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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唐代的宗教与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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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佛教

    (一)佛教的宏布

    中国的传统思想,着重于解决现实的人生问题,出世的宗教思想,自古就不发达。古代的儒家竭力避免谈及天命鬼神一类的事。西汉儒家虽然喜谈天变灾异,但对于鬼神的崇拜,尚有一段距离。西汉以后的儒家,更完全屏除儒家思想中的宗教色彩,成为一种纯粹的学派。因此儒家不能称为宗教,也无法替代其他宗教。道教虽然相信神鬼,具有浓厚的宗教气氛,但道士的业务,诸如祈雨、治病、捉鬼、炼丹,都是为生人解决问题;其主要理论,亦是在教人如何养生;对灵魂问题,并无完满的解释。既然中国的学派宗教不能满足人们对死后的种种幻想,外国的出世宗教乃乘虚而入,这是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后,能够日益昌盛的主要原因。唐时,天竺的佛教已渐趋衰微,但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则到达最高峰。而唐人对佛学的研究,更有极高的成就和深远的影响。

    佛教虽于北周武帝时遭受禁断,但为时甚暂。宣帝时,又恢复佛教。到隋朝建立,皇室杨氏,笃信佛教,因而加意提倡。文帝即位之初,即下诏听任百姓出家,并计口出钱,营造经像;更命于京师及诸大都邑,由政府缮写佛教经典。于是全国风从,佛教大盛。炀帝虽然荒淫暴虐,但对佛教仍极其尊崇。他曾受佛门的戒法,对佛教经典的翻译整理也颇有贡献。由于文帝父子的尽力扶持,佛教得以迅速地恢复旧观。

    唐初,佛道二教都很盛行,并发生剧烈的争论。西晋王浮所作的《老子化胡经》,是道教徒攻击佛教的利器,其书捏造老子出函谷关西渡流沙之说,指佛陀为老子的弟子。佛教徒也著论对道教加以反击,如僧法琳的《辨正论》,缕述道教的荒谬举动。当时朝臣中有笃信佛教的,如萧瑀等;也有竭力排佛的,如傅奕等。高祖对佛道都不感兴趣,但最初仍抱容忍态度,直到武德九年(626),他下诏淘汰僧道。诏中列举僧道的过失,约有四点:一、妄自尊高,苟避徭役。二、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三、造作妖讹,交通豪猾。四、招徕隐匿,诱纳奸邪。淘汰的办法是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其余的寺观,都予罢除。[诏载《旧唐书》卷一《高祖本纪》]但不久玄武门之变发生,高祖被迫退位,因此未及实行。

    第子与菩萨,隋,敦煌莫高窟壁画。图中菩萨持柳枝、净瓶,宝冠上饰化佛,具备隋代以降观世音造像的特征,弟子为迦叶。

    太宗比较尊崇道教,这与李唐皇室与老子同姓有关。当时道士、女冠(即女道士)的法定地位,在僧尼之上。但太宗对佛教始终未加摧残,相反的,对佛教经典的翻译,曾经热心的赞助。贞观十九年(645),僧玄奘自天竺游学归来,携回佛经六百余部,太宗特在长安设立译场,命他译经,并命房玄龄、许敬宗等,广召硕学沙门数十名相助。高宗、武后时,佛教益盛,这与武后的提倡有关,《老子化胡经》便于高宗时被禁止流行。武后之所以崇佛,主要由于她出身于佛教家庭,最后她更利用某些佛经作为称帝的理论根据。高祖、太宗、高宗时,有所谓“三教讲论”,也就是聚集儒、道、释三教的名流大德,同于皇帝或皇太子前相互讲述论难,以析理明教。其时集会的席次,皆以道士居首,沙门殿后。武后时,废除讲论,到玄宗,三教的理论渐趋调和。

    初唐佛像,敦煌莫高窟第332窟。

    玄宗时,虽曾淘汰僧尼,但民间信仰已坚,无法遏止。其后经肃、代、德、顺诸帝,佛教愈演愈盛。宪宗曾命人迎佛骨于凤翔(今陕西凤翔县),留宫中三日,以求福祉。朝臣韩愈上表论谏,被贬为潮州(今广东潮安县)刺史。韩愈辟佛的理论,主要以传统的儒家思想为依据,所以佛骨事件实是儒与佛的冲突。但韩愈对佛学并无深刻认识,因此所言甚为俚浅。他的结论,只是认为佛教来自夷狄,非先王之教,不宜崇信;对佛家的因果报应之说,表示怀疑而已。这类批评,自然不会发生多大影响。宪宗以后,穆、敬、文诸帝,都奉佛教,至武宗才又有灭佛之举,德、宪、文、宣、懿五帝,均曾有三教讲论的召集。但当时三教的论调,渐趋平淡,讲论不过徒具形式(宣宗时,讲论改以沙门居首席)。宋代理学的产生,受这种制度的影响不小。

    武宗的灭佛,一来因为他本人奉道,亲近道士赵归真,对佛教早有成见;二来是想收没僧尼的产业,以裕财政。会昌五年(845),他下诏禁止道教以外的所有宗教,佛教自然首当其冲,除了在首都及诸州保留极少数的寺院,其余全遭拆除。总共拆毁寺院四千六百余所,僧尼勒令还俗的二十六万五百人,均收充两税户,按期纳税。此外拆毁招提兰若(私人建立的小型寺院)四万余所,没收膏腴上田数十万顷,僧尼所豢养的奴婢被收为两税户的十五万人。[参看《旧唐书》卷十八上《武宗本纪》]武宗时,政治所以颇有起色,与此举不无关系。当时的宰相李德裕,也是这次灭佛事件的赞助者。德裕出身北方世家,崇尚经学,自然厌恶佛教。所以这次事件,可以说是道教与儒家对佛教的合力攻击。

    宣宗时,又恢复佛法,并杀掉劝武宗排佛的道士刘玄靖等十二人。懿宗佞佛益笃,施舍无度,政治因而日坏。其后直至唐亡,佛教未再遭遇任何严重打击,但武宗以前的盛况,则不可复见了。

    (二)宗派的兴衰

    佛教在南北朝时代,虽已有若干宗派,但大都在始创阶段,仅具雏形。到唐,佛教的成实、净土、三论、律、禅、天台六宗,都盛行于世。此外,又有不少新宗派兴起,重要的有法相、华严、密(即真言宗)、俱舍诸宗,前三者为大乘教义,俱舍则为小乘。这许多旧有和新兴的宗派,互争雄长,它们的兴衰起伏,把唐代的佛教,装点得空前灿烂。

