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尽带黄金甲
麹义指挥的套路不稀奇,无非轮射而已,和王羽对弓弩兵的使用差不多。不过,在实战中,无论对战之中,还是前进的同时,始终保持相同的节奏,这种本事就不一般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呼:“老天!这是……”
谁也没指望着,能凭借压制阵脚的几轮箭雨,就将敌人彻底击溃。射阵脚的作用除了上述几条之外,也可以起到窥看敌人虚实,和检验己方阵容的作用。
弩手紧随而上,平举手中的弩机,将其从盾与盾交接的缝隙探出,城墙上,又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寒光。
“纸的?”麹义也在发愣,喃喃低语道:“王鹏举会犯下这种错误吗?就算是,公孙瓒会拿家底陪他胡闹?这,不太合理啊。”
“假的……是假的!”不像淳于琼,只知道张大嘴发愣,审配的反应要快得多,脑筋一转,就发现了真相,他纵声狂呼:“不是黄金甲,放箭,放箭啊!那是纸的,是纸糊的,根本挡不住箭!”
这个比喻有些荒谬,可不怎么想的话,又能用什么才能准确的解释大伙眼前所见的一切?
数千具黄金甲,连天子也置办不起啊!营造出来的声势,谁能不怕呢?
再下一刻,雄浑的号角声伴着时起彼伏的号令,破空长鸣!
闪闪发亮的金光!
在出战之前,为了反间麹义之事,王羽接连召开了几次军议,搞得异常郑重。徐晃没发表什么异议,但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王羽是不是有些太看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敌人了。
眼见两军的距离已经接近到百步左右,王羽收敛心神,扬声发令:“打旗语给伯珪兄,请他率骑兵出战。”
“起盾……”随着一声大吼,战鼓急响,前排的盾手鼓起浑身的力气,死死的顶在了大橹上,面对死亡风暴,盾墙就是唯一的屏障。
也许,只有设身处地才能理解,就算明知道敌人的攻击杀伤力有限,可号角长鸣声中,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云从敌阵升起,在空中化作一阵暴雨,向自己的头上砸落下来,谁又能不怕?
金光!
连人带马都笼罩在了一层金光之中,仿佛传说中下凡的天神,令观者无不惊骇欲绝!
冀州军骑兵有限,无法形成战线,麹义干脆将所有骑兵布置在了中军;联军一方的骑兵则是在两翼,为了保存马力,此刻骑兵并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跟在弓弩手后面步行前进。
“二百五十步!”
呐喊声中,仿佛真有飓风平地卷起,带着骇人心魄的厉啸直上云霄!漫天的长箭汇集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呼啸而下。
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兵还好,对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这是相当可怕的体验。此刻,新兵们都是脸色煞白,特别是当周围有不幸者被射中,发出了阵阵惨叫声时,新兵们更是恨不得掉头就跑,远远的离开这个血腥的战场。
一个金甲骑士,便足以让冀州人目瞪口呆;
不,不是传说中的,因为那甲胄已经真真切切的出现了所有人面前!
“不!”
当然,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若是碰上诡计多端的敌人,攻击方也不能就此认为胜券在握,否则,很可能反而会中了敌人的惑敌之计。
如果敌军再不采取行动,随着两军距离的接近,覆盖射击的威力会越来越强,到接战前的一刻,幽州步卒必然崩溃。到时候,就可以驱溃兵攻打青州军了。
凝神观察后,发现那闪光确实是存在的,映着朝阳,不停变幻着,越来越亮!
