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汉帝国的盛世
一、汉初的封建及无为政治
(一)高祖的封建
汉高祖即帝位后,名义上虽是全国又告统一,但事实上仍是分裂的。秦末,举国苦于暴政,人们反而怀恋着战国时代的岁月,因此封建的理论又盛行起来。自陈胜吴广发难后,各地起兵者纷纷拥戴六国王室的后裔为主,重演七国时代的局面。其后项羽也迎合这种潮流,分封了十八个王。高祖也无法例外,楚汉战争时,已曾封过几个异姓王;到战争结束,他为诸侯拥戴为皇帝,为酬勋起见,异姓王有增无减。当时的异姓王有七,即韩王信、赵王张耳、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这七国掩有黄河下游及长江中下游的广大地盘。此外他封了大批的侯,数目多至一百四十以上。王在当时称为“诸侯王”,侯称“列侯”,这两级封君的权威和封土范围,甚为悬殊。王国的领土,大都广至数郡,侯国领土则很少大过一县。王在其国中,除享有经济权如赋税及徭役等,并握有相当大的统治权,王国的官吏,除丞相外,其余概由国王任免。列侯则仅在其封国中享有定额户数的赋税徭役。从这些地方看,汉的封建与周的封建,实质上已大不相同。
也许有鉴于秦的速亡,高祖对封建制是抱有限承认态度的,因此他采用封建与郡县并置的办法。但他对异姓诸王却非常嫉视,处心积虑要把他们消灭,而代以刘氏宗亲。这种想法的产生也很自然,因为异姓诸王大都久经战阵,擅长军事,其中不乏具有野心的人。同时他们各自拥有广大的地盘和雄厚的兵力,对中央政府,实是一种严重的威胁。异姓诸王中,楚王韩信最为高祖所畏忌,因此成为第一个牺牲者。韩信本于汉四年(前203)受封为齐王,次年徙封于楚,王淮水以北及以南的东部地区,都下邳(今江苏邳州市)。六年(前201)初,高祖伪称南游云梦(今湖北省长江南北一带),会诸侯于陈(今河南淮阳县)。就在陈将韩信擒住,带回长安,废为淮阴侯。至十一年(前196),为皇后吕氏所杀。
汉高祖刘邦,选自《乾隆年制历代帝王像真迹》。
此外几个异姓王国被消灭的经过,大致如下:韩王信(与楚王同姓名)于二年(前205)受封,王韩故地,都阳翟(今河南禹州市)。六年(前201),汉北徙其国于太原郡,都马邑(今山西朔州市)。同年秋,匈奴围马邑,信降,高祖自将击之,信逃入匈奴,其国遂废。赵王张耳于四年(前203)受封,王赵故地,都襄国(今河北邢台市)。次年,张耳死,子敖嗣立。九年(前198),因其臣下谋反,汉废敖为侯,国除。梁王彭越本于五年(前202)受封,王魏故地,都定陶(今山东定陶县)。十一年(前196)春,梁太仆告越谋反,汉擒越杀之。淮南王英布于四年受封,王淮南地,都六(今安徽六安市)。至十一年,因见彭越被杀,怕轮到自己,也于其年秋天造反。次年初,布被杀,其乱乃平。燕王臧荼本为项羽所封,王燕故地,都蓟(今北京市大兴区西南)。五年,项羽灭亡,荼乃反,高祖自将击擒之,改立卢绾为燕王。十二年(前195),绾反,汉遣樊哙击之。四月,高祖死,绾亡入匈奴,国除。惟有长沙王因国小力弱,不为高祖所忌,得幸免于废灭。长沙王吴芮于五年受封,王洞庭湖附近地,都临湘(今湖南长沙县)。同年,芮死,子臣继位。臣三传至著,因无后,国除,其时已是文帝末年。
与消灭异姓诸王同时并行的,便是刘氏子弟的分封,他们的领地,大都是原来异姓诸王的国土。从六年到十二年的七年间,高祖先后分封了九个王国,即楚、荆(吴)、代、齐、赵、梁、淮阳、淮南、燕。楚、荆、代、齐四国都是六年分封的,那年楚王韩信被废,高祖分楚地为楚、荆二国,封弟交为楚王,统淮水以北三郡地,都彭城(今江苏铜山县);又封堂兄贾为荆王,统淮水东南三郡地,都吴(今江苏苏州市)。十一年,刘贾为英布所杀。到十二年初,汉更荆为吴,立高祖兄仲之子濞为吴王,都广陵(今江苏江都市)。代辖今自太原、雁门以东至常山境,凡三郡,都代(今河北蔚县),其王为高祖之兄仲。七年,匈奴攻代,仲弃国逃归,更立皇子如意为代王。九年,徙如意为赵王。十年,代相陈豨自立为代王。十一年,汉定代地,更立皇子恒为代王,都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齐王为高祖子肥,辖今山东省一带地,凡六郡,都临淄(今山东临淄县)。赵王张敖于九年被废,汉徙代王如意为赵王,统六郡地,都邯郸(今河北邯郸市)。梁王彭越于十一年被杀,汉分其地为梁、淮阳二国,以皇子恢为梁王,统二郡地,都睢阳(今河南商丘市南),以皇子友为淮阳王,统二郡地,都陈。淮南王英布于十一年反,高祖即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及布被诛,长乃继统其地,共四郡,都寿春(今安徽寿县)。燕王卢绾于十二年反,其地既平,汉乃以皇子建为燕王,统六郡地,都蓟。总之,到高祖临死,异姓王国除长沙王外,全为同姓所取代。
为了防止异姓王国的再起,高祖曾与心腹大臣们举行过一次秘密盟会,会中订立一项重要誓约,即“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史书称之为“白马之誓”。参加盟会的有高祖本人及大臣王陵、周勃、陈平等,吕后也可能参加。这次盟会没有公开的仪式,时间也无法考知,但其确实性则无疑问。尽管如此,在高祖死后不久,这誓约便为吕后所破坏。
(二)吕后握政与诸吕事件
汉高祖于十二年(前195)四月去世,据说他享年六十三岁。子盈嗣位,是为惠帝。惠帝是高祖八子中的惟一嫡子,他生性忠厚,但相当懦弱,因此由他的母亲吕后主持国政。吕后为人刚毅,知人善任。惠帝之初,仍以功臣萧何为相国,至二年(前193),何死,另一功臣曹参继任,曹参原任齐国丞相,他信奉黄老学说(黄指黄帝,老指老子;战国人常好假借黄帝之名以立说,所谓“黄老”学说,实际上就是老子的政治论。)以“清静无为”作为理政的原则,结果齐国大治。他入相后,仍然固执着这个原则,一切遵循萧何所定的旧规,竭力避免苛烦的兴作,以休养生息;对外族保持和平关系,对诸侯王国也采放任政策。
汉初所以推行无为政治,原因约有二端:一是秦虽以尚法亡国,但其制度,甚为完备。汉初儒学衰微,除专治一经的秦国博士外,并无名动时君的大儒如孟子荀子一类的人,同时汉人更承袭了秦人的轻儒之风,例如高祖即经常对儒者横加轻藐和侮辱。道家在战国末年虽是显学,但其本身并无一套政治制度。至于汉廷君臣,大都出身于低层社会,本身没有创立制度的能力。因此汉廷除承袭秦法外,别无其他的途径可循。二是自秦统一直至汉初的二十年间,人民因处于暴政及战乱之中,财产及精力早已消耗殆尽,举国上下莫不希望获得喘息的机会,而道家的政治精神正合乎他们的心意。因此汉初实行无为政治,实有其情势上的必要。
惠帝死于前188年,在位凡七年。其后吕后连续立了惠帝的两个幼子恭和弘为帝,二人各在位四年,都称少帝(前187~前180),而由吕后临朝称制。据说这两位傀儡皇帝,实际上都是外人之子。