    玄奘法师,选自清刊本《佛祖正宗道影》。

    唐代佛教各宗派的盛衰,可分前后两期,前期由唐初至玄宗,后期由安史之乱至唐亡。

    前期佛教,极盛于北方。唐初,法相、华严二宗同盛于京师。法相宗又名唯识宗,其宗师为玄奘。玄奘俗姓陈,名祎,洛州偃师(今河南偃师市)人,十三岁时,出家于洛阳。贞观元年(627),他想赴天竺游学,当时严禁越境,他乃潜行出国。[玄奘出国年代,据梁启超考证,见梁著《中国历史研究法》,页七七至七九]他贯穿西域的伊吾、高昌和北道诸国,然后越葱岭至西突厥国境,再南下经西域西部诸国,终抵天竺。他游学凡十七年,历五十六国,于十九年(645)返国,其后译经说法,创立法相宗。他死于高宗麟德元年(664),年六十九。[玄奘享寿年数,据罗香林考证,见罗著《旧唐书僧玄奘传讲疏》(载《唐代文化史》)]法相宗的宗义在破除我执、法(诸事物)执,二者均为实有。二执既破,显示二空(我空、法空)。所谓唯识,乃指“识外无物”,宇宙万有,都是识的表现,必须用修行方法,方能“悟入唯识”,破除二执。它着重心理学(唯识)及论理学(因明)的研究,以因明的方法,分析心理,多至六百六十法,可以说是纯学理的探讨,全无宗教的意味。这派思想,在天竺有其甚久的渊源,玄奘则受教于天竺的戒贤大师。

    玄奘取经回长安,佚名绘。图为玄奘自天竺回到长安后,受到长安吏民的热烈欢迎。

    玄奘又是俱舍宗的建立者,此宗得名于天竺佛徒世亲的《阿毗达摩俱舍论》(简称《俱舍论》),俱舍为梵文音译,原义为“藏”,故俱舍论亦可译为“藏论”。此论倡行“无我”说,以为一切万有皆是因缘和合的假象,并非实在;既非实在,自然无我。由此推之,人死后亦无灵魂。陈时,真谛曾译《俱舍论》,但信者不多,至玄奘,复译此论,研究者日众,渐至蔚成宗派。但此派仅以注释《俱舍论》为务,未能发挥新义。

    华严宗以研究《华严经》得名,这个宗派,始创于天竺佛徒龙树,他的时代,约当中国的曹魏和西晋。其后,世亲继之。隋时,华严宗传入中国,初祖杜顺(即法顺),甚受炀帝及唐高祖的敬重,并赐号为“帝心尊者”。二祖智俨,居于长安城南的终南山,努力弘扬师说。至三祖法藏(即贤首大师),与玄奘同时,华严宗趋于极盛。此宗亦以研究心理学为主,但持论与法相不同,主张立一常恒不变的真心,为一切现象的根本,世上每一事物,皆是真心全体的表现。但它认为客观的世界,可以脱离主观而存在。

    当法相、华严二宗盛时,其他宗派均为之失色,只有天台宗流行于南方,但声势仍不足相抗。武后以后,法祖、华严渐衰,大概因它们的理论过于深邃,常人不易领会所致。继二宗而起的,则有北派禅宗和密宗。禅宗的始祖为菩提达摩,到武后时,分为南北派,北派的宗师为神秀,南派为慧能。密宗以秘密“真言”(即咒语)立宗,故又名真言宗。玄宗开元时,天竺僧侣善无畏、金刚智及金刚智的弟子不空,相偕来华,世称“开元三大士”。他们携有不少密宗经典,加以翻译,因而一时称盛。至唐中叶,密宗由日本弘法大师(即空海)传入日本,世称“东密”。此外,律宗自唐太宗时,道宣大师依四分律树立佛徒生活规范后,基础渐固,此宗虽未能极盛,但持续的时间则甚久。它的理论,也于玄宗时由扬州的鉴真大师传入日本。

    后期的佛教中心在南方。安史乱后,北禅衰微,而南派禅宗大盛于江南,天台宗受其侵逼,日趋没落。北禅的宗师神秀和南禅的宗师慧能都是禅宗五祖弘忍的弟子,而慧能又是弘忍衣钵的继承者,佛徒尊之为六祖。南禅的宗义,以顿悟为本,北禅则主渐悟,但两派思想的主旨,并没有多大差别。慧能和神会所提倡的修行方法,都以“无念”为主,亦即“于诸境上心不染”,“常离诸境”。禅宗的要义,大致可分三点:一、贵自求不贵他求。佛教的其他各宗,莫不重视拜佛,讲究礼仪,惟禅宗不然,它不但屏弃一切拜佛的礼节,有时甚至呵佛骂祖。它认为佛祖只是一种偶像,如对之礼拜,反为其迷惑。人人自有佛性,只须求诸自身,即可悟道成佛。二、贵行解不贵知解。它认为见性悟道是一种神秘的境界,必须人身亲自体验,而不是知识的研究可以求得的。三、贵超圣不贵住圣。它认为由凡入圣只是过程而不是终点。因为由凡入圣或由圣度凡,则凡与圣的对立依然存在,尚非博大完满的极致。而最高的“涅槃”境界,则是凡圣同泯,不见有佛可成,也不见有众生可度。[参看巴壶天《禅宗的思想》(载《中国文化论集》第一集)]

    禅宗思想,与天竺佛教的出世思想颇不相同,与法相宗的科学思辨,更不相类,倒是与中国儒家和老庄思想,有其相近之处。禅宗思想的光大,可以说是佛教史上的一大革命。它使佛教从繁文缛节、烦琐的思辨和天竺的形式中解放出来,加以简易化和中国化。中国人最注重结婚生子,传流后代;同时读书人必须读儒家经典,以应科举。这两点成为佛教在中国传布的最大障碍。但禅宗主张不必出家,也不必诵读佛经,即可悟道成佛,以是中国人尤其是士大夫信者渐多。由此看来,禅宗的产生,可以说是佛教对中国文化的一种妥协,也可以说是佛教衰落的现象。前期的法相宗,因崇尚细密的思辨,其宗派又渊源于天竺,因此其工作着重于留学和佛经的翻译。到禅宗昌盛,佛徒们大规模的译经和留学的狂热都告终止,继之而起的,是心性的讲求和生活的体验。这种思想,可以说是宋代理学的先驱。唐武宗灭佛后,各宗衰微,惟有禅宗以秉守简朴的宗风,受祸较轻,仍为士大夫所普遍崇信,渐至儒学几乎完全禅化。此外,净土宗也以宗义简单,得以流传于民间。

    (三)学术的贡献

    佛教对中国学术的最大贡献,便是佛教经典的翻译,天竺的佛教思想,借着这些翻译的经典在中国散播,使中国人的思想和生活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动。从东汉末年到盛唐时代的六百年间,因翻译佛经而创造的新字汇和成语,便有数万之多,对中国语文的词汇和内容,无疑大有助益。同时,佛教思想也渐渐注入中国的传统文化之中,形成一种新文化。唐人的诗,已含有浓厚的佛学色彩;宋代的理学,更是佛学与儒学的结晶。总之,在中国历史上,再没有另外一种外来思想影响中国人如此大而且久的了。

