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成王败寇(上)
又一声枪响从监狱里面传来,沉闷,且在楼道里久久回荡着。
刀疤脸紧接着又爬上旁边的卡车看了看,虽然觉得有些旧,但还是心满意足地说:“这年头卡车奇缺,卖回给军队也值个六百马克吧?”
“没关系,我们这里有足够的司机!”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很突然地从门口传来。
等到参谋军官退出房间并关上门,上校缓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元帅,我是受卡纳里斯将军之托前来,这里是将军的亲笔信!”
刀疤脸司机很快来到一辆灰白色迷彩涂装的甲壳虫前,打开车门瞧了瞧:“霍,看起来还挺新的,估计都没用超过一年吧!”
“那去国会大厦?”凯特尔又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一次赫斯没有否决,而是反问说:“当初希姆莱就是以国会大厦为指挥部,结果遭到军队的痛击,狼狈地逃走了对吧!”
“好的,我就在门口,有事您随时叫我!”参谋军官看起来并不怎么放心,但他的补充话语在罗根看来却并无多大的实际意义——若是真要行刺,这人岂会被一句话吓退?
“大家进去看看,速度快一点!”
“那只是做给外国人看的,笨蛋!”络腮胡子摘下自己的便帽,理了理略显油腻的头发,“机场和航空博物馆都被维茨勒本的士兵占领着,看样子我们也只能到监狱去碰碰运气了!走!”
罗根想了想,“好吧,带他进来,但要他交出枪械并接受检查!”
见周围没有异常的动静,络腮胡子已经将手枪插回到腰带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嘀咕着说:“弄回去重新喷漆,锉掉编号,谁知道它们是哪来的!”
“犹太佬?犹太佬不都被勃劳希奇那个伪君子放跑了吗?”瘦子不甘寂寞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对凯特尔而言,该咒骂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包括各方接触却从不明确个人倾向的海军上将卡纳里斯,包括临阵转头敌人阵营的威廉·弗里克,还有那些试图在国内乱局中恪守中立的海军将领们,站在国家的高度,这些无不是将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自私之人!
砰!砰!
在这个历史时空,柏林人对1941年的记忆比较黯淡,这一年经历了苏俄空军的连续轰炸,经历了阿道夫·希特勒之死以及因争权夺利而起的流血冲突,所幸的是,这些事件并没有对城市造成严重毁坏,各个时期的建筑物都按照原貌保存着,而在城区的西北端有一座莫阿比特监狱,它未曾关押过非常著名的囚犯,也没有巴士底狱那样高耸的围墙和不凡的历史意义,这造型呆板的建筑只是默默地矗立在机场和航空博物馆的西北方,远眺着一刻不停流淌着的施普雷河,静观历史的变迁。
自己刚刚还以枪开锁,络腮胡子自然不好指责下属们浪费子弹,更何况他们不是军队,有弹药则用,没弹药可以远远躲到后面去摇旗呐喊,这便放下心来,有些愤愤然的从地上捡起烟,自顾自地嘀咕着什么。
络腮胡子试着倒腾了几下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开锁技巧还不足以应付这种大锁,便从腰间拔出p38,后退两步。这时候,从车厢里下来的人们连忙往后退,有几个还忙不迭地捂住耳朵。
刀疤脸司机放声笑道:“哈哈,伙计们,这些汽车不错啊,卖了它们也够我们赚一笔了!”
话刚落音,便听的“砰”一声枪响从监狱里面传来,回声很长很长。
清脆的枪响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着,却没有鸟儿从灌木丛中惊起。
这原本是车站的高级吸烟室,里面还有个小小的隔间,弗里克点点头,直接推门进去了。
“监狱?监狱里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国会大厦就位于施普雷河南岸的国王广场旁,这庄严肃穆的建筑物不仅见证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兴起与衰弱,见证了魏玛时代动荡不堪的局势,更见证了阿道夫·希特勒及国社党的崛起。半年之前,赫斯还在这里进行了他作为政府总理的就职演说,在那人头攒动的大厅里,他赢得了一次次热烈的掌声,一个美好的时代仿佛已经降临。现如今可谓物是人非,虽然大厦内外都保持着整洁,但偌大的建筑物冷冷清清,效忠临时国家元首和国防委员会临时主席的官兵们刚开始着手布置,从人员和设备情况来看,恐怕只需一层楼面就能够满足。
且不说军车好不好卖这个问题,这家伙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多少支步枪给盯上了。肌肉再多,能挡住子弹吗?
