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五章 凄云惨雾

    刘备就是这个不怕死的，他进兵东海，名义上是呼应曹豹的攻势，实际上却留了一手，明面上让关羽带着大队人马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自己则轻车简从的潜越彭城，直趋下邳。

    青州军可能不趁胜追击么？如果他们来了，自己该怎么办呢？经验多，阅历就丰富，军官们准确的判断出了目前的局势，并推断出了局势最有可能的后续变化，开始为自家的安危担忧起来。

    “当然不是。”刘备连忙否认，开玩笑，一个王羽已经让他压力山大了，再去招惹本来可以当做盟友的袁术？那不是疯了么！

    “如此甚好。”没能达到最完美的结果，但刘备也不觉气馁。陈家父子是地方实力派，连陶谦这个强龙，都只能令其表面恭顺，刘备自己现在还要靠着人家混饭吃，哪有收服对方的资本？陈登肯答应尽力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告别刘备，陈登却没急着动身去彭城，离开下邳后，先向西走了一段，然后直接折向了北方，在良成和陈珪以及曹豹、许耽两个败军之将碰了面。

    幸好自己没被曹将军看上，否则啊，说不定也是河里面漂着的一员了。天下无敌的骠骑将军，是那么好惹的吗？不信邪的很多，有哪个落得好下场了？死路一条嘛！

    “原来如此，登愿勉力一试。”陈登知道刘备想让自己来当说客，帮刘备实现这个目标，他点头应下，心下却是冷笑不已。

    他问的没头没脑，陈登回答的却很详细：“刘将军愿意保证你的地位和兵权，你从前在徐州如何，以后在刘将军帐下便如何。”

    人都是健忘的，不幸者很快被抛到脑后，人们开始想象从前趾高气扬的曹豹现在有多凄惨，或是王羽入主下邳后，生活将发生怎样的改变……等等。

    曹操愿意和吕布交换，是因为他有西进的计划——弘农、河东的消息已经传到徐州了，陈登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想要牵制王羽，曹操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也只能期盼许攸那边有些成果，否则区区刘备，怎么挡得住王羽？

    留守下邳的郡兵开始时吃惊不小，从衣甲上辨明是自家同袍后，一度试图打捞安葬。后来漂下来的尸体越来越多，想打捞也没那么多人手和胆子了。

    可话说回来，刘备的提议对广陵是有利的。刘备这道屏障越强，广陵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这才是陈登满口答应的主要原因。

    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罢了。

    至于河里的同袍，也只有那些心善重情者，念及袍泽之情，挫草为香，裁叶为钱，烧起一股青烟向不幸遇难的弟兄们默哀致敬了。

    做这些的时候，众人心底未尝没有一丝庆幸。

    陈登和曹豹对答，陈珪完全没插嘴。等陈登摆平了曹豹，父子这才凑在一处，开始交换情报，评估局势。

    他做的是两手准备，若是曹豹果然胜了，其与阙宣之间应当还有一场龙争虎斗，他就以调停的名义，在东海分一杯羹。若是曹豹败了，或者损失惨重，他正好趁势吞并曹豹残军，攻取下邳、东海，全据徐州。

    解决这些燃眉之急，只是陈登父子带来的诸多好处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接下来这二人的作用还大着呢。

    “玄德公且稍安勿躁，您放心，曹将军并非全然无能之辈，在路上应该已经集结起一定数目的残军了，家父见到他后，必能令其辨明大势，循大义而为……玄德公只须专心准备守城战即可。”

    虽然有刘辟、何仪的帮助，提前在下邳埋伏下了数千黄巾，可仓促之间，既要夺城，又要火并曹豹，还要抵挡青州军的进攻，即便是早有准备，刘备一时间也是焦头烂额。

    可千算万算，他就是没算到，曹豹竟然败得这么惨，这么快，搞得他根本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

    他压低声音道：“王羽骁勇绝伦，要守下邳，非调云长、翼德来此不可。然则，彭城如今在袁术之手，小股人马过得了，大队兵马却……”

    “世道崩坏至此，身为宗亲，备为天下人奔走出力，本是应当。然元龙与令尊的及时援手，备的感激也是发自肺腑，赤诚一片。况备虽远在豫州，却也听闻，广陵政治清明，百姓安居，皆是尊父子治理教化之功。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若得二位之助，备何幸哉，天下苍生何幸哉？”