几次下来,联军弓弩手的节奏就彻底被打乱了。
旌旗飘扬,将不屈的战意传达开来。
“呜,呜……”
同时,阵中的士卒也齐齐举起了手中的盾牌。数以千万计的盾牌在士卒们的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可以抵挡死神召唤的黑色盾阵,就象是由一片片黑色鱼鳞组成的巨型皑甲。
乌云从两军阵前升起,遮挡了天日之光,在空中不断接近,并交汇,或是互不干涉的擦肩而过,或是咆哮着互相碰撞,一同跌落尘埃。最后,狂风骤雨一般无情的钉射到死亡风暴制造者的身上,制造出一朵又一朵色泽鲜艳的鲜花。
王羽很理解这个过程的必要性,这就和后世的远距离炮火压制差不多,打不打得到人无所谓,重要的是气势不能输。
在这个距离上,弓弩的杀伤力相当低,发动攻势的目的并不是杀伤敌人,而是准确测量距离,打压敌人的士气,即所谓的射住阵脚。
中军的青州军还好,士兵们训练有素,很快重整了态势,从全军的齐射变成了分段齐射。虽然威力下降了不少,但总算是保持了斗志。
现在王羽对古代兵法,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一无所知了,他知道这种指挥手法的技术含量有多高。
首先发动的,是在列于阵列最前方的弓弩手。
“须得防他拼命冲阵,不如暂缓前进如何?”麹义表现出来的指挥水准,不但让王羽意外,审配也是大吃了一惊。眼见胜券在握,他突然有些不想让麹义赢得这么轻松,这么顺利了。
乌云飞起,化雨落下,在艳阳般的金光中,化为一缕缕青烟,袅袅飘起,杳杳不绝。
箭来箭往,无数支长箭的厉啸在空中汇成了刺耳的轰鸣声,惊心动魄。
“前!”三轮试探之后,战鼓声蓦然响起,全军齐呼,吼声如雷。双方步军几乎同时起步,各自保持队列,大步前进。
鲜血混杂在尘烟之中,像是未曾消散的晨雾,又像是依依不舍的灵魂,眷恋着,徘徊着,哭泣着,只是不肯离去。
刚开始的时候,联军还能勉强斗个旗鼓相当,但几轮射击之后,就被压制住了。每次盾阵开合,给弓弩手提供发动齐射的便利时,敌人的攻击就会如期而至,砸翻一片人,造成一阵混乱。
“能坚持到现在,他已经算是很沉得住气了。”逢纪手搭额前,嘿然冷笑。
“我家君侯战无不胜,怕过谁来?”骄傲,是青州老兵最大的特征,这是无数场胜利留下的烙印,已经与这支军队融为一体。
“的确。”徐晃的神色也很凝重:“我军的确被压制住了。”
“似乎……被压制住了?”王羽有些惊讶,战场的形势比预计中还要更不利一些,他不确定的看着徐晃,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确凿的答案。
霎时间,战鼓擂响,惊天动地。
最重要的是,新兵们身边还跟着老兵。面对二百步以外的箭雨,这些在生死场上走过的老兵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极为镇定。
层层递进,层次分明。
冀州军的弓弩数量更多,但多归多,换了一个庸将,未必能将装备优势发挥出来。
“对,是纸的没错!”逢纪也忘了派系之争,连声附和。
徐晃只是有些存疑,黄忠的反应就大得多了。老将一肚子不服气,直接请命,提出了与徐晃换防的要求。老将的原话:对付区区麹义,不须主公亲自出马,只消本部三千精锐,必能重挫敌人锋锐。
“崩!崩!崩!”
麹义虽然在界桥之战中表现得很活跃,但指挥千人规模的部队,和指挥数万大军的难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麹义能在界桥之战中,挡住白马义从的冲击,未必能将数万大军指挥自如。
而幽州步卒的表现就差得多了,这些乌合之众远远算不上什么精锐,在冀州军连绵不绝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很快就哑了火,缩在盾阵后面不敢露头,只是零零星星的才有那么几次反击。
一群金甲骑士,足以让人生出一种如坠梦中的荒谬感觉;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像是田野间一片片的麦浪,在漫天冰雹的袭击下,成片的被砸倒,消逝。有的人被长箭洞穿身体倒飞了起来;有的人被长箭恶狠狠地钉在了地上;更多的人中箭倒地后,被汹涌澎湃的人流踩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
所以,敌军要么认输后退,要么只能把骑兵这个杀手锏亮出来,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在相距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两军不约而同的停止行进,稳住阵形。跟在弓弩手身后的盾牌手高举大橹,快步而前,然后将手中的大橹插在地上,将自己和同袍保护在后,大橹彼此相连,稳如泰山,平地上仿佛多了一座城墙。
麹义挥了挥手。
当先一骑如同金龙一般,伴着长长的嘶鸣声,穿破了尘烟,将威武不凡的身形显示在了所有人面前。
人着金甲;马覆金铠!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某些地方发生了骚动甚至混乱,那里就很有可能有隐患存在,必须迅速采取相应对策。对攻击方来说,可以加以重点攻击,对防守方来说,就要及时弹压了。
“敌人虚张声势,那甲是假的!是假的……听我命令,丙队全体都有,前方八十步……放箭!”冀州将校们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将中军的命令传达给麾下的弟兄,稍稍稳定了他们的情绪后,指挥着他们,再次发动了齐射。
凭弓弩手当然不可能打败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但却可以打压敌人的士气。更重要的是,幽州临时拼凑出来的步卒是个很大的弱点,只要追着这个弱点猛攻,就能取得丰硕的战果。
麹义本待观望一下,但审配等人催的既紧,战场的形势也确实紧迫,他无暇多想,转身望向木台后的战鼓队。百面战鼓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身强力壮的战鼓兵手举双槌,翘首以待。
“不用怕,我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又有麹将军这样的上将指挥,管他冠军侯还是白马将军,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冀州兵同样信心十足。
“诺!”