“克雷斯上校?”罗根很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什么克雷斯上校。换了平时也就罢了,在如今这种混乱局势下,以非常规手段干掉对手已经成为很常见的方式。
1941年11月7日,就在以汉斯·罗根和威廉·弗里克为首的宪政派占领柏林的第二天,冯·维茨勒本的军队和号称精锐的新版“元首警卫队”重新夺回了柏林,在局势基本受到控制的情况下,一支由党卫队员、“治安管理者”和警察组成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施普雷河畔。这些宣誓效忠新元首的武装分子虽然缺乏坦克大炮,却也不是完全的等闲之辈。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在二、三十年代可算是打击政治对手、驱除犹太居民的行家里手,一般的枪械能够熟练玩转,普通军车也开得呜呜作响,他们进攻非常迅速,打斗非常勇猛,当然了,撤退的时候也是跑得非常快的。一句话:他们能够胜任除常规作战任务之外的各种暴力破坏活动!
手持p38的络腮胡子虽然一脸疑惑,但显然是受到了刀疤脸司机的影响,他仅有的一点警惕也被轻易搁置下来。
刀疤脸司机皮笑肉不笑地说:“嘿,蹲监狱的也不尽是穷光蛋啊!比如那些犹太佬!”
当了半年只能处理琐碎事务的政府总理,赫斯显然已经厌倦了事事被人操控,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临时安排在国会大厦内的休息室。
最后两句话听着很是讽刺,赫斯脸上死气沉沉,“这次既然来了,在政局稳定之前,我就不打算再离开柏林!”
拥有硕壮身材的刀疤脸司机主动上前将那打坏的大锁取下,然后凭着浑身的蛮劲推开了这安装有滚轮的大门。
虽说弗里克联系上的主要是第一类部队,而且加起来还不到四千人,但罗根还是由衷地佩服起这老头的人脉和计谋来。要知道这些驻扎在德国东部尤其是首都周边的部队是赫斯和博克两派都竭力争取的,但他们很多人要么是不作任何表态,要么是干脆关闭电台“失去联络”——半年前那场变故给这些军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教训,当时希姆莱掌握着党卫队百万之众和大批秘密警察,实力比如今的赫斯和凯特尔联盟强得多。在希姆莱垮台之前,许多不愿意支持其的军官都遭到了软禁甚至是刺杀,选择支持希姆莱的则在其倒台后受到了审判,虽说最终只有两名国防军军官被枪决,但蹲监狱和就此退役的可不少,他们中间不乏年轻有为以及功勋卓著者。一不小心站错了队,前途尽毁不说,就连名誉也受到了无可挽回的损失,而这对于传统的职业军人简直比失去生命还可怕!
“一会儿就知道了!”罗根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先到里面的房间休息片刻?”
鲁道夫·赫斯进城了。
司机是个肌肉发达的壮汉,左边脸颊有条很深的刀疤,他嚷嚷着说:“十年前我蹲监狱那会儿,身上的财物都是暂押在监狱当局的,指不定里面的人逃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走,再者,我们的汽油所剩不多,要是继续往前走的话,折返的时候就到不了市区了!”
看着情景,监狱里十有八九是空空如也的,但众人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痛就会有恨,有恨就会有报复,这不是必然规律,却描绘出了鲁道夫·赫斯的一段人生轨迹。
从地上捡起的烟已经熄了,络腮胡子只好重新划了一根火柴,吞云吐雾道:“你、马科、卢基,再算上我,四个人!啧!人手是不够!要不折价转手给其他人?”
“耶?你是哪个部分的?”络腮胡子正想要伸手拔枪,但刀疤脸及时阻止了他,并示意自己的小头目往上看。
等到军官离开了房间,弗里克揣测到:“大人物?会是博克元帅那边的,还是赫斯派来的?”
如果有如果,赫斯先生或许会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政府总理,直到新《魏玛宪法》“重要职位连任不得超过两届”之规定生效,然后名正言顺地角逐国家总统一职。然而,当初为了上位,他不得不接受军队的苛刻条件,解散党卫军、大幅削减党卫队,连带着国社党的影响力江河日下,这恐怕早已成为他内心底挥之不去的痛。刚刚年满47岁的他,也不可能早早选择激流勇退。
“你那胆还没猫大!”络腮胡子很是不满地训斥道。
“喔……”
一个穿着灰褐色制服的瘦子从后车厢下来扒在车门上,凑道:“蹲监狱的人能带什么财物,破手表,还是几个硬币?要不我们还是直接折返回去吧!”