在吕后主政的十五年中,她始终遵循着无为的政治原则,与民休息。据史册说当时“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见《史记》卷九《吕后本记》]不能说不是这项政策的成功。她的若干政治措施,也颇值得称述,例如惠帝即位之初,就把田赋减低为每年征收十五分之一。这办法虽在高祖时制定,但一度废除,至是又行恢复,比起秦代半数以上的征课来,不知轻了多少。此外秦代的苛法,也有若干被取消,如惠帝四年(前191)的废除“挟书律”,以及吕后元年(前187)的废除“三族罪”及“妖言令”等。
但吕后也把一个政治难题留给后人,因为她对母家吕氏子弟的加意提携,委以重权,以致造成朝廷间派系的对立,终于在她身后爆发了流血政变。吕氏子弟,自始即追随高祖,他们大都才调庸劣,但由于吕后的栽培,到高祖晚年,他们在朝廷中已隐然自成一派。惠帝为太子时,高祖一度想废掉他,改立宠姬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但未成功,据说诸吕便曾为保护惠帝尽过力。惠帝时,诸吕的势力日增,到吕后称制,他们的政治权位乃压倒功臣派。这种形势,自然由吕后一手造成。
吕后元年(前187),吕后想立诸吕为王,功臣派的右丞相王陵引“白马之誓”,加以反对,因而去职。继而吕后又与继任右丞相的陈平和太尉周勃商议,二人虽也属功臣系统,但不敢再持异议。这一年,吕后首先追封她的父亲吕公、哥哥吕泽为王。接着封吕泽的儿子吕台为吕王,割齐的济南郡为吕国。四年(前184),封妹吕媭为临光侯。吕台于二年(前186)死,子嘉嗣之,因居处骄恣,于六年(前182)被废,改立吕台弟吕产为吕王。七年(前181),赵王友(赵王如意于惠帝元年为吕后所鸩杀,同年,徙淮阳王友为赵王。吕后时,先后立“惠帝子”疆及武为淮阳王。)因不爱其后吕氏,为吕后幽死。同年,徙梁王恢为赵王,而以吕产为梁王,吕国除。恢也因受制于其后(吕产之女)而自杀,于是吕后另立其兄释之的儿子吕禄为赵王。同年,燕王建死,国除。八年(前180),又立吕台子吕通为燕王,通弟庄为侯。这类措施,自然引起功臣们的无限妒恨。
八年(前180)七月,吕后病重;病中命吕禄统辖拱卫都城的“北军”,吕产统辖禁卫宫廷的“南军”,以防制大臣的生事。是月,吕后死,遗诏以吕产为相国,吕禄女为少帝弘后。吕后于生前,曾把好几位吕氏女儿嫁给刘氏子弟,遗命又以吕氏女为皇后;她的目的,似在使刘吕相亲,并没有以吕代刘的意思。
功臣派早把诸吕当作敌人,吕后末年,陈平、周勃即密切合作,对诸吕暗加防备。此外他们更与反对诸吕最激烈的宗室朱虚侯刘章联合。刘章为刘肥之子,当时的齐王刘襄之弟,又是吕禄的女婿;他的反吕,目的是拥立他的哥哥做皇帝。吕后死后,局面立即动荡起来。首先是齐国出兵西指,以讨诸吕为辞。吕产派另一功臣灌婴将兵抵御,婴暗中与齐联络,要齐王还兵待变;而婴本人则屯兵荥阳,停止前进,这形势对诸吕是一种严重的威胁。九月,陈平等以计将吕产、吕禄骗离南北军,由周勃入统北军,然后讨诛诸吕,男女少长,尽行夷灭。功臣们所宣布诸吕的罪状是“欲为乱”,但据史书的描述,却看不出诸吕有什么“欲为乱”的迹象。
政变成功后,功臣们以少帝弘和惠帝其他几个封王的儿子,实际都是吕后取外人子而立的;他们既非刘氏之子,又怕他们将来为吕氏复仇,因而决定另立皇帝。当时齐王襄以高祖长孙,谋取帝位最力;但功臣以王舅驷钧横暴,恐再生事端,乃改立高祖的庶子代王恒。代王为人仁孝宽厚,母家薄氏也谨慎善良。九月底,代王到京即位,是为文帝。至于少帝弘等,则于代王到京的当晚,遭遇与诸吕相同的命运。
二、文景之治
(一)文帝时代的政局
文帝于入统之初,首收大臣的兵权,而以自己的旧属担负统领南北军及管理宫殿的任务,这一点表现出他的过人机智。此外他具有不少美德,例如他自奉俭约,经常穿着黑色绨袍,即使幸姬也衣不曳地;他谦冲为怀,容纳直谏,废除诽谤及妖言罪以求忠言。(妖言罪曾于吕后元年废除,其后可能又行恢复。)最难得的,是他的守法精神,他虽然具有绝对的权威,但能使法律不因个人的爱憎而遭到破坏。至于临民的慈爱,处事的精勤以及对人才的奖掖注意,也都是他的长处。总之,他几乎具有一个好皇帝的所有条件。
虽然如此,仍有些前代遗留下的难题,使他无法解决,这些难题,导源于汉初的“无为政治”。这种政治原则,虽然使人民得到苏息,国家日趋繁荣;但因过分的放任与松懈,而致内政外交随之发生严重的危机,如果不是文帝的贤能,大变乱可能在他的时代就要爆发。当时的最大难题,是诸侯王和匈奴的问题。
各诸侯王国,因为安定了一个时期,人口大为增加,实力也随之增强。在中央政府无为的政治原则下,列国的内政,不大受到干预,因而养成诸侯王的骄恣。同时文帝以诸侯入统,对原来地位与他相同的诸王,自不敢过分约束,如此更助长他们的野心。文帝即位之初,旧有的诸侯王国,只剩楚、吴、齐、淮南、长沙五国;吕后时改封诸吕的赵、梁、燕三国和改封“惠帝子”的淮阳国,均于诸吕事件后废灭;代也因文帝的入统而王位虚悬。文帝于元年(前179)立高祖堂弟刘泽为燕王,赵王友之子遂为赵王。二年(前178),又分赵地,立赵王友少子辟疆为河间王,分齐地,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章弟兴居为济北王。泽曾与大臣计议,共立文帝,章、兴居则曾在讨诛诸吕时尽力,三人皆因功受封。同年,文帝又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分代地而立),揖为梁王。所以文帝初年,宗室诸侯王国已增至十几个,关东的广大地盘,几乎全为它们所掩有。诸王之中,颇有骄恣不法和敌视中央的。例如淮南王长(文帝异母弟),便直呼文帝为“大兄”,并曾擅杀大臣,自作法令。文帝曲予优容,他却益形骄妄。又如济北王兴居,以不满封地过小,于三年(前177)造反,事平国废为郡。诸国中最富强的要算吴国,辖有三郡五十三城。它的东境滨海,境内产铜,吴王濞(文帝堂兄)煮盐铸钱,因而国用富足;他并招致各地亡命之徒,密图不轨。在帝国内部,他可以说是中央政府的最大敌对势力,文帝虽然对他敷衍得相当得法,却不能消除潜在的危机。当时中央政府与诸王国的对立,俨然是秦与六国形势的重演。
另一严重问题是外族问题,当时汉的主要邻国,北有匈奴,东有朝鲜,南有东越、闽越、南越;除匈奴外,其余全是汉的朝贡国。对匈奴,汉从开国之初便屈居下风。高祖曾于七年(前200)讨伐匈奴,几致全军覆没,此后汉廷即以子女玉帛结欢于它,叫做“和亲”。这政策到文帝时依然遵行着,但匈奴仍时常入寇。汉因内部的问题尚无法解决,对匈奴自然不敢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因此一直处于被动的守势地位。
此外如社会上仍然弥漫着秦代重势尚利的遗风,制度方面也依然保持着秦代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尤其是法律,虽已除去若干严刻的条款,但仍嫌残酷悖理。这些方面,文帝也同样无法作大规模的革新。文帝是赞成改革的,但前代交付他的任务过于沉重,使他无暇兼顾;而朝廷中的守旧势力和汉初以来的黄老思想,也是阻挠改革的主力。但他并非不知道问题的严重,因此他竭力充实国力,储备人才,以为来日之用。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帝时代虽未曾从事大规模的改革,但汉帝国全盘革新的计划,却在他的时代即已拟定了。
