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无痕与苏婉清(十四)
就在她沉思之际,忽然树枝间传来一阵嘶嘶声,婉清本能地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一条小蛇。
“啊!”她脱口惊叫,想要后退,却不料右足一滑,险些从树上跌下。她赶紧抱住树枝,才避免了落地的疼痛。
禅院内,宋无痕身形极快地窜出,闻声望去,见到婉清被困在树上,他微微一怔。
“婉清?”他轻声呼唤。
“我……有蛇。”她涨红了脸,尽管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极为狼狈,但也无暇顾及。
宋无痕看了一眼枝间的小蛇,再调回视线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你要我做什么?捉蛇还是救你?”他笑问。
婉清呆住了,不明白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我……我快要掉下去了。”她紧张地说。
他走到树下,仰头看着她,语气轻松地说:“那就掉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接住她?他真的能做到吗?婉清手心冒汗,那条小蛇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难保不会突然扑上来。
“蛇会咬人啊,婉清。你不跳,难道要等它咬了你吗?”见她慌张失措,宋无痕又补上一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让婉清又恼又怒。
“啊,蛇窜来啦!”他突然大叫一声。
婉清闻言一惊,闭上眼睛,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所抱的树枝。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往下掉的过程,就被宋无痕紧紧抱住了腰。
“蛇……蛇呢?”她颤声问道。
“还在上头呢。”宋无痕温声在她耳边低语,“安然无恙,你可是被我接个正着,没事呢。”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安抚了婉清的心,她的心跳这才逐渐平稳下来。
方才,她是真的吓坏了。她跟一般女子一样怕蛇,因为小时候被蛇咬过,那段记忆让她对蛇充满了恐惧。此刻,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的双足仍然腾空,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突然,温热的脸颊轻轻摩擦过她的脸,她一僵,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是错觉吗?她竟觉得他抱着她的时间未免久了点,她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体上,虽有层层衣料相隔,但那种亲密的接触让她感到些许不安。他的体温传递过来,她的口唇顿时干燥起来。她小声说道:“你放我下来吧?”她不敢看向他,紧紧闭上了眼。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好,我放你落地。”如春风轻拂的声音飘过她的耳际,她暗松了口气,正等着双足落地,却觉得脸颊忽然被亲了下。她倏地张开眼,双脚也踏实地踩到了地面。
“怎么啦?”他温和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吓到了吗?我当你天地不怕呢。”
他的言语一如往昔,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婉清的心跳如鼓,却不敢问出口——刚刚是不是他的唇印上了她的脸?她瞪着他无辜的脸庞,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怎么能问呢?倘若是她错觉,说不定他会以为她对他起了色心。
“那蛇是没毒的,不必怕。”他见她沉默不语,便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然而,婉清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是她多想了吧,他怎会想要亲她呢?她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自幼被蛇咬过,不管有毒的没毒的,我都不由自主的怕……”她低声解释,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没人救你吗?”宋无痕关切地问道。
“师兄只有一人,如何能同时救两人呢?”她叹了口气,回忆着往事,“如今一想,我庆幸他不曾救过我,没让我欠他的情。”
宋无痕半垂修长睫毛,停顿了片刻,才柔声说道:“那么,以后若有蛇要咬你,我都来救你便是。”
“谢谢。”他的话虽像是玩笑,但却温暖了她的心。
宋无痕淡淡微笑凝视着她,而这时,谭仲研从一旁走了过来,观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插话:“宋兄,这位是……”
“是我的红粉知己。”宋无痕回答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玩味。
“怎么可能……”谭仲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们有事要谈,我先走好了。”婉清有些尴尬,她自然感觉到了谭仲研的惊讶和不信任。她明白自己与宋无痕之间的差距,这种自知之明让她感到有些自卑。
“别走别走!”谭仲研急忙说道,“该走的是我。宋兄,我不敢勉强您,只求您顾及当日兄弟情谊,救救我与紫萱……”他求救似的看了婉清一眼,似乎希望她能为他说话,但最终还是拱拳离去。
沉默了一会儿,婉清也不敢说话。宋无痕又露出他一贯的微笑,转身走回禅院。见她没跟上来,他回头说道:“你有事要做?”
“不,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就进来陪陪我吧。”他微笑着邀请她。
她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进禅院。禅院里有一座小花园,虽然百花竞放,但每日也有花朵枯萎。这些枯萎的花朵似乎在提醒她,生命的无常和脆弱。
她见他漫不经心地走向花园,忽地蹲下,开始挖土。她不解,轻步跟上,只见他将枯萎掉落的花放进土洞里。
他是在葬花吗?她呆愕,从没见过他做这种事。一个大男人,即便不是斯文高瘦,但蹲在那里葬花,对她来说也显得突兀和极端不协调。
他仿佛忘了她的存在,静静地挖土,嘴里低念着往生经文。迟疑了下,她撩起一些裙裾,跟着蹲下挖起土来。
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则挤出微笑,“我也来帮忙。”
“我不是在种花。”他纠正道。
“我知道。”她回应,继续挖土。
“好笑吗?”他问。
“嗯,是有一点。我没见过男人葬花,我也不曾葬过花。”她老实回答,垂目专心挖土,看着手指被温热软泥弄脏,忽然哑然失笑,抬起眼见他静静凝视她,她脱口低语:“我的手指总是油腻腻的,不管再怎么洗,到了隔天做菜时,也总会再弄得油腻而沾染令人讨厌的气味。我讨厌那种气味,却不得不做。从小,师父领我入厨门,从此开始了厨艺之路。”
她回忆着过往,眼中闪过一丝心酸和心痛。她将一片枯萎的花枝丢进挖好的土洞里,继续说道:“我不爱做菜,因为要亲手杀牲畜。有时一天要杀上百只鸡来磨练技艺;有时为了做一道鸭掌,得活活烫死一只鸭子;有时也是为了取上好一片猪肉,得拿棍打着猪背,让它挣扎许久再作宰杀。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但我却不得不做。”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伤感,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和责任,而她,正是被命运牵引,走上了这条她并不喜欢的道路。
“我不懂啊,不懂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食之美味,而如此残忍。”她苦涩一笑,失神片刻后继续说道:“我自幼至十八岁之间,经我手而死的动物不止上千。师父一死,我不顾师兄反对,改作素食,从此不再宰杀。”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容化为怯然的鼓励,温暖地看着他,哑声说道:
“我虽不知你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得出你的本性一点也不像现在一般。你修身养性,也是个好人,但总觉得与你不配。你的本性很暴躁吗?那可真好,能有发泄的管道我真羡慕,能养成你火爆的个性却又是个好人,那表示宋府里你的爹娘、你的兄弟都能容忍你而又不会过分。”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良久,唇边才牵起柔笑。
“你这回说话一点也不结结巴巴的。”他轻笑道。
“啊,我……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接了,有些紧张地结巴起来。
“我的脾气确实很暴躁,我以为我隐藏得当,却让你给发觉了。”他沙嘎着声音承认。
“我……我不是有心……”她解释道,只是看到方才那姓谭的男子拜访后,他虽故作稳当,但她却老觉得他焦躁不安,才出言安慰。是交浅言深了吗?她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她从没将过往倾诉出来过,他是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
“你不怕吗?”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怕什么?怕你的脾气太过暴躁,发起怒来吗?”她温婉地苦笑。“再怎么发起怒来,也不会一掌打死我吧。”她轻松地回应,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