戴姆勒-奔驰的汽油发动机是这个时代德国机械工业水平的象征之一,但经过了长时间的使用,大概还经历过战火的洗礼,这辆卡车在启动时还是破着嗓子“咳嗽”了一番。东西走向的高速公路和监狱之间还有大约两公里的沙土路,这样的安排似乎有意要让送到这里的囚犯明白自己的特殊处境。由于一道道很深的车轮痕迹,这条沙土路更显崎岖不平。卡车上的人一边暗自咒骂着,一边在摇晃中憧憬着自己的运气,完全忽略了这些车轮印迹所潜藏的种种警示。
此时,在柏林城区最南端的安特哈尔火车站,罗根和他忙碌的指挥部已经站稳了脚跟。在弗里克的协调联络下,罗根与柏林以西的波茨坦、勃兰登堡,以南的舍纳费尔德、卢肯瓦尔德,西北方向的瑙恩、费尔贝林等地区的驻军取得联系并积极争取他们的支持——宪政变革可说是针对独裁专政、军事专政的革命,旨在削弱个人和军队对政权体制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获得军队将领的支持是相当不容易的,好在中低层军官本来就不涉及到国家政治,也就不那么容易引起抵触情绪。
“你先出去吧!”罗根对那名参谋军官说。
砰!
“哎,老大,我们这里好像只有三个人会开车,但这里有七辆车,加上我们自己那辆,八辆呢!怎么办?”刀疤脸幸福地纠结着。
口头应承未必会转化成实际行动,这一点罗根自然不会忽略,他很清楚地知道,卡尔·里斯瓦尔少校那样的败类终究只是少数,关键时刻值得信赖的依然是自己的老部下!
卡车很快在监狱紧闭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执勤的哨卡内空无一人,厚重的大门上挂着偌大的铁锁。狱警?要么是各自避难去了,要么就在“临时国家元首”指挥的这支庞大而复杂的军队之中吧!
若是不列颠总督兼英国驻军司令由凯特尔自己担任,他少说也会弄个十几万人回来,那样的话政局早就平定了,岂会像现在一样折腾?
这一下,络腮胡子惊得连嘴里的烟都掉在地上,正欲拔枪,却听到刀疤脸满不在乎地说:“他们碰上开不开的门了吧!”
小头目点着香烟,冷笑道:“嘿!军队算什么!这一次只要我们的元首能够掌控局面,军队的没落就指日可待了!”
1941年秋正是德军投重兵于东线发动反击的时期,加上西欧、不列颠、北欧以及非洲占领区都需要驻扎军队,留在本土的军事力量主要分为三种:其一,是新征召的预备部队,他们通常以营、团为单位进行新兵训练,战斗力一般;其二,是从前线返回本土休整和补充的轮休部队,老兵带新人,陆续接收补充装备,战斗力较强;其三,便是长期驻扎在本土的防卫部队,包括空军的防空力量、陆军的守备部队和海军的要塞部队,这些标准的一线部队不仅官兵磨合度高,而且熟悉环境、士气旺盛。
得益于先头部队闪电般的行动,施普雷河上的十座大桥无一受到破坏,按说这支人数达到四万之众的特殊队伍能够非常顺畅地经由它们进入柏林城区,去行使“临时国家元首”赋予他们的神圣使命,然而这终究是一群缺乏严格组织纪律和行动统一原则的家伙,居于后队的看到中队还在等候过桥,几条主要道路上也塞满了车流和人流,一些人便自发到附近去执行警戒巡逻任务,看看空无一人的别墅或者庄园是否藏匿了敌对人员,顺便把无人认领的财物妥善地保管起来。于是,一场小范围、低强度的抢劫在柏林北郊悄无声息地上演了——在这种纷乱不堪的局势下,警察是不可能像往常一样及时出现并且阻止犯罪的,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正为了坦荡的前途而追随他们的新元首呢!
一分钟之后,先前那名参谋军官领着一名神情淡定的陆军上校进来,此人腰间所佩的枪套没有扣上,看得出来是刚刚交出了手枪的,但他并没有因为被解除配枪甚至遭到搜身而有任何的不悦。
“嗯,7点广播!讲话内容我自己会处理的!”赫斯倔强地说。
陪着赫斯在国会大厦最下面两层楼转了一圈,凯特尔说:“我们争取在下午6点之前架设好广播设备,7点,全国广播讲话。我的元首,您下午就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讲话内容5点会送到您的房间里去!”