(二)贾谊的改革建议
西汉时代的洛阳,是一个大商业都会,曾产生过不少人才,贾谊便是其一。这位盖世聪明的洛阳少年,曾针对着文帝时代政治社会上的种种病象,提出了一套宏远深刻的革新建议。这建议可算是汉的建国大纲,在文帝及其以后的时代中,逐步实现,终使国家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新朝代。
贾谊,选自《历代名臣像解》。
贾谊的思想,受儒家的影响最大,但也含有部分的法家色彩。他少时曾追随廷尉吴公,吴则曾受教于李斯;他的法家思想,也许是受吴的熏陶。文帝初即位,他因吴的引荐,被征为博士,当时不过二十几岁。文帝对他甚为赏识,一年之中,便超迁为太中大夫。他在太中大夫任内,曾建议文帝改革制度,悉更秦法。他的改革计划包括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等。文帝虽没有全部采纳,但也改定了部分法令。接着文帝想以他出任公卿,这一着却引起功臣们的恐慌,于是周勃、灌婴、张相如、冯敬一般老牌军人政客,都起而反对,指责他“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文帝不得已,于四年(前176)外放他为长沙王太傅。六年(前174),调任为梁王太傅。同年,他上疏指陈政事,力主改革,那便是有名的“《治安策》”。[见《汉书》卷四八《贾谊传》]他不仅主张改革旧制度的条文,并要改革其精神;不仅要改良政治现状,而且要纠正社会风气。其见解的正确,可由后来的史实作证明。疏中讨论的项目甚多,诸如内政、外交、社会、法律、教育等方面的问题,都曾谈到,现在加以归纳叙述。
内政方面的最大问题,自然是诸侯王国的问题,疏中谈得也最详细。他认为诸侯王的不法,完全由于他们的国大力强。因此他主张“众建诸侯”,把大的国家分成几个小的,使他们的力量不足与中央抗衡,自然可以无事。
对匈奴他主张采取强硬态度,并自愿担负抵制匈奴的任务。在这方面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办法,但他是惠帝以来,致力于扫除“恐匈病”的第一人。
社会方面,他主张裁抑富豪,对于富人的奢侈行为,尤表不满,认为他们是破坏经济的主力。此外他主张以礼、义、廉、耻的道德律来改正社会上崇势尚利的颓风,同时他认为必须由“识大体”的人来负起这项任务。
法律方面,他也主张革除秦法的残酷精神,而把德泽注入法律,使它合乎礼义。因此,他力主刑罚宽简。
他主张注意太子的教育,使他将来在德行上作臣民的表率。这一点是针对太子启(即后来的景帝)而发的,太子的若干行为,显然有些不检。例如他曾于三年(前177)与梁王同车入朝,因在司马门不下车而被劾。(太子并曾以棋盘击杀吴王濞的太子,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详,但也可以看出他的放纵。)
此外,贾谊认为君臣间应讲究礼节,大臣应受优礼。这一点是针对周勃于四年(前176)被人诬告而致下狱的事而发的。自高祖以来,汉廷君臣一向不大懂礼节,常把低级社会朋友家人间的言语动作,搬到朝廷上来。因此他主张皇帝必须尊重臣下的人格,否则必将使臣下“犬马自为”,忘掉廉耻节操。以这话和陈平、周勃等人的媚吕而又反吕的事相对照,便可看出高祖狎侮大臣后果的严重。
文帝对贾谊的这次建议,也曾实行了一部。十一年(前169),梁怀王揖死,贾谊又上疏建议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扞御山东,文帝从之。(武原为代王,文帝于五年徙武为淮阳王,而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太原亦并于代;至此又迁武于梁,淮阳除。)梁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今河南杞县西),共辖四十余大县,远较淮阳为大。这种以亲制疏,逐渐扩充地盘的妙策,也创自贾谊。十五年(前165),齐文王则(襄子)死,无子。次年,文帝又用贾谊的遗策,分齐为六国,以封齐悼惠王肥的六个儿子,即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贤为菑川王,雄渠为胶东王,卬为胶西王,辟光为济南王。同年,又分淮南为三,以封淮南厉王长的三子,即安为淮南王,勃为衡山王,赐为庐江王。(淮南厉王长于六年谋反,废处蜀中,中途死去,淮南无王者数年。十一年,一度徙刘章子城阳王喜为淮南王,至此再徙喜为城阳王,而分淮南为三国。)此外,文帝对臣下的礼节方面,也改善了许多;自贾谊上疏后,大臣有罪,皆自杀而不处刑。至于其他方面的改进,则是文帝身后的事了。
贾谊大约死于十二年(前168),据说他的死与梁怀王揖的死有关。揖因坠马而死,谊自以为傅无状,感伤而死,年仅三十三岁。
(三)晁错的削地政策
晁错是继贾谊而起的政治改革论者,颍川(今河南禹州市)人,少时习申商刑名,并曾习《尚书》于伏生,可以说杂儒法之学,这一点颇与贾谊相似。但他为人峭直深刻,与贾谊的才情扬溢大有不同。文帝时,他曾任太子家令,为太子启所亲信。文帝十一年(前169),他上书论列匈奴与中国战术的长短,甚受嘉赏。他并建议徙民实边,以御匈奴。次年,又建议以爵位奖励人民,输粟于边塞,以充边卒之用,均为文帝所采纳。
文帝于后七年(前157)死,太子启继位,是为景帝。他以晁错为左内史,时常私下与之商决国政,言无不听。当时政治上最大难题,仍是诸侯王国的控驭问题,在这方面,晁错建议景帝,采取硬性的削地政策,也就是随时找机会和借口来削除诸王国的支郡。他也曾料到会激起事变,但他认为诸国迟早要反,削地迫使它们仓猝发难,战争反易解决,要等它们一切准备妥善,局面便难收拾。文帝时,吴王濞以吴太子事件,称病不朝,他即曾建议削吴地以示惩罚,文帝不听,吴因此日益强横;至此,他再度提出这个办法。当时朝臣中,大都不敢持异议,惟有外戚窦婴(景帝母窦太后侄)反对;窦的门客袁盎,也与晁错有怨。窦袁二人均曾做过吴国丞相,袁盎且曾受过吴王濞的财物;至于二人是否暗中与诸侯勾结,则不得而知。
景帝支持晁错的政策,这政策的实行,始于景帝三年(前154),这时错已升任御史大夫,他当然是这政策的主持者。这一年,汉以不同的罪名,削掉了楚的东海郡,赵的常山郡和胶西的六县;既而又下令削吴的会稽、豫章二郡,吴王濞乃起兵反于广陵(今江苏江都市)。他事先并与胶西王卬、楚王戊、赵王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相约,至此六国也起兵响应,一致以讨诛晁错为号召。此外,齐王将闾先与吴通谋而后反悔;济北王志、淮南王安为中央官吏所劫持,无法行动。也有一部分国家忠于汉室,如庐江、衡山等国,都坚守无二;尤其是梁,成了这次战乱的中流砥柱。