    佛教徒的译经工作,从两晋南北朝直到唐朝,从没有间断过。而唐代的译经工作,其规模的庞大,成就的高超,又远过前代。唐代第一位译经大师是玄奘,他于贞观十九年(645)自天竺返国,携回佛经六百五十七部,五千二百卷,多为大乘经典。同年,太宗在长安弘福寺设立译场,命他主持译经工作。重要的助译人员有二十余人,都是当时的高僧。次年,他任长安大慈恩寺住持,继续译经。高宗显庆三年(658),他移居西明寺。次年,又移居玉华宫(在今陕西宜君县),但译事始终不辍。麟德元年(664),他死于玉华宫。总计他从事译经,前后历十九年,共译经律论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卷。从译经的数量,可以看他的热诚和精力的超人。玄奘以鸠摩罗什等前人的旧译错误甚多,因此他译经专以传信为事。他的译品,文字不如旧译流畅,但忠于原著,务求存真,所以具有崇高的价值。华严宗的法藏,对译经则主张调和新旧译法,与玄奘的观点不同。

    唐代的译经事业,在玄奘时代达到最高潮,其后译事少衰,但仍有不少成就。玄奘以后著名的译经者,有义净、实叉难陀、不空等人。义净,范阳(今北京大兴区)人,于高宗咸亨二年(671)赴天竺,武后证圣元年(695)返国,携回经典四百余部。他曾译律藏百数十卷,并续译法相宗诸论,补玄奘之不足。实叉难陀,于阗人,于武后时重译《华严经》。不空,北天竺人,开元时来华,曾译密部经咒一百四十余种。安史之乱后,禅宗兴起,译经之风渐衰。德宗以后,直到唐亡,译经事业可以说完全中断,注释经典的作品,则仍有出现,其中以宪宗时河中府沙门慧琳所作的《一切经音义》最著名。此书共一百卷,书中引载失传的古书甚多,对于古代中国文字的训诂音义,也保存不少。

    除了经典的翻译注释,唐代僧侣在学术上尚有许多其他方面的贡献。由于他们的长途跋涉,远赴天竺求学,他们的亲身经历,便是极好的地理书。唐代有不少僧侣,曾把他们所经历的国家和见闻记录成书。这类书籍,不但对唐人的地理知识大有助益,更成为后世研究唐代国际交通的重要资料。例如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义净的《大唐西行求法高僧传》和《南海寄归传》,都是这一类的名著。

    唐代的天文学与数学,均受天竺的影响,而其媒介人仍是佛教徒。宗教与天文有密切关系,天文又与数学不可分,因此不少这类的书籍,随着佛教输入中国。唐代曾屡次改易历法,开元时,僧一行作《大衍历》,最称精密。医学也随着佛教输入中国,其中最为中国人士所赞许的是眼科医学。天竺的佛徒龙树大师,便擅长眼科医术,他并著有医论,流传中国。此外如催眠术、按摩法、长生术等,也都自天竺传入;并有不少天竺医籍,由佛教徒携带东来,译为汉文。绘画也受天竺画法的影响,例如天竺的晕染法(即阴影法)自南北朝时传入中国,对于唐代绘画的风格技巧,有甚大的影响。又如中国建筑中常见的牌楼,也仿自天竺。这类艺术,大都是随佛教东来的。

    二、其他宗教

    (一)道教与祅教

    道教在唐代,大体说来,是始终为皇室所尊奉的。它虽然没有像佛教在社会上那样风行过,也没有遭遇像武宗时佛教所受的那种打击。李唐皇室之所以支持道教,一来因为皇室与老子同姓,甚至自谓是老子的后裔。[参看唐太宗《令道士女冠在僧尼前诏》(载《隋唐文汇》页四七五)]二来因唐代皇帝多喜食丹药,以求长生,而这类丹药的制造,正是道士们的专长,因此他们能与皇帝接近而受其宠信。道教的缺点,在其除《道德经》以外,缺少益人智慧的经典,较之佛藏的渊博精微,相去甚远。而其若干仪节,亦不如佛教为合理。例如道教“救苦”的办法是“解发系颈,以绳自缚,牛粪涂身,互相鞭打”。[见傅勤家《中国道教史》,页二八七引《辨正论)]这种荒诞举动,不但无法博取知识阶级的尊奉,也难以获得平民大众的信仰。因此道教虽有皇室为后盾,其流布仍远不如佛教之广。

    隋文帝虽然信佛,对道教也甚尊崇,他曾下诏保护道教。唐高祖虽对佛道都不感兴趣,但也曾亲谒终南山的老子庙。太宗时,佛道都已盛行,太宗本人则对道教比较尊重。高宗乾封二年(667),追号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的地位益隆。到武后临朝,加意提倡佛教,她称帝后,更把佛教的地位提升至道教之上,道教的声势乃大为低降。

    到玄宗,又提倡道教,他一面淘汰沙门,一面尊崇道士。他一度命道士、女冠隶属于宗正寺,简直把他们看作宗室;又设崇玄学,置大学士一人,以宰相兼任,并领两京玄元宫及道院。当时全国的道观,共一千六百八十余所,公主妃嫔,多入道院为女冠,受“金仙”、“玉真”等封号,可以说是道教的极盛时代。玄宗后,佛教又盛,但道教一直未遭受挫折。肃代二宗时,因国内战乱,对佛道都没有加意提倡。德宗与宪宗,则采佛道兼信的态度。武宗在藩邸时,即好道术。他即位后,宠信道士赵归真、刘玄靖等,并因归真等人的怂恿,造成佛教的浩劫。其后不久,宣宗又崇佛教,道教的地位再度低降。但道教凭依其与皇室的关系,终唐之世,从未遇到严重的顿挫。

    道教之所以能结欢帝室,主要原因是进献丹药。唐代食药之风甚为流行,中唐以后益盛。有好几位皇帝,作了这类丹药的牺牲品,太宗、宪宗、武宗、宣宗的死,都与食“长年药”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祅教即拜火教,又名火祅教,为波斯人苏鲁阿士德(zoroaster)所创,他大致是前六百年到前五百年之间的人。祅是“神”的意思,祅教是一种二神教,它把世上万物,分为善恶两面,有阴阳二神司之,阳神代表光明,为众善之本,阴神代表黑暗,为万恶之门,两神时常争斗,但善常能制恶。它认为火是阳神的象征,因而拜火,对太阳也加以崇拜。据说祅教的祭祷仪式非常简单,凡欲祭神的,只需携一牺牲,前往净地,便可谒祷天神。但只许为全体波斯人或波斯王祷祝,禁止祈祷私事。同时必须有祅教教士“穆护”(magi)莅临其旁,祭祀才算合法。

