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绪千端
栾莹声泪泣下,面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绾发散乱,把脸埋在双手内,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好一张花容月貌的悲伤面庞。上前问时,却是悲切得说不上两三句囫囵话,似乎把所有的憋屈倾泻而出。
庄苏安百般安慰,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地安慰,发誓要为他做主,就差摘下天空中的星月。
栾莹拿眼偷睃,见他这般,先是再三哭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出求侯爷救救哥哥的话。
庄苏安还以为发生什么改朝换代的大事儿,原不过这般小事。
栾莹细细说:“奴那大哥新近搬到了花子胡同口,闲来无事便新纳了一个小妾,谁曾想,间壁的捣子见色起意,昨儿晚上偷偷摸摸进来偷人,不想被上夜的小厮瞧见了,下手没个轻重,未曾想把人给打死了。那捣子的家人而今告到了顺天府,那顺天府尹要拿人治罪。”栾莹再三再四饮泣几番,又道:“不到万不得已,奴也是不敢开口的。”说着,稽首叩地,道:“伏望侯爷救救奴的哥哥,算是奴的造化了。”
这栾莹乃五年前入了东平侯府,照旧盛宠不衰,她认为她压了庄苏安的正室梅瑶压了一头,连生了姐儿的陈姨娘都远远抵不上。
“大可放心,我前儿去肃王府看到那张府尹。”庄苏安拍拍胸脯,“这点子小事儿包在身上。”
栾莹把匣盒内的些许体己钱拿过去,道:“这是奴几年来的体己,还望侯爷别嫌弃,救救冤枉的哥哥。”
庄苏安推了这些钱,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后面的事儿我来办。”
梅瑶向庄母一一禀报了近来家中事务,并呈上了官中进出簿子。
庄母胡乱翻了翻,一竖一竖都是各项支出,放下后,也未曾说上什么话。
梅瑶几次口呿而不合,终是没开口,正欲起身之际。庄母道:“有什么就说,我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梅瑶犹豫再三,把有人仗着权势在外面打死了人命的事儿说了,那人霸妻为妾,夫君找上门,那人下死手把那夫君给打死了。
梅瑶,乃原国子监司业二老爷梅言的嫡女,因其堂姐梅瑛逝世,为着维系与东平侯府的关系,故将梅家同宗的一女子梅瑶嫁与庄家。
“说起来,这也不是大事,奈何打死人的和咱府上有关系,那死了人的和江夏侯府有关系。”
庄母听此,料事重大,道:“没用的东西,现在是什么阿猫儿阿狗儿都结识。”
“我年轻,也没遇上这种事,再加上,又是侯爷的爱妾,也不好处置,所以特来听老太太的。”
“犯不着为了个奴才得罪那老太婆,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再备些礼物去那边说说,别让外边传出和咱们府上的牵扯。”
“话是如此,可侯爷那边如何说?他毕竟得侯爷的宠。”梅瑶佯为难道。
“也是不着调的人了,没的为了些奴才,得罪外边的权贵。”庄母道。
两人话犹未了,庄苏安信心十足地冲了进来,道:“母亲,有人……”
不待他说完,庄母喝令其闭嘴。庄苏安问为什么,又看到梅瑶在边上,略觉窘迫,只拿个眼睛瞟来瞟去。
庄母把那拐杖狠狠在地上戳了几下,发出铛铛铛的声音,回荡在屋内,怒道:“你自己干的好事儿,没的为了他们,看是把这爵位都快作没了。”
庄苏安料定必是梅瑶在母亲面前嚼舌头,不然母亲如何会盛怒,但在母亲面前,他是不敢置喙的,狡辩道:“我也没出去杀人放火草菅人命结党营私,谁会陷害我,再说了,母亲你老人家就是我的护身符,谁来害我。”
“顺天府的官司,你是要怎么解决?”庄母道。
“我见过那府尹,不过是个贪财好色的主儿,送他千儿八百的银子,还怕他不放人。”庄苏安道。
庄母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没用的东西,你几时见过哪一个贪财好色的就家伙会去招惹上面的人?”
庄苏安涎皮上脸,道:“管他何人,母亲可是当今天子的堂姑母,京城哪一个权贵不会卖母亲一点儿面子。再说了,若不是当年皇祖父没有儿子,哪儿轮得到先帝。”
庄母扔了拐杖,拐杖啪嗒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咚咚声,“兔崽子,你可知打死的蓬家人和江夏侯府有瓜葛,江夏侯府的老太太可是皇上的嫡亲姑母。”
常言道,人走茶就凉,千古定律,哪朝哪代都没变。
永庆皇帝一生五儿三女,多数早殇,活得最长的儿子只也五岁走了,仅成年的公主便是这位寿昌公主,即庄母,一生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磕磕绊绊,好容易长大成年。公主甚得永庆帝的宠爱,长到二十岁才嫁人,婚后,生了三子三女,只长大了这一个独苗,即庄苏安。
永庆皇帝的储位传给了鼎新皇帝,起始,先帝待寿昌公主好得如一家姊妹,巴不得倾天之与之。先帝逝世后,当今天子的态度急转直下,除却常规的年节赏封,甚么好处都碰不着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人情冷暖自知,庄母是深切感知,她是不想再惹上是非,而今的是非是须得下狠手,不然哪天真到了那日,怕是哭干了眼泪,也于事无补。
“这话原不该我说,但我即嫁入了庄家,事事都得为着这个家想。”梅瑶说着,随即唤了一个小厮儿进来。
小厮庆儿进来磕头施礼,把几日前看到的叙述了一遍。
“小的叫庆儿,在二门外做些传唤的事儿。那日小的有暇便去探望姑妈,吃吃喝喝闹到很晚,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小的出去一看,围了一大群人,七八个人手持木棍朝一个人拳打脚踢。小的一眼认出了为首骂骂咧咧的那个就是栾姨娘的大哥,因着那大哥常来探望姨娘,那大哥常常空手来,出去时身上挂了好几个包袱。那人连连求饶,打的人还是不放手,小的还听见……”庆儿颤颤抖抖不说出后面的话,生恐引火上身。
这庆儿在庄家多年,一直在外院做活,不曾得重用,想借着这机会巴结上了夫人。
“你怕什么?这还有谁敢把你怎佯不成?”梅瑶说,看了一眼庄苏安。
“你说,万事有我担待。”庄母道。
一听老太太开了口,庆儿登时颤声道:“说说……,说他是皇亲国戚,打死了人,官府也不能怎么着他。”
庄母闻言,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当着下人,没有重话,问:你看是怎么办?
庄苏安听了,慌神了,他有上一百个胆子,都是说不出这种欺君罔上的话儿,双腿跪下,俛首道:“孩儿全听母亲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