汉平七国之乱示意图。景帝三年(前154)正月,吴自广陵西北向渡淮河,楚军自彭城南下,两军会合后,西进攻梁,破梁于林壁,追击至睢阳,围攻不能下。朝廷以周亚夫自长安出击吴楚联军,因吴王在崤山、渑池之间有众多细作,周亚夫遂绕道出武关,经南阳北上洛阳,进占荥阳及敖仓。因吴兵精,周亚夫委梁于不顾,自东进至昌邑,坚垒固守,只派轻军南出淮泗口,然后向西迂回至吴楚联军背后,绝其粮道。吴楚联军攻梁受到相当消耗后,周亚夫将主力向南推进至下邑。吴楚久攻梁不克,遂转兵东向,进攻下邑,寻汉军主力决战,不果,引兵南走,周亚夫追击,大破楚军,楚王败死,吴王被东瓯诱杀。吴楚攻梁时,胶东等五路诸王亦举兵西进,齐王临时背约,其他四王转攻临淄,不能下。朝廷从容派栾布率军东进,至齐,四王全被击败。郦寄攻赵,进围邯郸,七月不克,栾布破齐后,返军西向,与郦寄会合,下邯郸,赵破,七国之乱平息。
吴王濞起兵后,北上渡淮水,与楚兵会合,西向攻梁。梁军迎战大败,退守睢阳(今河南商丘市南)。汉廷则以周亚夫(勃子)为太尉,率兵击吴、楚;以郦寄、栾布分击赵、齐;并以窦婴为大将军,屯守荥阳(今河南荥阳市东)。但吴楚兵盛,景帝显然有些惊慌,袁盎便乘机献计,诛晁错以求诸侯罢兵。景帝从之,杀错后,并派袁盎出使于吴,以谋停战。吴王濞的谋反,已有多年,自然不会因此罢兵,谋和绝望后,景帝乃决心讨伐。
吴王濞继续攻梁,梁王武坚守睢阳,吴楚兵二十万人大部被吸引在睢阳外围,不敢西进。周亚夫到洛阳后,并不救梁,而引兵走昌邑(今山东金乡县西北),以为犄角;一面派轻骑绝吴楚粮道。吴楚攻梁不下,又不敢西进,因而转攻亚夫军,汉军坚壁不战,吴楚军以粮绝,自行退师。汉兵追击大破之,楚王戊自杀,吴王濞弃军南逃至东瓯,为东瓯人所杀。其余各国,也次第平服。总计这场战乱,前后不过三个月,即告平定。
战后,汉廷乘机收回诸国一部分土地,并对诸国的内部大加整顿,规定诸侯王不得亲理国政,王国的重要官吏由中央任命。王国的官员,也裁撤不少,例如王国丞相改称相,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等官均予废除;未撤销的机关,在员额上也大打折扣;自此王国在行政上几等于中央直辖的郡县。另一方面景帝继续采用贾谊的分化政策,例如中六年(前144)梁王武死,汉即分其国为五,以王其五子。总之,七国乱后,诸侯王已不再是政治上的严重问题。
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前179~前157),景帝在位十六年(前156~前141);这四十年,仍是汉帝国储备实力的时代。对外与匈奴仍维持着和亲,内部除了一场为时甚暂的叛乱外,也大体是安定的。政治日有改进,诸侯王国的问题,总算在这段时间内解决了。到武帝即位,汉帝国的内部已没有问题,因而能专意对外。武帝凭藉着数十年培养的国力,开疆拓土,建立震古烁今的伟业。从这些地方看,文景时期,可以算得上是“治世”的。
三、武昭宣时代
(一)武帝的新政
景帝死于后三年(前141),太子彻继立,是为武帝,时年十六岁。这位有为的少年皇帝,在他漫长的御宇期间,曾做过多方面的改革,汉朝从他开始,才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新朝代。他可以说是贾谊改革建议的实践者,诸如讨伐匈奴,分化诸侯,优礼大臣,专重儒术,改易历法,裁抑商人,惩戒游侠以及推广教育等主张,都为武帝所实行。武帝自然也有缺点,例如晚年的奢侈迷信以及敛财黩武等,但他对外的大启疆域,对内的改制革新,奠立汉帝国长期繁荣和平的基础,其功是不可没的。关于他北伐匈奴的伟绩,当于别章详述,这里只说他在内政方面的几项重要措施。
武帝于即位的次年(前140),建立年号,称建元元年;这是中国帝王建元的开始,其后他并屡次改元。到太初元年(前104),他接受朝臣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人的建议,改易历法,废除秦制而改用夏正;秦历以十月(即亥月)为岁首,至此改为以正月(寅月)为岁首。此外,并规定“色尚黄,数用五”。
诸侯王国经景帝的一番整顿,虽然实力大为削弱,但它们的领土,依然相当广阔。武帝听从主父偃的计策,于元朔二年(前127)颁布所谓“推恩之令”,准许诸侯王除以嫡嗣代立外,并可将土地分给其余诸子,由中央给予封号(侯),以其别属汉郡。这一来,诸侯王国越分越小,大都小于一郡了。对于列侯,武帝也不放过,常借微罪把他们废掉。汉制每年八月,皇帝大祀宗庙,诸侯必须献金助祭,名曰“酎金”。文帝时定“酎金律”,规定列侯各按其国的户口为标准,每千口献金四两,由少府收受。武帝便专在这件事上挑剔,凡列侯所献酎金,成色与数目稍有不合,便取消其爵位。总计武帝一代,以推恩所封的王子侯多达一七五人,而因罪被废的则达一一三人,其中以坐酎金失侯的占大多数。[参看《文献通考》卷二六七“西汉功臣”条]
武帝于建元二年(前139),开始在长安西北渭水对岸营建他本人的陵寝“茂陵”,并于陵地置邑。至元朔二年(前127),茂陵的工程完竣,主父偃建议徙全国各地豪族富户于茂陵,集中管理。武帝从之,并以事族诛当时的关东大侠郭解。这对汉初以来弥漫全国的游侠与养士之风,给予一个致命的打击。
武帝另外一件最值得称道的新政,便是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初的皇室和执政者,都崇信黄老,行无为之政。武帝即位前,因受他的舅氏田蚡和太子少傅王臧的影响,颇为爱好儒术。他即位后,便任用一批爱好儒术的大臣,除田、王外,有窦婴、赵绾等。建元元年(前140),武帝下诏命大臣保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由他亲自策问,结果若干研习儒学的应对者如董仲舒等被任用为官,而其中习申韩、纵横之术的都被遣散。他并以一位年八十余的老儒申公为太中大夫,以备顾问。但武帝的祖母窦太后是黄老信徒,对此大为不满。次年,王臧、赵绾均因得罪窦太后而自杀,窦、田和申公皆被免职,儒家的活动,因而大受阻碍。当时中央政府尚有前代任用的博士七十余人,治经书和诸子百家的都有,武帝碍于窦太后,无法来个一元化,仅于五年(前136)设置五经博士,以示提倡儒术。五经博士中的《诗经》博士,在文景二帝时代即已设立,武帝所增置的,只有《书》、《礼》、《易》、《春秋公羊》四经。次年,窦太后死,武帝才开始将政府禄养的非儒家的博士,加以遣散,而儒学从此取得文化正统的地位。此外并设博士弟子员五十人,每年考课,成绩最优的可充任侍卫天子的郎官,次者可以补吏,因此儒家渐登仕版,越来越盛。
另外一种政治上的新气象,便是从汉初直到文景时代,丞相一职,几乎全由功臣或他们的子弟充任,别人无法染指,这个传统办法也被武帝所推翻。他用人不拘一格,他前后所任用的十三个丞相,有外戚,有儒生,有列侯,有退伍军人,有宗室,品类异常之杂,使政治呈现出蓬勃的朝气。
(二)武帝的晚年
武帝一生的行事,真是多彩多姿,但也充满了矛盾。他是尊崇儒家的,但他的好大喜功,穷极奢侈以及迷信神仙等,又无不与儒家思想相背驰。他招延才士常感不足,却又因小过而滥加诛杀。他有时表现得异常果敢,如痛惩匈奴及游侠;一方面却又非常怕死,时时提防别人的暗算。他有过人的聪明,但有时又被人愚弄如孩提,甚至造成巨大的惨案。他一生兴高采烈的致力于开边事业,最后却又在痛悔中结束。总之,在中国历代的帝王中,很难再找到像武帝这样一位矛盾人物。