    曹豹吁了口气，放心了。

    曹豹和许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喜色，不过他心中疑虑不少，却也不会因为陈登一句话尽消：“那青州军南下的时候呢？他不会先拿咱们的人去消耗吧？”

    陈登悚然而惊，急问道：“父亲，郯城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青州军迟迟未曾南下，不是因为和阙宣缠战么？”

    “军师有消息了吗？还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在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他最为倚重的几个人都不在身边，让他倍感艰辛。

    他抵达下邳的时候，马陵山之战已经分出胜负，消息也开始流传开来，若非陈登父子帮忙，他夺徐州的大计也只能腹死胎中。当时下邳城人心惶惶，夺城倒是不难，但曹豹的残军他却没法吞下，更没办法安定城中人心，在王羽南下的大军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陈登一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使君的意思，莫非是要先图袁术？”

    “如何？”一见到陈登，曹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缠战？”陈珪苦涩一笑，陈登看在眼中，竟看出了一丝凄然的味道，心下越发惊疑不定，只听老父惨然说道：“阙宣已经完了，不但他自己完了，他还想把整个徐州都拖下水啊！”

    “有劳元龙。”刘备大喜，没什么可赏赐对方的，干脆一躬到地，用礼仪来表达谢意了。

    然而，他们的想象都没来得及验证，天下太大，不信邪的也太多，曹豹的血迹还没擦干，下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会。”陈登淡淡一笑：“刘将军说的明白，他会自行守御下邳城，二位可以分兵去下相，与下邳成犄角之势，互相应援。”

    因此，尽管刘备很清楚，陈家父子这是准备拿自己当挡箭牌呢，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依然对这对父子恭敬异常。

    “有劳二位。”刘备感激的向陈登点点头。

    “叔至，你巡视城防，勿要留下疏漏……何将军，劳你沿河搜索，尽可能的收拢溃兵……太初，请你尽快把部队集结起来，曹将军败得太快，看样子，青州军很快就会大举南下……再派人去寻云长，令他暂缓进兵，勿要孤军深入……”

    十余日之前，曹豹、阙宣的大军先后逆流而上，旗号鲜明，气势冲天。然而，从三天前开始，每天都有尸体顺流漂下。

    他低声解释道：“去年在兖州……”他说起了吕布和曹操那场交换领地的战争。

    下相也是泗水沿岸的一座城，正处在淮阴城和下邳城之间，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刘备让他驻守于此，诚意不可谓不足，这样，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陈登这边相对乐观，只是对能否说服袁术还有点不托底，陈珪听罢，摇头叹气道：“说服袁术一点都不难，只要元龙你走一趟，把郯城那边的消息告诉他，然后言明利害就足够了……”

    现在刘备想的倒是挺好，想用鸡肋般的谯郡和汝南，换取袁术手中的彭城，将沛国、彭城、下邳连成一片。但这样一来，袁术虽然得以暂时摆脱青州军的威胁，可供他扩张的空间也没了，他总不成去颍川、南阳招惹曹操，或者北上去和吕布争夺兖州吧？

    “玄德公说的哪里话？”陈登一摆手，云淡风轻的笑道：“将军为了汉室兴衰，千里赴援，徐州父老谁不感将军大德？登父子也是徐州治下之民，为了维护乡梓，何来辛苦之说？”

    一边感叹着，刘备一边用暗示的方式，向陈登发出了招揽。他夸陈登父子在广陵的成就，并非只是为了恭维，而是在许诺，告诉陈登，他得了徐州之后，会保证陈家在广陵的利益不动摇。

    “玄德公的看重，登感激莫名，将军在徐州，若有用到我陈家之处，请尽管开口。等消弭了徐州战乱，登必投效帐下，为使君奔走效力。”

    陈登的回答同样意味深长。他暗示刘备，现在双方要同心协力的对敌，至于投效之类的事情，大可等刘备完全平定徐州之后再说。

    沭水发源自沂山，一路迤逦向南，在东莞开始与沂水并行，途径东莞、城阳、琅琊、东海诸郡，最后在下邳境内汇入泗水。

    在城内留守的，还是有一些有经验的军官，知道现在是春天，贸然打捞尸体，很容易染上瘟疫。当然，比这更重要的原因是，河里漂下的尸体都已经有近千具了，可见曹将军这场仗败得有多惨。

    曹豹最初起兵的时候，他描绘出的美好前景让不少人动了心，可谓应者云集。现在，大家心里就只剩下死里逃生的庆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