    祅教于3世纪末期,为波斯奉为国教,其后流行于今中亚区域的西域诸国。北魏末年,祅教传入中国,当时称之为“胡天”,北魏胡太后、西魏文帝和北齐后主,均信奉之。北周也有拜胡天的仪式,由皇帝亲自主持,其目的在招徕西域人。到唐时,传布益广。高祖武德四年(621),敕立祅寺于长安,并置萨宝、祅正等官,以掌教务,皆以胡人充之。其后东都洛阳以及碛西诸州,亦均有祅寺。唐平西域后,由政府每年两次派人祭祀两京及碛西诸州火祅,以羁縻教徒,但禁止汉人信奉。其教徒来中国的,也没有传教举动。武宗时,祅教与其他外教,同遭厄运,教徒被勒令还俗者二千余人。宣宗时虽弛教禁,但祅教日趋衰落,南宋以后,便不再见于中国的记载。

    (二)新教的输入

    外国宗教于唐代输入中国的,有景教、摩尼教和回教。

    景教,唐人或称为弥施诃教(弥施诃messiah是叙利亚人、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所称耶稣的名字,义为“救世主”),为基督教别派,其创始人聂斯托里(nestorius),原为东罗马君斯坦丁(constantinople)东方教会的大主教,他的时代,约当我国东晋末年至刘宋初年。他主张人神两性分离,认为耶稣兼具人神两性,其母仅产生耶稣的身体,不产耶稣的神性,因此不能称为神母。这种说法与正统派的理论发生冲突,而被视为异端。宋元嘉十二年(435),他被东罗马皇帝下令放逐。他与门徒逃往波斯,设堂传教,其后渐传至中亚一带。

    太宗贞观九年(635),波斯人阿罗本(alopen)携景教经典至长安,太宗命他译成华文。十二年(638),太宗下诏建景教寺,当时名波斯寺,并度僧二十一人。高宗时,诸州各建波斯寺。玄宗天宝四载(745),以景教出自大秦(即东罗马帝国),因而诏改波斯寺为大秦寺。德宗建中二年(781),大秦寺僧景净等,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陈述其教德业之盛。景教碑于明熹宗天启三年(1623)出土于西安,碑额两旁有基路冰(有翼的天使),正中有十字纹,都是基督教的特征。碑文除叙述自高宗至肃宗一段时间景教流布的情形,并言及若干教义及仪节,诸如“三一妙身”(三位一体),“娑殚(撒旦、魔鬼)施妄”,“室女诞圣于大秦”(“室女”指玛丽亚,“圣”指耶稣),“七日一荐”(礼拜)等。至于景教经典,唐时译成中国文字的,数达三十五种。武宗时,景教与其他外教同遭禁止。宣宗时虽弛禁,但其教务日渐衰微,至于废绝。

    摩尼教为东汉末年波斯人摩尼(mani)所创,其教义以祅教学说为基础,并参酌佛教和基督教的哲理,糅合而成,有二宗(明、暗)三际(过去、现在、未来)之说。摩尼最初颇得波斯王的崇信,四出布教,后遭祅教僧正的嫉妒,于西晋咸宁三年(277)被诛死。之后信徒四散,其教传播益广,传布的范围,大致在今地中海东岸及中亚一带。武后延载元年(694),波斯人拂多诞携《二宗经》来朝,是摩尼教传入中国的开始。玄宗开元十年(722),曾一度禁断,但仍准西域人信奉。其后安史乱起,回纥入援,回纥人多信摩尼教,因此其教日盛。代宗大历三年(768),敕令置摩尼寺于长安,名大云光明寺。其后回纥使者请于荆、扬、洪、越诸州置寺,宪宗时,又请于河南及太原二府置寺,均许之。摩尼教立法,有如下特点:一、严行制欲,信徒不嫁娶,男女不交言语;二、不祭祖;三、不茹荤酒;四、白衣白冠;五、尸身裸葬;六、能祈雨。

    唐室的设置摩尼寺,纯为联络回纥。武宗初,回纥为黠戛斯所灭,唐室乃敕停江淮诸地的摩尼寺。至排佛事起,摩尼寺也随之罢废,摩尼及景、祅教徒,被勒令还俗的三千余人。摩尼教在诸新教中实力最强,其教徒也较为顽悍。自遭武宗禁止,各地纷起反抗,以致京城摩尼教徒死者七十二人,诸道死者过半。其后摩尼教与其他秘密宗教为唐室所特禁,但人民仍私组教会,相互传习,西北及东南地区信徒尤多。直至五代初期,仍有叛乱发生,而其秘密活动,到宋代仍未止息。

    回教原名伊斯兰(islam)教,教主为阿拉伯人穆罕默德(mohammed),约于陈宣帝太建初年(570)左右生于阿拉伯商业和宗教中心麦加(mecca)城。当时犹太教及旧有的多神教和拜物教均流行于阿拉伯,基督教也开始在那里传布。他大概受了这些宗教的感染刺激,创立了一种严肃的一神教。其经典曰《可兰》(quran),其教旨是信奉宇宙间惟一的神阿拉(allah),阿拉是全知全能大慈大悲的,而他本人便是阿拉在人世间的代表。同时更确证有来生之说,凡无信仰或为恶的人必受天罚,忠义的人必享极乐。他于唐高祖武德五年(622),以其宗教力量在麦地那(medina)城建立政府,以神权手段统治人民。其后又征服麦加,于是回教在阿拉伯急剧的发展。他死于贞观六年(632),其后数年间,他的继承者征服叙利亚及波斯,形成一个庞大的帝国,就是唐人所称的大食。

    回教约于高宗初年自海道输入中国,最初只在广州一带流行。安史乱后,大食人自海路来华经商者日多,请于互市地区建寺布道,于是传播益盛,但仍限于南方。另一方面,回教随着大食势力的东渐,传入中亚及天山南路。唐末,回鹘(即回纥)灭亡,其残部避居西州者,逐渐发展至天山南路的西域诸国。唐以后,回鹘人多奉其教,回教即由此得名。从此回教在天山南路,继佛教而日益流行。

    三、经学与史地

    (一)经学的演变

    东汉以后,传统的儒学渐趋衰微,继之而兴的是玄学和佛学。虽然如此,儒学却始终有它自己的领域,仍有不少的人去研究它。玄学和佛学远不如儒学与政治的关系来得密切,儒家政治理论的完整,更非玄学与佛学所能及,因此它们无法取代儒学的政治地位。历代的中央政府,无论尊儒与否,总有借重儒家儒学之处。所以无论玄学或佛学如何在社会上流行,儒学终能衰而不绝。魏晋南北朝时代如此,隋唐也是一样。

    东汉的儒学,以郑玄集大成,他治经兼重古文和今文。其后曹魏的王肃,极端相信古文,风尚所趋,所有古文家的学说,都有人研究,而汉代古文经学未立学官的,魏时也都列入学官。古文盛行以后,诸家又各分派别。例如《周易》有王弼、郑玄二家,《毛诗》有郑玄、王肃二家,《左传》有服虔、杜预二家,立说颇多不同。东晋以后,经学又分为南北两派,各有所宗。南派《周易》宗王弼,《尚书》宗孔安国,《左传》宗杜预;北派则《尚书》、《周易》宗郑玄,《左传》宗服虔;《诗》则同宗毛公,《礼记》同宗郑玄。大体说来,南人多宗魏晋人的传注而其间杂以玄学者,北人则犹宗晚汉经说。两派的治学方法也不相同,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见《北史》卷八一《儒林传上》]