在此要谈谈武帝新政的另一部分,它代表着武帝政治阴暗的一面,虽然这类措施在当时也许有其必要。
武帝虽然亲近儒者,但对实际的重要政治任务,却不大要儒家来担负,这自然因为儒家拘泥迂阔的作风,与他的好大喜功的性格无法配合。在政治上他所亲任的,乃是言利任法的法家。虽然他曾以儒家的公孙弘做丞相,但公孙弘实际也是文法吏,只是“缘饰以儒术”而已。当时的儒家,对于国家大事,尚谈不到什么决定作用;大体说来,武帝对儒家是尊而不用的。因此武帝时代的政治精神,外表像是文德并茂,实质却是刻薄严厉的。
武帝时代的丞相,只是摆设,实权却操在御史大夫手中,这现象到武帝末年,就更趋明显。当时御史大夫的人选,多是法家,可以赵禹、张汤、杜周、桑弘羊等为代表,他们大都具有过人的才力,办事凌厉无前。当时为了讨伐匈奴,必须使国力高度集中,他们便是这种政治原则的执行者。他们所负的最重要的任务有二:一是严密防止国内叛乱,一是尽量的开发利源。
为了达成国内的彻底控制,武帝首先改订法律。元光五年(前130),他命张汤、赵禹共定律令,务求深刻严厉。例如其中的“见知法”,便规定如看到或知道别人犯法而不检举者,便与犯者同罪,这等于秦法的复活。此风一开,官吏都竞以严酷相尚,因此产生了不少酷吏,最著名的有义纵、王温舒等,他们曾有一日杀数百人甚至一次毁灭千余家的纪录,其冤滥自然是无法避免的。至于大臣被诛杀的,也所在多有。武帝时代的丞相,有好几位是被罪而死的;此外地位稍次的大臣以及地方大吏被杀的,更不计其数;这现象以武帝晚年为最甚。
至于开发利源方面,更是花样百出,鬻卖官爵,便是重要的一项。这办法始于元朔六年(前123),由政府设“武功爵”十一级,每级定价十七万钱,人民买爵至第七级,政府即可任命为吏,有罪可减二等。此外纳财者可以为郎,纳粟者也可以补吏或赎罪。这办法对吏治的损害,不言可喻。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新经济政策的实施,包括国营贸易事业的经营,新税的征收,新货币的发行以及盐、铁、酒的专利等,这套新经济政策的设计者是桑弘羊、孔僅等。新政策的推行,大大增加了政府的收入,至于它的内容,将于别章详述。
严酷的刑罚加上无微不至的搜括,在这双层重压下,人民的生活如何,不难想象。本来这些措施,是为伐匈奴而起,但因武帝用人的失当,使军事将领间发生严重的派系斗争,而致于晚年对匈奴的战役中,遭遇重大的挫败。武帝于天汉二年(前99),以李陵率步兵五千人伐匈奴;征和三年(前90),又遣李广利率七万人北伐;结果都是全军覆没。因为国力的过分浪费,汉帝国的内部呈现出一片饥馑盗贼的乱象。据说武帝末年的全国人口,要较初年减少一半。
武帝的迷信行为,也造成了巨大的恶果。武帝一向信奉神仙,他曾为招延方士,建筑神祠,花费了无数的金钱;至晚年,信仰益笃。他的主要目的,是祈求不死之药,这可看出他对人世的眷恋。正因如此,他深恐被人暗算,尤其畏忌有人以邪术咒诅他,最后他的这种心理,竟为方士们所利用。征和二年(前91)的“巫蛊之狱”,便是武帝受方士愚弄所造成的大悲剧。这一年,武帝身体不适,朝臣江充,上言武帝的病系有人埋木偶(即所谓“蛊”)加以咒诅所致。武帝命充治案,被罪而死的前后达数万人,江充素与太子据有隙,便诬告太子与此案有关。太子被迫发兵,杀充而反,与丞相刘屈釐所领的军队,大战长安城中,死数万人。结果太子兵败而死,皇后卫氏(太子生母)也因此事自杀。
对外战争的失败,国内的不安,以及家庭的惨变,使武帝对一切感到心灰意冷。极度的痛悔,使他清醒过来。征和四年(前89),他遣散所有的方士,不再相信神仙。此外他下诏罢除西域轮台(今新疆轮台县)的屯戍,以示不再务边功。诏中并提到禁止擅加租赋,以使百姓尽力农事;对于国防,也只求武备不乏而已;这就是著名的“轮台之诏”。此后即不再出击匈奴,一意与民休息,这起死回生的一着,挽救了汉帝国的危运。
后元二年(前87)二月,武帝病笃,他立幼子弗陵为太子,并以霍光、金日磾(匈奴人)、上官桀等辅政。他本有几位年长的儿子如燕王旦、广陵王胥等,但多骄纵不法;而弗陵体健多智,因而立之。他事先并赐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死,以杜母后专政之源。立太子以后两个月,武帝便死去,这一着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明智举动。他在位凡五十四年,享年七十岁。
(三)昭宣时代的承平
弗陵继位后,是为昭帝。他因年龄尚幼,无法亲政,由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的官衔摄政。他掌握国家的最高权力,丞相变成了他的僚属,为汉代政治史开一特例。他是武帝时名将霍去病的异母弟,以忠谨为武帝所赏识。昭帝即位后不久,金日磾死去,上官桀则渐与霍光发生冲突。元凤元年(前80),上官桀与其子安,勾结燕王旦等,图谋不轨,并诈作燕王上书,诬告霍光不法。这时昭帝只有十四岁,竟能辨明伪诈,不为所惑。同年,上官桀等伏诛,霍光的政敌尽去,从此权任益专。
霍光大体以“轮台之诏”为施政方针,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对外则与匈奴言和,避免战争,同时又加意于边务的修饬。匈奴有时寇边,因汉烽燧精明,总是失利而去。此外如东胡种的乌桓和西域小国楼兰等,也均以反汉而遭受痛惩。武帝时代所开拓的广大疆土,也因汉廷的加意垦殖而日趋富庶。总之,汉帝国由昭帝时代起,开始走上承平之途。
元平元年(前74)四月,昭帝死。他在位凡十三年,死时才二十一岁。他没有子嗣,由霍光决定迎立武帝孙昌邑王贺(昌邑哀王髆子)入统。贺继位后,淫戏无度,并且把原来昌邑国的官属征到长安,分典要职,因此激起汉廷大臣的不满。六月底,霍光以太后(昭帝皇后上官氏)的诏书把他废掉。次月,霍光又立武帝曾孙病已(后改名询)。病已是太子据孙,父名进,死于巫蛊之狱。当时病已降生,仅有数月,为廷尉监丙吉所救,交给他的祖母家史氏抚养,其后汉廷也恢复了他的皇室资格。他聪明好学,及长曾习经术,但也喜欢纵游任侠。到昌邑王贺被废,他由丙吉等推荐而继帝位,这时他年已十八,是为宣帝。
宣帝的最初几年,仍由霍光专政。到地节二年(前68),霍光死,宣帝才得亲政。但霍氏的势力仍大,霍光的太太霍显、儿子霍禹、侄孙霍山等,都奢侈骄纵。四年(前66),霍氏谋反被诛,宣帝政治上的障碍,才完全驱除。
宣帝生长民间,因而深知百姓疾苦和吏治得失。他亲政后,励精图治,把国政交给丞相,亲信无间,自身则总其大纲,纠正了武帝以来不信丞相的缺点。当时的著名贤相魏相、丙吉等,可与汉初的萧何、曹参媲美。此外他对地方官如郡太守及王国相的选择,也极审慎,择定后即长期委用,不轻易更换。地方官如赵广汉、张敞、韩延寿、黄霸、朱邑、龚遂等,都贤能称职。宣帝理政的原则,虽是“综核名实,信赏必罚”的一派法家作风,但他本人也颇亲近儒士,如当时的丞相御史大夫蔡义、韦贤、萧望之等,都出身儒生。所以宣帝时代的政治,既不迂缓,也不严酷,堪称汉政的极致。政治人才之盛,也为历代所少见。而汉的强敌匈奴,也因天灾内乱,对汉屈服。甘露三年(前51),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这是前世未有的殊荣。此外赵充国的平羌乱,也卓著勋绩。汉帝国的隆盛,至此达到最高峰。
