的，文远更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循义嘴上不说，但心里也很赞同，但其他人却……
公孙瓒能打得乌桓和东鲜卑抱头鼠窜，自己当年不一样打得匈奴、东羌、鲜卑不敢侧目？
比起当年在并州与胡虏血战时，中原的日子同样的朝不保夕，而麻烦事却要多得太多，在并州的时候，吕布从未想过，任何人的交往竟然如此复杂，世间竟然有这么多各种各样阴谋诡计，让他防不胜防，心力尽悴。
可两者的待遇却差得太多。
严夫人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眼中的悲意更是尽数转化成了媚态，透过尚未消散的泪光，显得越发柔媚似水：“总之，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妾身的错。夫君若要责罚时，妾身便任由夫君处置好不好……”
白马义从在虎牢之战后，一战成名，震惊天下；并州边军的儿郎们却因为身在贼营，不受信重，始终没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以至默默无闻，仿佛当年在边关的血都白流了一样。
“当初玲儿的事，妾身也不赞同，还故意装了几天病……倒是闻名不如见面，真正见了之后，妾身才知道夫君慧眼如炬，给玲儿选了个万中无一的佳婿。继之那脑袋夫君也是知道的，认死理，不开窍，听妾身说了，他就……”
结果，他信任的老兄弟们竟然给他来了一场叛乱，那场叛乱的目标不是王羽，而是吕布自己，每每想到此节，吕布心里都像是刀绞一般，又是不解，又是伤心。
吕布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对魏续网开一面，既是看在夫人面上，同样也是因为老兄弟凋零太多，一时心软的缘故。和从前一样，他觉得自己以宽容待人，对方就应该会以忠诚回报，至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直到魏续舔着脸凑上来，吕布才皱起眉头，怒哼了一声。
魏续应声而退，严夫人见夫君情绪不高，于是又提起吕绮玲的家书，吕布果然很快振奋起来，津津有味的说起吕绮玲、张辽描绘的巨马水之战，一副恨不得能易地而处的模样。
“……”魏续眼珠猛转，暗将撒星二字记在心中，随后笑笑道：“姐姐说的是，骠骑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听说啊，他那几位未婚的夫人，都被他派了一摊子事儿呢，青州人都笑称那是内幕府……”
随着北疆大战消息的传开，并州铁骑的大名很快就会震惊天下，那支铁骑的主将是自己的女儿，副将更是自己的好兄弟，演练成阵的中坚力量，更是与自己一道从并州走出来的边军老弟兄……
身边越热闹，这种寂寞零落的感觉就越强烈，连带着杯中的美酒都带了几丝苦涩味道。
当年投董的决定是他下的，对世人的轻蔑，吕布可以怒目以对，可面对自家兄弟时，内疚、自责却像是潮水一般涌来，任由他勇武盖世，也抵挡不住。
“哼，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吕布余怒未消，但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他哼一声道：“算了，某也不与你这蠢材计较，那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这是一种包含了内疚、自责、愤懑、不甘以及茫然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受。
不过他不在意，从最初见面开始，那小子就没老实过，指望他什么心眼都不使，猫都能不偷腥了。只要老兄弟们没白征战这一辈子，在青史留下自己的名字，封妻荫子，自己还有没什么可不甘心呢？
吕布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醺然之意愈浓。
正如当年的白马义从，现在的疾风骑兵一样，自声威赫赫的第一次亮相开始，烈火铁骑和并州边军这两个名字便成为了一体，从此休戚与共，生死相随！
他麾下众将，一度并称为八健将，结果经过了那场动乱，魏越、郝萌、宋宪三个死了，侯成跟着陈宫跑了，魏续罢了官，然后张辽又跟着女儿去了青州，他身边一下就冷清下来，只剩了高顺、曹性和成廉。
打那时开始，吕布的心里就一直憋得慌，时时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一般。
至于茫然，在洛阳抵挡董卓东侵时，吕布就已经在茫然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未来又在何方。
“还有这事儿？”严夫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八卦调开，再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现在，这一切再与他无关，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放下了负担后，他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并很快发现，自己也有心情享受生活的乐趣了。
其实他也明白，王羽宣扬并州铁骑的名声，并非完全是出于好意，也有些小算盘，比如将两军的关系摆到台面上，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着，像是要找回失去的时间一样，突然间，吕布的目光一凝，带着几分朦胧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吕布是十足的武人脾气，对这些繁文缛节自是不甚在意，但严夫人却很热衷，她张罗，再有一群凑趣的捧场，事情就由不得吕布了。其实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喜事上门，心里毕竟是高兴的，最后便听之任之了。
“那可不一定，玲儿在信中可是说了，那麴义死前不甘心，女婿亲口承认了，那阵有法可破，说是叫什么撒星的阵法……虽说是秘法，但天下这么大，能人多着呢，你知道别人就不会？这要是万一遇上了，玲儿她……总之，让人牵肠挂肚啊。”
吕布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顿时消散一空，悻悻道：“某又没说不让你见他……”
愤懑的理由更多，勇武盖世却只能任由世人轻蔑、谩骂，儿郎们徒然战死，却依然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身边人的动摇，乃至出卖……每一条都让他有充分的理由愤怒和不甘。
魏续大喜，正要下拜谢恩，吕布左手又是一摆，冷声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对自己人动过手，就别想着再掌军了，反正你也不是那块料，以后就在府中当个管事好了。”
只可惜……
出于对老兄弟的愧疚，吕布治军并不严，属下犯了小错，通常都是一笑置之，便是有什么比较大的不妥，他也很少严厉追究。除非赶上心情不好，他可能会把人抓起来揍一顿，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动手杀人是肯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