    隋统一后,南学渐盛。陆德明作《经典释文》,偏重南学,风行一时。至唐太宗,以经籍文字谬误甚多,乃于贞观四年(630)命颜师古考定《五经》。七年(633),颁行全国,是为《五经》定本。十二年(638),国子祭酒孔颖达撰《五经义疏》一百七十卷,太宗诏改名为《五经正义》。复经考正损益,至高宗永徽四年(653)始颁行全国。“五经”指《周易》、《尚书》、《左传》、《毛诗》、《礼记》,《正义》于前三者的注疏,均采南派,因此经学统一,北并于南。每年明经的考试,便以《正义》为依据。此外又有贾公彦的《周礼义疏》、《仪礼义疏》,均宗郑玄注。

    《五经正义》颁行后,经学定于一尊,明经考试,不能与《正义》的学说相违背。因有此拘束,反而阻碍经学研究的进步,因此唐代除孔、贾外,竟没有卓异的经学家。但一部书绝不可能毫无错误,也不可能永远为人尊奉,因此渐有反对《五经正义》的立论出现。武后长安三年(703),王元感上《尚书纠谬》、《春秋振滞》、《礼记绳愆》等书,皆与《正义》立异。武后命弘文、崇贤两馆学士、成均(国子学)博士等加以审查,以其书非诋先儒,多不以为然。但若干朝臣,喜其议论新奇,对其书评价甚高,武后下诏褒美。此后《正义》渐不为人所重,遂形成一种怀疑旧注、崇尚新说的风气。

    代宗大历以后,经学者多标新立异,不守旧说。例如啖助作《春秋集传》,杂采三传,各取其长。陆淳作《春秋纂例》等书,抨击三传,自以臆说解经。此外如成伯屿的《毛诗指说》,李翱的《易铨》等,皆尚新说。这类著作,因过逞私意,本身并无多大价值,但影响所及,遂开宋人怀疑古经的风气。

    唐代又有石经的刊刻,此举创议于太和四年(830),始事于九年(835),事成于开成元年(836),故名“开成石经”。石经包括十二经,即《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论语》、《尔雅》。共刻二百二十八石,计六十五万二千零五十二字。凡经文不从注疏的,皆有依据。其后五代雕印九经以及宋代石经,均以之为蓝本。

    至于唐代的儒家思想,也呈现衰落状态,甚少创见。这主要由于佛学发达,才智之士,群趋佛学的研究,而对正统的儒家思想,反少兴趣。韩愈是中唐时代的大文豪,同时是儒家思想的忠实拥护者,他曾作《原性》一文,约略谈到人性问题,其持论主张发挥孔子性说之长,并无特殊的创见。同时文中对于杂用佛老学说而言性者,表示不满。其后他被贬至潮州,与高僧大颠往还,颇受影响,其排佛的态度,渐不如以前的强厉。但他对心性之学,仍没有显明的收获。他的弟子李翱,也曾与高僧惟俨论学,颇有警悟。翱曾作《复性书》,表面远攀儒家经典,不及佛书,实际其中已杂有许多佛家理论。这部书被认为下开宋代理学的先河,由此可以看出唐代儒家思想与佛学的关系。[参看罗香林《大颐惟俨与韩愈李翱关系考》(载《唐代文化史》)]

    (二)史地的著作

    史学自两汉以后,下至隋唐,始终发达。除了历朝官修的史籍,私人著作也异常繁多。魏晋南北朝时代完成的重要史书,有晋陈寿的《三国志》,宋范晔的《后汉书》,梁沈约的《宋书》,梁萧子显的《南齐书》,北齐魏收的《魏书》,都流传至今,列为正史。其中尤以《后汉书》、《三国志》最称良史,与《史记》、《汉书》合称“四史”,为后世所传诵。此外如宋裴松之的《三国志注》,裴骃(松之子)的《史记注》,梁刘昭的《后汉书注》,都是史注中的名著。

    隋因国祚过短,并无重要的史书完成。到唐初,朝臣令狐德棻建议修撰前代历史,高祖从之,命朝臣分修南北朝各朝的历史,数年未成。太宗贞观三年(629),再度下诏修史,以令狐德棻、岑文本修周史,李百药修北齐史,姚思廉修梁陈史,魏征、孔颖达修隋史。十八年(644),又命令狐德棻等改撰《晋书》。计先后修成《晋书》一百三十卷,《梁书》五十六卷,《陈书》三十六卷,《北齐书》五十卷,《周书》五十卷。《隋书》八十五卷。魏晋南北朝各代历史,连同前人所修者,至是全备。

    以上诸史,惟晋、隋二书,出于众手。参加《晋书》修撰工作的朝臣,除令狐德棻,又有房玄龄、褚遂良、李淳风、许敬宗、来济、李义府、上官仪等。而晋宣、武二帝及陆机、王羲之四人的论赞,则出自太宗手笔,因此总题曰“御撰”。书中天文、律历、五行三志,为李淳风所著,淳风深明星历,善于著述,因此三志最为可观。至于《晋书》的缺点,则是好采诡谬碎事,内容颇嫌琐屑荒诞;其所评论,又竞为绮艳之词,而致失其平实。《隋书》的修撰者有魏征、颜师古、孔颖达、李延寿等,其书也以志见长。其他四书,大体均够水准。至于私人所撰的前代历史,则以李延寿的《南史》、《北史》为最著。以上八种史著,均为后世列为正史。但《北齐书》久已亡阙大半,今本是后人取《北史》及其他各书补缀而成的。此外,《周书》也残缺不全。

    除了修撰前代历史,唐室并有自身的记述,如《起居注》、《实录》一类的著作。唐初,温大雅撰《创业起居注》三卷,述高祖自起义至代隋一段时间的史实,甚有价值。唐初的历史纪录,因太宗加以窜改,若干事实颇有隐讳之处,《创业起居注》虽不知是否也被窜改,但它仍保留若干事实的真相。例如高祖起义,史书多谓系太宗敦促而成,惟有《创业起居注》说是高祖本人的意思。贞观时,许敬宗与敬播合撰《高祖太宗实录》,自创业至贞观十四年(640)。其后敬播又撰《太宗实录》二十卷,记贞观后期史事。播在当时有良史之目,但事实上《高祖太宗实录》,对“玄武门之变”仍不敢据事直书,于太宗曲加回护。后世撰修唐史,因根据实录,致使此一事变的真相,隐埋达千数百年,直到近代才被发现。太宗以后各朝,均有实录,可惜唐代历朝实录,因经安史、黄巢两次大乱,益以北宋的“靖康之难”,而致散失殆尽,惟有《创业起居注》流传至今。实录为编年体,至于纪传体的国史,亦代有修撰。到肃宗时的韦述,勒成一书,共一百一十三卷。其后唐室曾二修国史,仍以韦述的《国史》为蓝本,但《国史》亦以战乱关系,而告失传。