不过宣帝在政治上,也承袭了前代一些缺点,如重用外戚和宦官等。汉代母后及外戚地位的尊重是历史所少见的。汉初,外戚与皇室几乎合为一体,因此产生了所谓“外戚政治”,吕后时代的诸吕便是一例。其后外戚干政的风气一直保持下去,诸如景帝时代的窦婴,武帝时代的田蚡,都位隆权重;尤其是霍光,简直成为皇帝的代理人。宣帝虽然诛灭霍氏,但仍重用祖母史良娣的弟弟史高和皇后许氏的从父许延寿。宦官的亲任,始于武帝。武帝因晚年游宴后宫,不常接近廷臣,常以宦者主持诏令及章奏的出纳,因而宦权渐重。宣帝时,也以宦官弘恭、石显典机要,他们曾于宣帝身后,在政治上掀起巨大的波澜。
宣帝死于黄龙元年(前49),在位凡二十五年。
四、外戚政治与王莽篡位
(一)外戚王氏的兴起
宣帝以后,历经元、成、哀、平及孺子婴五帝,凡五十五年(前48~7),而后为外戚所篡。在这五十几年中,汉政虽然渐衰,但大体说来,仍不失为一个富强康乐的时代。这个时期的汉廷政治,有两个特点:一是儒家政治权位的提高,儒家出身的政客渐成为朝臣的主干。一是政权渐由外戚王氏一门所把持,王氏渐成为实际政治的最高领袖。这两种现象演变的结果,便是外戚王莽利用儒家学说和儒生的推戴,篡取汉室的地位。
儒家虽然在武帝时开始在政治上抬头,但武帝并没有大批的重用他们。武帝晚年,因奢侈黩武,国内发生乱象,引起国人的不满。到他死后,儒家便应时而起,因为儒家学说在“治国平天下”的手段上,与武帝是异趣的。昭帝时,儒生曾公开反对武帝的专卖政策。宣帝虽然也不崇儒,但当时儒家在政治上已有相当的势力,他临终并曾托孤于儒家出身的大臣萧望之、周堪等。所以儒家在政治上的得势,是武帝死后的一种自然趋势。元帝少时即好儒学,他做太子时,曾因劝宣帝任用儒生而受斥责。到他即位后,便亲任萧望之和周堪,更由他们汲引了一批儒生刘更生、金敞等,同心谋议。此外,元帝更把博士弟子的员额,大加增添,武帝时博士弟子仅设五十人,宣帝末增至二百人,到元帝更增至一千人。因此儒家的政治势力,日益隆盛。
元帝的重用萧望之等,引起外戚史高的不满,因此他和外戚许氏,宦官弘恭、石显相勾结,与望之等为敌。初元二年(前47),望之为恭等所谮而自杀,但整个儒家的政治地位,并未遭受严重的打击。元帝时的宰相如贡禹、薛广德、韦贤、匡衡等,无一不是儒生,他们与萧望之的不同,只是他们肯听命于外戚宦官而已。渐渐的,儒家集团成为朝臣的主干。
竟宁元年(前33),元帝死,太子骜继位,是为成帝。帝舅王凤(元帝皇后王政君兄)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的名义辅政,当时成帝已十九岁,本有亲政的能力,但因耽于酒色而委政于凤。王凤颇有长处,他执政后,广收人才,奠定此后王家不可动摇的政治势力。当时的朝臣,虽以儒家为主,但也有若干具有法家色彩的人物如陈汤、陈咸、萧育(望之子)、朱博等,他们多是极好的吏材,自成集团,与儒家集团相对抗。成帝一代的吏治,颇赖他们维持。[参看拙著《西汉的几个政治集团》“(六)外戚政治下的儒生派与现实派”(载拙著《汉唐史论集》页二九至三五)]但这两派朝臣,对王氏却是一致拥戴的。阳朔三年(前22),王凤死。此后终成帝之世,辅政将军一职由王家人轮流充任,继王凤的是他的几个弟弟王音、王商、王根,他们先后以“大司马车骑将军”、“大司马卫将军”和“大司马骠骑将军”等官衔辅政。绥和元年(前8),罢辅政将军号,仅称“大司马”。同年,王根病免,由他的侄儿王莽任大司马。
另一方面,朝臣的法家集团,为儒家所击败,于成帝末年瓦解,至此汉中央政府成了儒家集团的独占局面。进取人才的凋谢,象征着汉帝国声威事业的没落。
(二)王莽的辅政与篡位
王莽是王太后弟曼的儿子,曼早死,因此太后对莽甚为怜顾。成帝时,王氏子弟大都骄奢淫逸,惟有王莽恭俭好学。他酷好儒术,衣着也如儒生,毫无贵戚的恶习;同时他谦身下士,广施财物,以致弄得家无余资。他不特得到几位伯叔父的赏识,朝廷大臣,也多与他往还,因此朝野推重,声誉日隆。绥和元年(前8)他任大司马时,只有三十八岁,却能选贤任能,勤于政事;皇帝的赏赐和封邑的收入,全分给部下及宾客,自身益加俭约。有一次他的母亲生病,公卿列侯的夫人群去慰问,他的太太出来迎接,因衣着朴素,被大家错认为女仆。
绥和二年(前7),成帝死,由他的侄儿欣继位,是为哀帝。哀帝祖母傅太后刚暴擅权谋,过问政事,与王莽不合。同年,莽被罢免。建平二年(前5),莽被遣返他的新都侯国(在今河南南阳市,莽于成帝时受封)。此后汉廷政治由外戚傅氏和丁氏(哀帝母家)把持,王家遭到暂时的顿挫。
哀帝初即位时,本想有一番作为,但因受制于傅太后,他本人又体弱多病,由是政事渐废。其后又宠爱幸臣董贤,以他为大司马,甚至想把帝位让给他,更使国人失望。丁傅虽然也有贤才如傅喜(傅太后堂弟)、丁明(帝母丁太后兄)等,但均不能久安其位,其余的则大都骄奢庸妄,因此使国人对王莽过去的表现益加怀念钦佩。王莽就国后,吏民为他上书讼冤者达百余起。到元寿元年(前2),若干应举的士子,也于对策时称颂他的功德。哀帝乃把他征回京师,陪侍王太后。
二年(前1),哀帝死。这时傅、丁两太后均已先死,王太后又成为宫廷的主人。她立即复任王莽为大司马,并由莽选定一位九岁的宗室中山王箕子(元帝孙)继皇帝位,是为平帝。元始元年(公元元年),王莽进位为太傅安汉公,专决国政。四年,又加“宰衡”之号,效周公故事。到五年,那位年幼的傀儡皇帝突然死去,据说被王莽鸩杀的。
在平帝的五年中,王莽曾有不少“善政”。例如元始二年(2),他曾广封前代宗室诸王及功臣的后裔,凡一百一十七人;并捐田三十顷,钱百万,建房二百区以救济贫民。次年,他命令郡国县邑,下至乡聚,均设学校。四年(4),他扩充京师太学,为学者筑宿舍一万区;增加五经博士名额至每经五人,并立《乐经》博士。又征求通经术及学有专长的人,记述所学,前后达数千人。这些措施,无疑获得在朝和在野儒家的极度赞美。另一方面,在这五年中,不满意他的朝臣如孙宝、龚胜、邴汉等或辞职,或罢免;而与他敌对的势力如丁傅等家,早于平帝即位前罢黜殆尽。平帝母家卫氏,也于三年(3)为他夷灭。甚至他的叔父王立、长子王宇等,都因对他不满而被迫自杀。总之,到平帝末,朝中已找不到异己者。
平帝死后,王莽选了一位年仅两岁的宗室子婴(宣帝玄孙)为平帝嗣,而自为“假皇帝”,又称“摄皇帝”。他之加上皇帝的尊号,据说出于天意。因为平帝死后不久,武功(今陕西郿县东)县长浚井,得一白石,石上写着“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他为顺从天意,才有此举。居摄二年(7),东郡太守翟义,起兵对他声讨,结果迅速败灭,这是他在“天与人归”的过程中的一点小波折。
三年(8),全国各地时有奇迹出现,这些奇迹都不外直接间接告诉世人“摄皇帝当为真”,因此王莽于这年十一月改元为初始。其后不久的一个黄昏,突有一位黄衣人出现于高帝庙中,他留下一个铜盒,然后离去。铜盒里有图和文字,大意都是说王莽应为真天子。王莽得知这个消息,亲到高帝庙拜受铜盒,然后宣布接受天命,即真天子位,改国号曰新。王太后虽表示反对,但为时已晚。至于那位送铜盒的黄衣人,名叫哀章,本是个无行游学者,却因此得到新朝极高的褒赏,位为上公。