树林离监狱的高墙得有百多米,但院子里还是飘落了不少枯黄的树叶,靠近墙根处的车库应该是用来停放囚车的,这时候却整齐地排放着两辆军用“甲壳虫”和五辆军用卡车。
“长官,有一位自称克雷斯上校的人在外面求见!”史蒂芬伯格手下的一位团参谋军官进来报告说。
“噢?”络腮胡子沉浸在有关买卖的思考之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转过身,嘴里的烟便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我的元首!”凯特尔不冷不热地问道,“我们的指挥部是设在凯撒霍夫饭店还是总理府?”
没有人注意到,凯特尔是以怎样一种怨愤和不屑的眼神目送赫斯离开。
手里端着枪,这群“治安管理者”一股脑冲进监狱,完全没有防备意识。
“他有说什么?”弗里克在一旁问。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络腮胡子戴着军队的便帽,身上的灰色军服没有任何的军衔和部队识别,他嘴里叼着半根烟,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不远处的监狱。那里唯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环境不错的地皮了!
“呃……”参谋军官想了想,“对了,他自称是受到一位重要人物的委托前来与您会面的!”
“我何尝不是这样期盼呢?”凯特尔扭头看着车窗外,冯·维茨勒本的军队率先进入柏林城区,保护“元首”车队的重任交托给了由“治安管理者”临时整编的战斗部队。想到这些,凯特尔不禁在心中无数遍咒骂冯·伦德斯泰特,那个老狐狸明明可以调动驻扎在不列颠的精锐部队,却找出各种推托的理由,到最后也只派了不到一旅兵力前来,自己更是以英国政局有变为由坐飞机回伦敦去了。
在莫阿比特监狱侧旁的公路上,一辆奔驰制造的军用卡车停了下来。在它的驾驶室和车厢里,神情焦急而又有些茫然的“治安管理者”们除了配发的武器、装着干粮的袋子和水壶之外再无一物。行军打仗和洗劫民居有着天壤之别,但很多时候都讲究一个“快”字,当那些沿路的别墅庄园都已出现同伴的身影时,这群势单力孤的人只好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
凯特尔有些不悦,但还是说:“好吧!我的元首!我想您不需要我提醒也明白,这次全国广播很重要,很关键,也许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铁丝网围墙里的矮墙上,监狱二楼和三楼的窗户前,手持毛瑟步枪、伞兵自动步枪以及冲锋枪的士兵们正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大蠢蛋。
站在监狱大门口的是个身材很普通的家伙,戴着平沿的伞兵头盔,穿着灰色的伞兵作战服,系着黑色的毛绒围巾,蹬着一双半高的军靴,一看就很暖和。
“两个都不好!”赫斯皱着眉头回答说,他虽然不像阿道夫·希特勒那般迷信星象,但干大事的时候谁不想讨个好兆头?帝国总理府吧,既然已经葬送了上一任帝国元首,肯定是不吉利的;凯撒霍夫饭店的条件很不错,但它终究只是一家饭店,之前自己就是从那里灰溜溜撤走的,回去也不好。
“关门!”那个身材普通的伞兵军官面无表情地说着,带滑轮的大门便在一阵低沉的隆响声中紧紧合拢了。
在凯特尔、冯·维茨勒本等人的陪同下,这位在“临时国家元首”位置上过得很不如意的大人物又耀武扬威的回到了柏林,这个军事帝国独一无二的政治中心。
“此一时彼一时!”凯特尔眯着眼睛说,“选国会大厦有个好处,军队不是嚷嚷着要维宪吗,弗里克和那个轻佻的小子不是在喊着宪政革命吗,我们不但要告诉国人我们并没有违背宪法的意思,更会将国会体制保留和发扬下去,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国会大厦!实际上……一旦情况不妙,国会大厦的位置也更适合我们撤出柏林!”
从莫阿比特监狱到柏林北郊的机场,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而此时守卫那座机场的,仅仅是冯·维茨勒本手下的一个步兵连,满打满算还不到200人。
“哈,卡梅克将军也答应配合我们行动了,他那两个步兵营是准备升格成为机械化步兵的部队,配备了不少车辆,机动力是毋庸置疑的!”弗里克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在他的游说下,目前已经有两位陆军将军和一位陆军上校答应支持“宪政派”的行动,这些军官不但掌控着部队,驻地距离柏林城区都不超过一百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