    有关典章制度的纪录,最著名的有玄宗时官修的《唐六典》,杜佑的《通典》,苏冕的《唐会要》,杨绍复的《续会要》等。唐时,门第仍为社会所重视,因此“谱学”甚盛。这方面的重要著作有:路敬淳的《著姓略记》,太宗命学者所撰的《氏族志》,柳冲、魏知古等的《姓族录》,韦述的《开元谱》等。关于史学方法的著作,则有刘知几的《史通》,其书凡四十九篇,评论史学典籍,商讨史体及史法,见解精辟,议论中肯,实为空前的创作。此外唐代为前史作注的风气也很盛,其书流传至今的,有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张守节的《史记正义》,颜师古的《汉书注》,章怀太子(名贤,高宗子)的《后汉书注》等,对古代典籍,均有辑录之功。

    地理学方面,地图至迟起源于战国,地志则至迟起源于西汉。但古代地图大都粗具形式,直到西晋初期的裴秀,定立六种体例,而后制图始渐趋精审。裴秀的观点与今日的制图方法,在原则上已大体一致。[参看《晋书》卷三五《裴秀传》]汉成帝时,朱赣著《风俗记》,条录各地风俗,已具地志的雏形。东汉时,班固作《汉书·地理志》,对州国郡县的山川风习、区域户口,都有详细的叙述,至此始有比较完备的地志。至于汉时四裔诸国的地理状况,除《史记》、《汉书》等史书附带述及外,尚无专著。魏晋南北朝时,地理的著作渐多,如西晋周处的《风土记》,东晋僧慧远的《庐山记略》,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等,是其著者。有关外国的地志行记,则有三国时康泰的《扶南记》,东晋僧法显的《佛国记》和僧道安的《西域志》等。

    隋时,政府曾编制《诸州图经集》和《隋区域图》,此外裴矩曾作《西域图记》,地图之外,均附说明。地图与地志合流的新体例,自此创始。唐时因版图扩张,佛教流行,地理学大为发达。当时的定制,州府三年一造地图;域外国家,则由鸿胪寺派官询问各国使臣侨民,记录其山川风俗,然后制图奏上。高宗时,许敬宗撰《西域图志》,详载风俗物产,凡六十卷。德宗时宰相贾耽,尤精地学,所绘的地图甚多,但多失传。他所制的《海内华夷图》,广三丈,长三丈三尺,率以一寸折成百里。他又作《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亦已亡佚,但从其他史籍,尚可窥见其书的一部分内容,至今仍是有关唐代对外交通的珍贵资料。[见《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此外,宪宗时李吉甫曾撰《元和郡县图志》四十卷,图已佚失,但志至今犹存。

    四、文学与艺术

    (一)骈文与古文

    魏晋时代的文学,在文章方面,因受汉赋的影响,渐有骈俪的体裁出现。这种文体,至南北朝时趋于极盛。当时的文章,无论抒情记事,甚至议论,大都以骈俪出之。所谓骈文,其特征约有三点:一是文中每一前句与其后句的字数,必须整齐划一,不可参差。二是前后句的内容,须有对仗,形成联语。三是前后句的声韵,必须协调。骈文的声韵,最初并无一定的规律,虽然若干作品,声韵协调,但只是自然而然,并无固定的格式。直到齐梁时代的沈约等人,标明四声(平、上、去、入),而后作者始有规矩可循。所以四声的定立,在当时确是一大发现,这件事不但掀起中国音韵学史上的巨变,也为中国的文学开拓了广大的领域。

    魏晋南北朝时代以骈俪体写成的文章,主要有赋、论及笺牍等类。魏晋的重要赋家,有王粲、曹植、左思、陆机等。他们的作品,大都清丽流畅,繁简适中,可以王粲的《登楼赋》、曹植的《洛神赋》为代表。但其中仍不乏长篇巨制,如左思的《三都赋》,曾构思十年始成,其雄浑闳博,可以上追两汉。而陆机的《文赋》,论列修辞布局之法,尤为后世所重视。到南北朝,汉魏的大赋不再出现,代之而起的,为一种轻松简短的小赋,如宋鲍照的《芜城赋》,谢惠连的《雪赋》,谢庄的《月赋》,梁江淹的《恨赋》、《别赋》,庾信的《小园赋》、《春赋》等,大都文笔轻倩,为前世所未见。论则以魏晋为最盛,如曹丕的《典论》,嵇康的《养生论》,干宝的《晋纪总论》,刘孝标的《广绝交论》,都是千古名作。至于笺牍一类的小品文,则以南朝人最为擅长。这类文字,通常不过百字至数百字,但流利俊逸,妍雅自然,梁代的吴均、庾信和陈代的徐陵,都是作这类小品文的能手。庾、徐二人的作品,可以说集骈文的大成,当时有“徐庾体”之称。他们的文笔,虽仍侧重轻倩,但能自创新意,不同流俗,用典属对,尤奇妙自然;而骈文中四六句属对的形式,也自他们所倡导。

    南北朝时代,开始有文和笔的划分,文是指抒情写景的美文,笔是指立论述事的散文。梁昭明太子萧统(武帝子),曾根据这种观点,专辑古代美文,成《文选》三十卷。这部书为后世研习美文的人,奉为宝典。此外,梁代刘勰的《文心雕龙》,是中国最早的文学史和文学批评作品,以文笔论,也是骈文中的杰出著作。

    北朝的文学,远不如南朝为盛。北魏自孝文帝励行汉化后,才崇尚文学。南方的文风,渐渐流播到北方。到北齐,文士多取法于江左,当时的文章名家如邢邵、魏收,都经常模拟南士的作品。[参看《北齐书》卷三七《魏收传》]北朝末年,绮靡的骈俪文辞,笼罩着整个北方文坛。西魏虽有苏绰等模仿《尚书》文体,提倡复古,但终无法抗拒来自南方的洪流。就政治而言,是北朝征服南朝;就文学而言,却是南朝征服北朝。隋代的文学,仍然承袭骈俪的风习,并无特殊的风格,知名的文人也不多,薛道衡是其中最有成就的一位。

    唐代的文章,大体可分为三期:[参看《新唐书》卷二〇一《文艺传序》]第一期由高祖至睿宗(618~712)。这段时间内,仍以骈文为最流行,可以“四杰”的作品为代表。四杰指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他们的骈文,大都措词绮丽,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并多用四六句法。其缺点则是过于堆砌雕琢,有时且不易索解。四人的作品,以王勃的《滕王阁序》和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最为后世所传诵。

    第二期由玄宗至德宗(713~804),可以说是由骈文转至古文的过渡时期。此期的作品以制诰文为代表,作家最负盛名的,首推玄宗时的张说、苏。二人均以名相而擅文章,所作雄浑凝重,虽骈俪的形式未除,但风格大为改变,当时号为“燕许大手笔”(张说曾受封为燕国公,苏曾为许国公)。此外,德宗时的陆贽,也擅长制诰。德宗在奉天(今陕西乾县)时,所颁诏敕,多出于贽手,皆曲尽情理,诚挚动人。据说当时的武夫悍卒,读之无不流泪。此外他的奏议,剀切详明,一扫前代浮靡的积习。