王莽以外戚代汉,是空前未有的事。他的成功,固然由于伯叔的余荫、姑母的奥援以及他个人的人望等;但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助力,便是儒家。西汉时代的儒学,已渗入大量阴阳家的学说,儒生们常好以自然现象来附会人事的祸福。武帝时的董仲舒,曾以灾异劝武帝改善政治,后人群起模仿,以天变灾异为借口来攻击所不满意的人或事,成了儒生们的惯技。此外邹衍的五德论也被他们用来解释政治,昭帝以后,便常有人指出汉运已衰,应禅位于新圣。虽然曾有若干儒者因而丧命,像昭帝时的眭弘,宣帝时的盖宽饶等,但此说深入人心,哀帝的想禅位董贤,可能也是受这种说法的影响。加上成帝与哀帝荒怠政事,更使举国上下有汉运将终的感觉,这给王莽安排下一个最好的篡位环境和理论根据。自成帝以来,王氏与儒家在政治上合作,双方本已有密切的关系;而王莽的好儒与优待儒生,自然更为儒家所感戴,他们终于成为王莽代汉的极大助力。
王莽的好儒,倒是真的。他具有浓厚的儒家思想,但这些思想已非孔孟之道的真面目,而大部是些荒唐的迷信和迂谬的复古论。他之喜欢人们向他献符瑞,以及篡位后许多“开倒车”式的措施,都是这种思想的具体表现。
(三)王莽的改制与灭亡
王莽的即真,只是他的政治理想初步的实现,继之而来的还有许多重大改革。他即真之初,除了改正朔、易服色等,还根据若干儒家经典,把官名大事更改。例如改大司农为羲和(后又改为纳言),太常为秩宗,郡太守为大尹,县令长为宰等。宫室和郡县也都改名,繁多到不可胜记。
他的最大一项改草,要算恢复所谓“井田”制了。这种制度曾否在古代实行,实已无法究诘。但自战国以降,社会上贫富不均的现象日益加甚,这种制度乃成为若干儒家政治改革的理论根据。汉武帝时,董仲舒曾上书建议限田。哀帝时,大臣师丹、孔光、何武等也曾有同样的主张,并建议以三十顷为私有田地的最大限度;但因遭受贵戚及幸臣们的反对,未能实现。董等的限田主张,本是因井田制不易实行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但王莽却以恢复井田为己任。他于始建国元年(9)下诏,把全国土地收为国有,更名为“王田”,不得买卖。限定男丁八口以下之家,占田不得超过一井,即九百亩,过限的田,须分给宗族乡邻。无田的人,由政府授田,授田的数目,虽没有说明,当是依井田制“一夫授田百亩”的办法。诏书中附带的另一项改革,是现有的奴婢,不得买卖。
这办法的施行,自然要遭到重重的障碍,诸侯大臣以及庶民因买卖田地奴婢而犯法的,不可胜数。大概最后陷于无法推行的地步,终于始建国四年(12)解除禁约。
经济方面的改革,着重于开发利源,增加生产,却也颇顾及到人民的生活。有些改革项目,是承袭前代而加以扩大的。例如国营专利事业,武帝时盐、铁、酒均由国家专利,王莽则扩大到连铜冶以及名山大泽资源的开发等,也都由国家独占。又如武帝时曾征收工商业货物税,王莽则扩大到征收工商业所得税,凡人民从事渔、猎、畜牧、巫、医以及养蚕、纺织等业的,均取其所得纯利的十分之一,叫做“贡”。
关于增加生产,有两项主要办法,即征课荒地税和强迫劳动。凡是荒弃的田地或城郭中的空地,均须征税,无业的人,也得纳税,不纳者则由政府给予衣食,强迫劳动。
救济贫民的重要措施是“赊贷”和“五均”,也就是国营的放款和平价事业。凡人民遇祭祀或丧事无钱举行时,可向政府借款,不取利息,但须按期归还。如为经营生业而贷款,则须按年纳息,息率为贷款者所获纯利的十一分之一。平价办法是凡五谷布帛等日用必需品,遇滞销时,由政府照本收购;政府并算出各地此类物品的平均价格,此后如遇此类货物的市价超过平均价,则由政府照平均价出卖;用以稳定物价,防止商人囤积居奇。
此外,王莽并改革币制。武帝时,开始由政府铸五铢钱(二十四铢为一两);到他居摄时,更造大钱三种,与五铢钱并用。他即位后,定货币为六大类,即金、银、龟、贝、钱、布,计二十八品,严禁人民私自铸钱。
以上各项制度均是始建国元年至二年(9~10)陆续颁布的,其施行的程度如何,不可确知;但币制的改革,曾造成金融上巨大的紊乱。此外铜冶与山泽的专利,均先后废除,想必也遭遇困难。据史书说,王莽喜欢讨论制度的条文和名词,但对最重要的实际政务,却不措意。官吏任用非人,大都贪污残虐,有些县竟长期没有首长。在这种政治情况下所推行的新法,其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另一项改革,引起外族的背叛。王莽因仿效周代的封建制,分“天下”为九州万国,并废除所有的王号,凡从前受汉封为王的四夷君长,一律降号为侯,并改玺为章。匈奴单于大为不满,于始建国二年(10)叛,王莽派兵数十万讨之,连兵数年。人民苦于征发,相聚为盗,盗患以新帝国的北边为最甚。四年(12),王莽征发高句骊(在今朝鲜半岛北部)兵以伐匈奴,高句骊叛,屡寇东北边。同年西南夷的句町(在今云南通海县一带),也因贬号而叛,王莽屡次派兵讨伐,战事一直拖延了十来年,弄得西南为之虚耗,却始终不能获胜。
大致从天凤四年(17)起,国内又连年发生旱灾和蝗灾,灾情最重的为青(今山东省东部)、徐(今江苏省北部)、荆(今湖北湖南二省大部及河南省南部)三州,三州的饥民由散漫的游掠渐变成有组织的暴动集团。青徐的饥民集团叫“赤眉”,因其分子把眉染赤,以别于官军而得名。荆州的饥民集团叫“绿林”,因窟穴于绿林山(在今湖北当阳县东北)而得名。其后绿林分裂为二支,一支南入南郡(治所在今湖北江陵县),号“下江兵”;一支北入南阳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阳市),号“新市兵”。
绿林军对王莽的战争经过示意图。天凤四年(17),荆州地区发生大饥荒,新市贫苦农民在王匡、王凤领导下,以绿林山为根据地,揭竿而起,史称“绿林军”。地皇二年(20)王莽派军攻打绿林军,王匡在云杜设伏,大败王莽军。地皇三年(22),王莽派太师王匡率兵攻打驻兵成昌的赤眉军,大败,赤眉军乘机推进到濮阳,威胁洛阳,与绿林军相呼应。王莽又派严尤自阳翟南下,攻击绿林军,绿林军分军离开绿林山,一部南下,称“下江军”;主力向北,为“新市军”,七月,到达随州市。平林人聚众呼应,称“平林军”,舂陵刘縯、刘秀兄弟组军呼应,称“舂陵军”。这时“下江军”也转移到随州市与主力会合,声势大振。地皇四年(23)正月,在沘水击溃王莽军,随即进围宛城。五月,拔宛,王邑、王寻大军自洛阳南下进剿绿林军,在昆阳大败后北返洛阳。
地皇三年(22),王莽遣兵讨击赤眉,连遭惨败。荆州的叛乱,也益形扩大,继起的叛众又有平林(今湖北随州市东北)兵和舂陵(今湖北枣阳县)兵,与下江、新市联合。舂陵兵的首领是刘縯、刘秀兄弟,他们是汉景帝子长沙定王发之后,于元帝时迁到南阳郡,为当地望族,因此他们远较其他各支的叛众领袖具有人望。刘縯为人豪放,喜结宾客,起兵的事由他一手倡导。刘秀则为人谨厚,他曾于王莽时入太学,比较有政治头脑。刘縯御众过严,各支联军多不愿奉他为首,因此于次年(23)二月,大家拥立了汉室的另一支裔刘玄(縯族兄)为帝,改元更始。五月,更始拔宛(今河南南阳市)都之,而以王邑、王寻为帅的四十万新朝军也恰于此时来临。二王首先以十余万人围攻联军的据点昆阳(今河南叶县),刘秀引兵救之,大破莽军,王寻被杀,王邑率数千人逃回洛阳。这次战役震动了全国,各地纷纷举兵响应,群奉更始为主。王莽败灭的命运,到此已完全决定。接着更始遣军两路,一路进攻洛阳,一路从武关(今陕西商州市东)入,直指长安,沿途响应者益多。九月,更始军入长安,城中也发生暴动,结果王莽被杀于未央宫的渐台,死时六十八岁。历祚十六年(8~23)的新朝,至是倾覆。
