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节 朱磊离任
又过了一星期,大兴安岭的山火仍在熊熊燃烧,据统计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200人。厂里流传的朱磊将调走的消息终于得到证实,部里人劳局和省工办联合来厂宣布了对“五一”事件的处理决定,鉴于朱磊同志对“五一”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兹免去朱磊北重厂长职务,调回机关另行安排工作。洪子超副厂长作为分管安全的领导,对事件负有直接的领导责任,兹免去洪子超副厂长职务,给与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同时对北重一批中层给与处分,其中理化计量处,技安环卫处的处长副处长获得撤职、开除公职不等的处分。会议同时宣布张昌君同志主持北重行政工作。
87年5月1日的大爆炸最终被定名为“51”事件。在此事件中共造成8人死亡,11人负伤,其中5人重伤。死者中除却1名村民外全部是北重的在职职工。
“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荣飞的眼睛雾气升腾,“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平波的家人来了吗?”
“不知道。尽我们的力量吧。”
荣飞在靶场待了二天,卢续回厂他也跟着回来了。有关调查组的事开始流传,卢续的情绪一直很低沉。任谁处在那样的环境也不会高兴起来。七个职工另加一名村民瞬间死亡,十几人负伤,巨大的悲痛和压力使在场的每个人都沉重异常。
殉职的七名职工中荣飞只认识平波。平波的遗体荣飞看过了,是窗子防护栏的铁管插入太阳穴死亡的,或许没有来得及品味痛苦就结束了年轻的生命,留下家人和爱人朋友长时间的体会悲伤。
“张书记的意见我赞成,”突然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朱磊鬓角的白发是那么的显眼,“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讲责任,我朱磊是第一个,我是厂长嘛。对于事故的责任,大家不要争,也不要躲,是谁的就是谁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善后,我有个具体的意见,大家议议是否妥当。”朱磊翻开他的黑皮笔记本,将半天来思考的提纲一条条讲出来,无非是集中全部的力量救治伤员,妥善处理死者的后事。朱磊将班子的领导分了工,处理事故大体分为三路,请张昌君书记挂帅处理医院的一档子事,纽主席,胡总会计师协助,不惜代价将伤员全部救治过来;另一路由他自己挂帅,徐东升,洪子超协助,解决死者的善后问题。两路人马眼下最紧急的是钱的事,伤员中有几个是火药烧伤,最严重的一个烧伤面积达35,生命垂危,仍在抢救中。医院那边急需大额的投入。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已经划给了医院100万。而死者,说白了也是个花钱安抚的事。他留下徐东升,也是考虑徐长年担任人事厂长。第三路却要求党委王副书记挂帅,宣传,组织等部门领导参加,利用各种舆论工具做好职工的思想稳定工作,务必将负面影响减少到最低。
朱磊强调了当前的生产经营,“事故要善后,生产不能受影响,现在军品新项目正在立项的关键时期,绝不能因为这次事故丢掉北重将来的订单。这件事由卢续同志抓,直接对我负责。”
朱磊事实上被晾起来来了。
“那我不管。绝对不能再死人了。”张昌君扭头对朱磊说,“省工办已经成立事故调查组,部里也要来专人。我看关于事故处理,还是等上级来人再说。眼下不管什么工资了,先救人要紧。这块我可以抓起来,待会我就去医院。”
“账上可以动用的资金不多了,100万恐怕拿不出来。生产要花钱,职工的工资也该发了。”胡敢面无表情。
五月七号,调查组结束了事故的调查工作,没有宣布处理意见便离厂了。这天晚上,荣飞从晚间新闻里得知大兴安岭发生了山火。
荣飞明白卢续的用意,但自己无能为力。调查组确实从工厂抽调了人员,技术,技安,保卫等部门都选了人,但计划处没有。从情理上讲,计划处确实与此次事故没有直接的关系。荣飞也就结束了卢续临时的抓差,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负责安全的副厂长姓洪,“五一”期间出差未归,回来后先去了靶场,和留在现场的卢续交换了情况,又和朱磊一道赶回厂里。卢续仍留在了现场。作为负责安全的副厂长,老洪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党政最高层召集的专题会议上即向党委递交了辞呈。朱磊在五月二号中午即赶回了北重,主持了这个气氛异常压抑的会议。
“五一”爆炸案落下帷幕。
单珍怎么办?