    第三期由顺宗至唐亡(805~907)。顺、宪二宗以后,古文兴起,以韩愈、柳宗元为代表。所谓古文,乃是效法古代经典以及秦汉时代文章的体制,也就是非骈偶的散文。唐代古文的提倡,并不始自韩柳,唐太宗时的姚思廉,武后时的陈子昂,玄宗时的元结,代宗德宗时的独孤及、梁肃等,都曾力主复古。直到韩柳,这种复古运动日益兴盛,才为古文派奠定了基础。韩柳的古文,实际是一种新的创作,他们以纯文学的情趣,纳入短篇的散文中,与古代的学术著述和朝廷文字,在精神上大有不同。同时他们于短篇散文中,又自创许多新体,如赠序、杂记、杂说等,内容则纯凭作者的兴会,恣意发挥。他们的这种创作,为中国的文学开辟一个新园地。此外他们又主“文本于道”之说,但从他们的作品,并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高深的道。[参看钱穆《杂论唐代古文运动》(载《新亚学报》三卷一期)]韩柳以外,如张籍、白居易以及韩的门人李翱、皇甫湜等,都以古文相尚,一时蔚成风气。

    韩柳的古文运动,只是一种开风气的举动,实际并未能取代骈文的地位,骈文依然盛行不废。李德裕与武宣时代的大诗人李商隐、温庭筠,都是骈文的名家。而当时政府的文告和朝臣的章奏,仍多半采用骈体。唐末骈文益盛,专以典丽华艳为尚,格调益卑,其风至五代而不衰。古文的真正大盛,是北宋时代的事了。

    (二)诗与词

    东汉末年,北方的诗风大盛,名家辈出,而以曹操及其子曹丕、曹植为领袖。这时五言诗已至成熟阶段,他们所吟咏的方面,较前大增。其作品气味深厚,犹有古意,后世称之为“建安体”。建安诗大都为五言,四言、七言者甚少。魏晋时代的诗,也以五言为主,其风格也与建安诗相近。魏和西晋的著名诗人,有阮籍、左思、陆机、潘岳等。东晋一代,并无伟大的诗人出现。当时清谈盛行,风气所被,因而有所谓“清谈诗”。其内容或谈老庄,或谈佛理,读之令人乏味,如孙绰、许询等人,都好作这类诗。直到晋宋之交的陶渊明,诗风才为之一振。他的诗以描写田园景色见长,饶有风致。陶渊明以后,风景诗大为盛行,继起的诗家如宋的谢灵运、颜延之等,都以写景见长。

    南齐著名的诗人有沈约、谢朓等,他们的诗,虽仍以五言为主,但用字华美,且讲求声韵对仗,世称“永明体”(永明为齐武帝年号)。唐代的律诗,便渊源于永明体诗。但当时诗的用韵,尚无一定的标准。到隋初,陆法言等参酌古今及各地方言,撰《切韵》一书,而后诗韵才渐统一。至于北朝的诗,和文一样,只是南朝的附庸。隋代仍承袭南北朝的诗风,诗人的杰出者,仍以薛道衡为最。

    唐代诗风大盛,这与国家的安富和政府的提倡都有关系。唐诗大致可分古诗、律诗、绝句三大类。古诗主要分五、七言,篇章的长短和句法的结构,并无严格的规定。五言古诗,上承汉魏,其佳作较之古人,并不多让。七言诗最迟起源于曹魏,到唐时才大盛。唐七言诗内容的丰富,气势的雄浑,都非古人可及。此外又有乐府诗,五、七言都有,也有字句长短不齐的,是一种可以入乐的诗。律诗又称今体诗,有五、七言之分,每首限八句。这种诗有其一定的格律,必须平仄互调,用韵只限一种,不能转韵;其第三句与第四句,第五句与第六句,又必须对仗。此外又有一种不限句数的律诗,其布局与古诗相似,但除起头两句和结尾两句不必对仗外,其他各句,均须排成联语。这种律诗,后世称为排律。律诗虽渊源于南朝,但到唐才有完备的形式与格律,所以也可以说是一种创作。绝句每首限四句,也分五、七言,并有古体、今体的区别。“绝句”一词起源于南北朝,为“短句”或“断句”之意,原是一种小型的古诗,并无一定的格律。到唐代,绝句的意义变成了小型的律诗,其格律与律诗的前四句或后四句相同。

    根据明人的意见,唐诗可分为四期:[参看明高栋《唐诗品汇自序》]

    一、初唐,高祖至睿宗(618~712),共九十五年。唐初的诗,仍不脱六朝谶丽的余风,可以“四杰”的诗为代表。到武后时的陈子昂,仿效建安体,风气稍有改变。中宗时,沈佺期、宋之问首创唐诗的新声,从他们起,唐诗才有律诗及古今体之分。七言古诗,也于此时渐趋兴盛。

    二、盛唐,玄宗至肃宗(713~762),共五十年,是唐诗的极盛时代。这个时期的名家极多,各有所长。例如王维、孟浩然长于风格淡雅的田园诗;高适、岑参长于气韵悲壮的边塞诗;张九龄擅长古诗,诗格温柔敦厚;王昌龄擅长七绝,尤善作描写宫中情景的“宫词”;但最伟大的诗人则为李白、杜甫。李白擅长古诗和绝句,律诗甚少。他颇有道家思想的倾向,他的诗现存约七百七十余首,率多神仙饮酒之作,气势雄放,格调俊逸。由于他的诗才横溢,后世不易模拟,因而学者不多。杜甫为李白的好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忠君爱国、悲天悯人的情怀时常流露于诗中。杜诗描写的方面甚广,风格技巧变化无穷。他尤好吟咏时事,因而他的作品有“诗史”之称。他现存的诗共一千四百余首,诸体兼备,尤以古诗、律诗为最佳,而排律一体,更是由他首创。他对后世诗坛的影响最大,为后人尊为“诗圣”。

    李白、杜甫,佚名绘。

    三、中唐,代宗至敬宗(763~826),共六十四年。代宗时,诗风颇盛,著名的诗人有刘长卿、李端、韩翃、钱起、卢纶等。他们都善五言诗,诗格稳和清秀,号称“大历体”。大历以后的诗人,名家者也甚多,如韦应物、柳宗元,诗与王、孟同调;韩愈则追摹李杜,格调奇险,气势雄健。又如白居易、元稹的诗,皆平夷浅近,易于诵读。他们并有“新乐府”的创作,唐代中期以前的乐府诗,大都刻意摹古,内容狭隘;到元白,专以之吟咏当时的民情时事,境界乃大为拓宽。白诗流传极广,不但为当时国人所喜好,并远传至高丽、日本等国。此外孟郊、贾岛,诗体古奥,用字蹇涩冷僻。他们的诗,多咏叹穷苦之作,每有真性情流露其间,后世批评他们的诗格为“郊寒岛瘦”。又有李贺,其诗瑰奇而富想象,人称“鬼才”;刘禹锡和李益,则擅长七绝。