只见钩行阵的两翼前端,盾阵乍合即分,在中间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来。随即,通道后方尘烟涌动,隆隆的马蹄声大作,一直按兵不动的幽州轻骑终于发动了。
“咚,咚……”鼓声四起,地动山摇,迎风飘扬的战旗随着相向而行的大军迅速移动,让人眼花缭乱。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阵尾的督战队不会手下留情,身处密集的步兵阵列中,又哪里有逃跑的路径?
“麹义的军略到底如何,现在还不能下断言,但以眼下的情势观之,其对弓弩兵的指挥,实是已入化境……”
“踏阵!踏阵!”
盾阵再怎么密不透风,也不可能将所有攻击都挡下来,牺牲,在所难免。
“麹义……”一时间,他有些心热。
此消彼长,在对射中占了上风的冀州军士气大振,号角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大军阵列滚滚向前,同时,一波波齐射依然连绵不绝。
城墙上的寒光也化成了风暴,带着狂暴的杀机,扑向了敌人。
黄忠的勇气可嘉,但现在看来,徐晃觉得黄忠还是轻敌了,这麹义是有真本事的。
没错,就是黄金甲!数千骑聚在一起发出的光芒,足以让人产生错觉,觉得突然到了神话时代,后羿大神正在射日,剩了一个在天上,其余的都落在了地面上。
数千具!?
“风!风!风!”
当他们发现,接连不断出现的骑兵,都是同样的装束时,冀州将士已经完全看傻眼了,连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也顾不得继续放箭,而是拼命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朝阳晃到了,以至于看花了眼。
冀州众将都经历过界桥大战,万骑奔腾,厮杀鏖战的场面都见过了,自然不会被区区六千骑发动的气势所震慑。
随着观测手各自发出了凄厉示警声,冀州与幽、青联军的第二场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说他为什么搞纸甲呢,原来是为了虚张声势啊!一边附和,他心里也是后怕不已。真别说,这招还真挺唬人的,好在情报来的及时,不然被他这么一咋呼,说不定直接就把大军的士气给吓得崩溃了。
麹义的指挥很有特点,在他的指挥下,冀州军的弓弩始终保持着发射。
“风!”
再近些,光芒的存在变得确定无疑,或者说耀目起来,那不是普通的光泽,而是……
界桥之战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这些小兵根本说不清,他们知道的信息太少,除了自己活下来了,其他一概不知。不过,既然官员、名士们都说赢了,他们听多了也就信了,因此,此番也是挟胜势而来,士气极为高昂。
又是一名能独当一面的良将,若能收于麾下该有多好?此人不比徐荣,他没什么特别的信仰,在冀州又很受排挤,自己的机会应该是很大的,此战若能擒下此人……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打好这一仗再说。
开弓,上弦,瞄准,射击的节奏完全看不到,能看到的,就是一波接一波的箭雨升起,然后自上而下的砸在盾阵上;强弩则像是巨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联军阵前的盾阵,仿佛用料不足的堤坝,轰然大响声中,显得摇摇欲坠。
兵法乃是诡道,向来就没有一定之规。
不过,当幽州步卒留下的通道越来宽阔,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时,除了麹义,其他人一下就惊呆了。
这小贼,实在是太狡诈了!
仿佛传说中的黄金甲胄!
“慌什么慌?敌人离得还远得很呢。有东张西望的力气,不如留着厮杀,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麹义摇摇头,“现在就是要乘胜追击,公孙瓒不敢把骑兵拼光的,拼光了的话,他在幽州就无法立足了。而且,某总觉得这仗打得太顺利了一点,须得防王鹏举的后招,尽快接战,不给骑兵留下腾挪的空间才好。”
“幽州义从,随我踏阵!”当先跃出的骑兵扬声狂喝,尘烟中无数人同声应诺,紧随轰然应诺声之后,一个又一个的金甲骑士穿透了尘烟,集结在首领身后,呼喊着发动了冲锋!
初时,只是几缕闪光,在尘烟中跃动着,若隐若现。
“风!”
“腾挪的空间?”审配等人都有些愣神,不明白麹义到底是什么意思,淳于琼性子急,正待追问时,眼角中突然有亮光一闪。
“王贼按捺不住了!”虽然看不懂青州军的旗号,但淳于琼也是宿将,轻易就能从气氛中辨识出敌军的动向。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黄金甲!
“也许他不知道自己走漏了消息吧……”审配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不耐烦的嚷嚷道:“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形势紧迫,麹将军,你还不凝神对敌?放箭,传令放箭!”
“给在广川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幽州军表现出来则是仇恨,满溢的仇恨让他们战意沸腾,别说远距离的箭雨无法阻挡他们,就算是面前的刀山火海,他们一样无所畏惧。
两军的阵列,都采用汉军传统的列阵方式:弩手在前,弓箭手在后;盾牌手紧随其后;然后是最擅长阵列而战,手持矛戈的长兵;以及跟在最后,更利于缠斗的刀盾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