很少有人对权力不动心的。回顾历史,张昌君颇多感慨,之前自己担任厂长时,体制叫做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有王志文那个论职务论资历都强于自己的老家伙压在自己头上,自己这个厂长实际就是个二把手。重大的财权人权都要党委会通过。84年机制变了,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嘿,上面又派来个朱磊!朱磊是部里信得过的干部,争是争不过的,只能退避三舍。最令他难过的是一大批土生土长的北重干部竟然就甘心跟在朱磊后面跑,将他这个老厂长晾在一边。张昌君的目光缓缓扫过会议的众人,心中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五月五号,抚恤金标准出来了,死者获赔38000元。不含当月的工资。
但是,荣飞切切实实的感到,生活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厂子里的气氛极为凝重,招待所住满了死伤员工的外地家属。荣飞心里一直想着平波,他的父母已经来了吧?
遗体在事发那天中午便送到了最近的殡仪馆冷藏起来了。留在靶场的荣飞并没有见到单珍。荣飞不相信消息仍能瞒着单珍。
最后一次见平波就是在家具馆吧,当时平波多么幸福,一定沉浸在生活的美好幻想中。谁能知道几天后就告别尘世呢?
回到厂里,卢续等车子离开,对荣飞说,“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参加调查组。事故已经发生,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北重谁都可以为此牺牲,唯有朱厂长不行。厂里没有他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是朱磊主持的最后一次厂务会。五月三号,部里与省里联合调查善后组进驻北重,接管了北重的一切权力。该小组的组长是军工部生产安全局局长,朱磊的老上司。之前与朱磊便存在工作上的严重分歧,当初朱磊离开北京与此君不无关系。见这位刘局长带队前来,朱磊清楚自己留在北重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荣飞对自己的梦境产生严重的怀疑,没有这回事的啊?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人,他们在世的时候并不引人注意,默默无闻地活着,像一株路边卑微的小草。当他们离开我们,才发现他们是那样的可爱可亲,失去他们是那样的悲痛。
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几沓纸片。单珍这些与死者关系密切的人是获不到任何赔偿的,因为她和平波并未登记结婚。
平波的父母已经来了,他们都是那种非常同情达理的人,看过儿子的遗体后便签字同意火化了,后事完全相信组织。没有对北重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荣飞见了平波的父母,和他们谈了一个钟头,平波的遗物单珍都收拾好交给其父母了,包括1700元存款。这些东西交给平家,单珍与平家的关系事实上也就结束了。
事故发生两天后,荣飞终于见到憔悴不堪的单珍。当时是中午,荣飞回来问值班员,说单珍在宿舍,荣飞便急急上去了。敲开房门,单珍正跟邢芳说话,看见荣飞,单珍站起来拉住荣飞的手便哭起来,是那种无声之泣。她的手力气很大,捏得荣飞生疼。
张昌君心里同意朱磊的安排。他不能再处下风了,所以他不可能出声赞同朱磊的安排。张书记转脸问胡敢,“老胡,你账上可以动用的资金还有多少?马文伦说三天内必须再转账100万。”工会副主席马文伦和职工医院的领导们都蹲在g省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二院是g省烧伤治疗的权威,实在不行就得转院北京了。
老洪是现职厂级中资格最老的,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文化不高,觉悟没得说,在班子会议上老泪纵横,声称自己犯了罪,早就知道理计处在搞小名堂,制止不力,结果出了这样的大事,百死难赎啊。党委书记张昌君制止了老洪的检讨,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首要的任务是善后,七名职工的后事要处理,那名村民的补偿标准也要赶紧定下来,医院里躺着的伤员有的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现在递什么辞呈呢?我们要先拿个章程出来。张昌君看着朱磊,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这两年他被朱磊这个外来户死死地压住,几乎处于休眠状态,没想到厂里竟然出现如此对他有利的局面,不抓住这个局面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我明白。可是我能做什么?”
事件震惊军工部及北阳市。5月3日,以军工部牵头,g省及有关部门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及善后处理组随即成立,进驻北重。初步认定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北重领导层必须要为事故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