    四、晚唐,文宗至哀帝(827~907),共九十一年。这段时间,政治日非。风气浇薄,文学方面的表现,也远较盛唐、中唐为贫弱。当时绝少雄篇大作,诗格也日趋卑下,元气淋漓的作品,已不可复见。晚唐的大诗人有温庭筠、李商隐、杜牧等。温古诗多艳丽绮靡,今体则较清疏。李诗精于修辞,好用含义深奥的文字典故,因此读者常不知其意之所指:但他学杜甫,颇有神似之处。杜牧也学杜,其诗豪迈艳冶,兼而有之。他擅长绝句,其咏史怀古之作,最为人所传诵。此外,司空图诗格高雅,有承平遗风,但暮年因饱经丧乱,多寄慨之作。他的死与唐亡在同一年(907),可以说是唐代最后的一位大诗人。

    词是一种长短句的组合,因为它综错诗句,配合乐谱,故而又称“诗余”。词的乐谱甚多,各有其一定的格律,作者必须按律填词,不可逾越。词的起源,说法不一,大概与乐府诗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兴起时代,约在中唐,如韩翃、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皆善创调填词。晚唐的温庭筠,尤为杰出,他的作品甚多,从他起,诗和词才有正式的区分。但词在唐代,始终不盛,到五代才大盛。五代词人,祖述温词的甚多,因此温在词史上的地位,无疑为唐代的第一人。

    (三)小说与书画

    先秦时代的学派中,虽有所谓“小说家”,但其作品久已全部亡佚。现存的汉人小说,也大都为后人所伪托,比较真实可靠的作品,最早只能上推到三国时代。魏时,邯郸淳曾作《笑林》三卷,魏文帝曹丕也曾作《列异传》三卷。两书今已不全,但由其残篇看来,可以知道全是些荒诞神怪的小故事。其后自两晋至南北朝,小说渐盛。最著名的作品,如西晋张华的《博物志》,干宝的《搜神记》,宋刘义庆的《幽明录》、《世说》等,其中虽也不乏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但大都是片断简记,疏于布局。到唐,小说的体裁才变得曲折而有组织,与律诗同为唐代文学的特有创作。就体裁而论,唐代的小说可分传奇与变文两大类。

    传奇是一种有组织的短篇小说,文体虽仍倾向骈俪,但较规律严整的骈文已解放得多。传奇又可分三类:一、神怪类,代表作有李朝威的《柳毅传》,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等。二、艳情类,代表作有元稙的《莺莺传》,白行简(居易弟)的《李娃传》,蒋防的《霍小玉传》等。三、豪侠类,代表作有杨巨源的《红线传》,杜光庭的《虬髯客传》等。其中又以艳情类的传奇最为精彩,而《莺莺传》更为后人谱为戏曲,传诵至今。

    变文本是佛教僧侣用以宣传教义的一种文体,一篇之中,骈散诗歌杂而有之,率多俚俗口语,求其易于通晓。这种文体,可能来自印度文学,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学中,是前所未有的。这种文体,渐为文士所采用,以之讲唱民间故事。其起源的时代,约在中唐,但其作品流传于后者绝少。直到清末,才在敦煌大量发现,重要的有《列国志变文》、《明妃变文》等。俗文是一种用俚言口语写成的散文,约起源于唐末或五代,可能自变文演化而成。以俗文写成的故事,在清末发现的有唐太宗《入冥记》等。这种文体,是宋代“话本”、元明“演义”的先驱。

    秦统一后,盛行小篆及隶书。到汉,草书和楷书相继兴起。东汉时,杜度善草书。王次仲善楷书,其后日见风行。魏晋时代的善书者则有钟繇、卫瓘、王羲之等,其中卫瓘善草书,钟王则博精群法。到南北朝时,北方喜尚钟繇,其书方严遒劲,长于碑榜;南方喜尚王羲之,其书疏放妍妙,长于简札。隋统一后,书法的作风也渐趋融和。到唐,因政府的加意提倡,书道大兴;风格方面,也能推陈出新。

    唐初,王羲之的字最为风行,这与太宗的酷爱王书有关。当时的书家如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都学羲之,但皆兼寓北风。玄宗时,名家益多,最著者有贺知章、张旭、颜真卿等。知章善草隶,旭善草书,真卿则草隶之外,尤精楷书。穆宗时的柳公权也善楷书,与真卿并称“颜柳”,为后世所师法。颜柳的楷书,自创新格,以严整劲婉见长,与唐前期书家的风格大不相同。钟王的书法,也因颜柳的风行而渐趋衰落。

    中国的绘画,起源极早,由近代发现的古代遗物可知,在商代即已有绘画。但古代图画多为壁画,常随宫室的倾圮而毁灭,因此周秦遗画,流传者极少。汉代亦多壁画,所绘多为人物故事。其绘于器物上的,近代间有发现,笔意简朴,稍嫌呆滞。到魏晋时代,绘画开始发达,绘于绢或纸上的也渐多。三国时,吴曹不兴以画名。东晋顾恺之,为不兴再传弟子,善绘仕女,其《女史箴图》在中国初期绘画史上极有地位。到南北朝时代,绘画趋于极盛,著名的画家,有宋陆探微、齐谢赫,梁张僧繇及北齐曹仲达等。谢赫并创“六法”,阐述图画的气韵、骨法、赋形、位置等理论,甚有创见。印度、西亚的画法,也于此时随佛教传入中国。西方的画法,着重明暗凹凸,对中国的人物画,影响甚大。又因佛教流行,佛像画也因而兴盛,张僧繇与曹仲达都善画佛像。

    唐高祖、太宗以及玄宗等,都善书画,宗室擅绘事的尤多。由于皇室的爱好,因而绘画大兴。唐初,人物画仍极盛,名家有阎立德、立本兄弟。立德善写生,无论中外人物、奇禽异兽,绘来莫不精妙。立本曾任右仆射,善画像,曾绘太宗御容及凌烟阁功臣图等。至盛唐,山水画兴,名家有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及王维。思训画尚工丽,善用青绿,杂以金色,号称“金碧山水”,开后世北宗一派。昭道稍变父法,以细致见长。思训曾于开元时任左武卫大将军,故时称昭道为“小李将军”。王维擅长水墨,笔意清润,以超脱秀逸为尚,号称“破墨山水”,开后世南宗一派。另一名家为吴道玄(字道子),他的画,山水人物,无所不工,号称“画圣”。此外曹霸、韩干,皆以画马著名。

    安史乱后,绘事仍发展不已,但造诣则不逮盛唐。名家有周昉、边鸾,皆德宗时人。周昉工于人物,衣纹简劲,色彩柔丽。边鸾长于花鸟,精于设色,浓艳如生。唐末,因国内战乱不已,绘事也随着步入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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