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个明月如水的夜晚，万家灯火唯我一人形只影单”
中秋节快要到了，江汜的弟子结束在帮派的学习，参加实战去了。
鹿小冬无处可去，便被江汜带在身边。闲来无事，他便想趁着秋假带鹿小冬四处游历一下。
于是他们一路南下。
这天经过江汜故乡的时候，他趁着中午的空去给自己的母亲与未婚妻上坟。
一侧的河岸上耸起着两座坟墓，在秋风中悲凉地孤立着，四周地面上落满了杨树落叶，踩起来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一下下敲打在人心尖上。
江汜拿起酒杯，对着坟墓前的空地遥遥一洒，晶莹的液体在风中被吹散，一颗颗打在落叶上，好像泪珠。
他心中不自觉抽动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微风拂过杨树林枯叶覆盖着的地面，他想起之前自己师兄师弟的话……
“依我看这鹿小冬该杀，他毕竟是帮着巨兽族杀害了你一家人。他也确实是救你一次，但也抵不过两条人命呐！”
“这鹿小冬确实留不得……”
三年前自己跪在冰凉地板上的恸哭声，随着风声又飘荡在耳畔，将他拉扯进一个悲伤痛苦的漩涡中。
……
秋叶四处飘飞，中秋节就要到了。
这天，鹿小冬躺在床上，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师父好是好，管我吃管我住，就是……有些怪。
鹿小冬想起来，有一次自己和江汜在街上看见一对夫妻买饰品，那女人笑得很甜，她丈夫在一旁一脸的宠溺。结果那一路上江汜都没有再说话，回到家后看鹿小冬的眼神都变了。
还有一次，江汜好友带着孩子来拜访江汜，江汜见到小孩子很是喜欢。不过，等他好友走后，鹿小冬怎么喊师父，江汜都不作声……
鹿小冬很是失落——但鹿小冬心也很大，他认为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影响他和师父之间的感情，所以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鹿小冬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在江南一个小城的郊外，江汜在城外租了个小院子当作临时歇脚处。他说他喜欢安静，便没有在城中租房。
郊外虽说极其寂静，但反观城外却极其热闹。不少店铺街摊卖起了月饼，街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用竹条编成的纸灯笼，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很快，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夜晚，银色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如玉盘的月亮。城中灯火通明，可谓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鹿小冬躺在床上看着剑谱——还以为今夜师父会和自己出去转转，没想到……哼。鹿小冬越想越气，最令人生气还不是这个，最近江汜常常不理自己，说话也好像没听见似的，让人很是不爽。
正当他满肚子怨气地想着时，江汜走进来了。
鹿小冬顿时一切愁云惨雾抛至脑后，他赶紧收起剑谱，支起身子，美滋滋地喊了一声：“师父。”
江汜黑着脸，好像没听到。
鹿小冬抬头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江汜站在床边，冷冷注视着他，终究是没有说话。
鹿小冬看着江汜的表情，笑容顿时凝固——他表情异常平静，上面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只是严肃到了极点，棱形的眼睛好像冰一样，就这么冷冷地看着自己。
鹿小冬突然额角渗出一层冷汗，心底变得慌乱起来。
江汜站了片刻，良久，他转身向外走去。
当江汜走到门外时，鹿小冬清楚地看见，他袖筒底下寒光一闪。
鹿小冬突然愣在原地，他心中一惊，冷汗顿时爬上后背：在月光下，他鹿小冬分明看见那藏在江汜手里的是一把弯月短刀！
一瞬间，鹿小冬变得呼吸紧促，以前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心脏狂跳，江汜举剑刺杀自己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泪水也跟着涌上眼眶。
他立马决定逃跑！
这江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想弄死人家鹿小冬了！鹿小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江汜骗人的鬼话而住在泽天帮——不对！他鹿小冬那天看见江汜被围攻就不该出手相助的！
悔呐~悔啊！
鹿小冬穿好衣服后跳下床，慌忙地穿着鞋子。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向外奔去，心脏怦怦乱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鹿小冬跑到中庭的时候，忽然听见似有似无的哭声……
鹿小冬心中一颤，大脑飞速旋转。这小院子里就住了他和江汜两个人啊，难道……
他按捺住心中的恐惧，走向中庭一侧的厢房。
鹿小冬走近窗前，透过缝隙抬眼向里面看去——
只见江汜卧在床上浑身颤抖，隐忍着哭得极为伤心。他背部剧烈起伏，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鹿小冬看见这一幕后，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离开。
月光照在小路上，鹿小冬双手插在怀里，极慢地走着。他嘴唇发白，已经没有了血色。
月光映照在他的额头上，他隐隐出了虚汗，突然觉得今年的中秋节怎么格外的冷啊……
远方传来几声野犬的幽蹄，小路两侧枯萎的荆棘在月色下模糊一团，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里父亲留给他的金丹在体内隐隐发烫 ，他忽而想起父亲以前说的话：“小冬，今日为父教你一句诗句，叫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年少的鹿小冬瞪大眼睛：“是什么意思啊？”
记忆中父亲摸着鹿小冬的脑袋，沉声道：“别人对你好，你呢，也要加倍地对他更好，如若今后你遇见一个真心想要对他好的人，千万不要让他受伤啊……”
鹿小冬微微眨着泪眼，现在，他也遇到想要一心对其好的人了，但是自己没有做好，让人家受伤难过了。
月亮的浮光洒落在枯枝落叶上，整个天地间就像蒙上了一层轻纱，鹿小冬轻轻踩在土石山路上，艰难地挪动着步伐，不时有枯叶落在他肩头，好像在拍抚着他，告诉他不要哭泣。
江汜他，很伤心啊……
为什么会这样？
我误伤过他的妻子。
好像真的是妻和子……
那日他兴冲冲地跑去找江汜请教问题时，偶然在门外听到江汜和余东风的对话：“鹿小冬刺伤阿良腹部时，阿良已经有身孕了……那时她没有告诉你，想着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再说的。后来没想到出事了，我看你在她们死后太过伤心，也没敢告诉你。前几天几个宗师说鹿小冬该死，我想了想也是，还是决定将此事说出来”
已有……身孕。
怎么会已有身孕？这些他们从未提起过，鹿小冬也毫不知情。倘若当时鹿小冬知道那妖兽是阿良，他肯定不会反击，是啊，就算是被活活咬死，也不会还手的。
当时鹿小冬傻傻立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然而他后来只记得这句，“已有身孕”了……
鹿小冬后背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他就这么倚着，仰头看向月亮，回想起刚才在院子里见到江汜如此伤心，无边的压抑感包围着他，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片酸涩，这样的活着，负罪感慢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心底升起巨大的痛感，从左心房延伸到十指发软。
江汜，你恨我吗？
可你知不知道，害得你家破人亡并非我的本意。你想杀我，直说嘛，何必这么痛苦纠结，折磨自己……
他倚着树缓缓滑坐在地上，最后几个字他再也遮掩不住，尽管他紧咬嘴唇，沉默的话音震人发聩，在心底掀起无声轰响——
“你想要我的命，我给就是了。”
鹿小冬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微风拂过他尚显青涩的面庞，一滴清泪从他的面庞缓缓滑下。他哽咽着苦笑道：“鹿小冬，你就不该活着呢……”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发起萌芽。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月亮……好像，里面有父母的影子啊……
我曾经，也有爱我的人啊……
终于，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崩溃瓦解，泪水不争气地从脸上颗颗滚落下来，他泣不成声。
鹿小冬并没有离开，他在林子里绕了一大圈又回去了。
那一晚，鹿小冬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