据当时人说,王莽具有超人的智力、辩才和威严,也有重大的缺点,诸如过度自信,一味复古以及猜疑部下等。这可算是比较客观的批评。东汉推翻王莽政权而建立,东汉人对王莽的敌视,自所难免。东汉史家对王莽的长处,一概抹杀,目之为虚伪邪佞;把他的取得帝位,归之天时。同时认为他的提倡儒术,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同为儒家的罪人。东汉以后的史家,大都承袭这种论调,有时更变本加厉,例如清人论王莽的为人,虚伪之外,更加以“奸而愚”的恶评。[参看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五]渐致使王莽变成不可饶恕的历史罪人。
昆阳之战作战经过示意图。更始元年(23),绿林军奉更始帝刘玄为帝后,声势大振,主力围攻重地苑城,五月,拔宛,预备由此进武关,进图关中。王莽派王邑率四十二万大军自洛阳南下进攻绿林军,王邑决意先下宛城屏障昆阳,于是团团包围昆阳。昆阳守军才八九千人,一面坚守城池,一面派刘秀等出城调集兵力。八月,刘秀亲率从郾县、定陵来的救兵千余人自城南向王邑军进攻,王邑只派数千人迎敌,大败;接着刘秀又趁敌人松懈,率三千人涉过昆水,迂回到昆阳城西,突袭敌指挥部,王邑仍盲目轻敌,只派万余人迎战,依然大败。且因王邑有令在先,不让诸军擅自行动,故各部不能互相救援,以致接战失利后,全军大乱,城内绿林军乘势冲出,内外夹攻,王邑军全军溃败。王邑不能救当救之宛城,却屯兵于小小昆阳之下,终致王莽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再不能崛起。
王莽的行为,看来确似有些“伪”,也有些“愚”。事实上,西汉的伪风,并不始于王莽。武帝以后,士大夫好以儒术掩饰其劣行,日久形成伪风,至元成时代而极盛,王莽不过承袭此种伪风而扩充之。最初他以伪获得名誉,得意之余,乃至无往而不伪。其后他以伪取得帝位,而终又以伪失之。至于说他愚,则只是一种错觉。他有他的政治理想,同时他的变法,也决非愚人所能了解。但他缺乏政治才能,以致失败;他不但迷信复古,而又事事行之以伪,因此看来令人有愚的感觉。
王莽的新法,是为整个西汉政治作一通盘的改革。战国中期,孟子即主张改革田制,西汉儒者虽也有不少主张均田的,但大都徒托空言。直到王莽,才使孟子以后三四百年的空论,见诸实行。他改革的勇气与理政的勤劳,都是少见的。他的新法,虽有若干处违背政治社会进化的原理(如建封、币制),但其中不乏针对当时的病象而制定的,其用意也大部是为救民的(如王田、五均、赊贷等)。这些地方,不能因他的失败而一概抹杀。[参看钱穆《国史大纲》上册页一〇七至一〇八]
战国时期,“禅让”思想大盛,但这种思想最后为秦国的“万世一系”思想所阻遏。到西汉,禅让思想又盛,王莽便是其力行者。虽然他取得皇位的手段有可议之处,但从若干事迹看来,他确以新圣自居。他的篡汉,除了为满足权位欲外,为实现他本人的政治理想与抱负,似也是原因之一。同时“让国传贤”的思想,也确实流行于西汉中期以后的士大夫之间。但因为他的失败,这种思想又告销歇。“禅让”一词,变成了一个权臣篡夺所借以欺世的手段。正因如此,“万世一系”的思想,遂又代之兴起,至清季而不绝。而后世帝王的“家天下”思想,也因而愈趋浓烈。
总之,王莽是实际政治的失败者,也是复古思想的殉道者。他在政治舞台上所表现的一切,虽然最后都归幻灭,但实在是不平凡的。
五、东汉的建立及其初期政治
(一)光武的统一
新朝覆灭后,更始自宛北驻洛阳。这时各地满布着割据势力,情势异常紊乱,更始以刘秀“行大司马事”,去安抚黄河以北的州郡。昆阳战后不久,刘縯因受更始猜忌而被杀,刘秀竭力韬晦,才得无事。至此更始派他招抚河北,当时他并没有什么实力,但渡河后,凭了他的人望和能力,接收了不少州郡。更始二年(24),他诛灭了抗命于邯郸(今河北邯郸市)的王郎,河北渐定。这一年,更始也自洛阳迁都长安,并封他为萧王。
刘秀假手赤眉肃清绿林之战示意图。更始二年(24),绿林、赤眉两支义军关系破裂,是年冬,赤眉分别从武关、陆浑关向关中进发,进围弘农。刘秀见两强相争,意图从中取利,觊觎关中,并谋划解决绿林在关东、河西的力量。为此,他以邓禹率二万部众,自野王乘隙西进,寇恂守河内,稳定补给,另以一部守孟津,以备洛阳的朱鲔、李轶。25年正月,邓禹经箕关入河东,进围安邑,随后大破樊参和王匡、成丹两路绿林援军,解决安邑,全据河东。同时,赤眉也已攻下弘农,西进至华阴。七月,邓禹自汾阴西渡黄河入夏阳,在衙县破绿林公乘歙十万大军后,继续西进。九月,赤眉在新丰击破绿林军,进入长安,绿林军自此覆灭。邓禹见赤眉势大,不敢南下与之争锋,遂进占栒邑,控制上郡、北地、安定三郡,以休兵养马,窥伺关中。尔后,刘秀也迫降洛阳守将朱鲔,进入洛阳,绿林势力基本肃清,刘秀控制关东,为此后专力对付赤眉军,造成有利态势。
更始在长安,因御众无方,政治甚为紊乱,反使百姓怀念起王莽来。刘秀在他的辖区中,则务行宽惠,因而深得民心。更始开始对他怀疑,召他还京,但他未从。接着他又击破流贼多股,兵众益盛。更始三年(25)六月,他正式独立,即皇帝位于鄗南(今河北高邑县),改元建武,仍以汉为国号,是为光武帝。这时更始所在的长安,因赤眉的进逼,已危在旦夕。最初赤眉首领樊崇等投降更始,更始封他们为侯而不给国邑,因而复叛,窜扰黄河以南地区,其后更西向进攻长安,途中并立了一位年少的汉宗室后裔刘盆子(城阳王刘章之后)为帝。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降,旋为赤眉所杀。光武则乘机南下,攻下洛阳,并定都于此。后世称光武所建的汉为“东汉”或“后汉”,以别于建都长安的“西汉”或“前汉”。
刘秀解决赤眉之战示意图。更始三年(25),赤眉军攻克长安,但未能及时安置绿林余众和各地义军,也未能与各地割据势力积极联络,关中豪强又隐粮聚众,坚壁清野,赤眉军补给发生困难,军纪逐渐废弛。同时,刘秀进占洛阳,赤眉军与东方联系中断;南阳王常、汉中刘嘉在东南扼制赤眉;隗嚣据天水、邓禹在栒邑,阻止赤眉向西北发展。次年二月,赤眉引兵西向陇就食,在乌氏和泾阳遭遇隗嚣的袭击及大雪阻拦,回军关中,击败袭占长安的邓禹,再入长安,但迫于粮尽,不得不舍长安东归。刘秀早有防备,先命冯异进占华阴,向西阻止赤眉东还;命侯进等屯兵新安,耿弇等屯兵宜阳,以断赤眉东归要道。冯异在华阴和东归赤眉遭遇,相持六十余日。建武三年(27)正月,邓禹率军自河西东返,回到湖县,与冯异合兵南下,向赤眉出击,遭赤眉突袭,大败。赤眉继续东归,二月,再与冯异激战,冯异先派部队着赤眉军服伏于路旁,继以轻军诱敌,赤眉中伏,激战之后溃败,被冯异追至崤底,迫降八万余人,余部十几万人折向东南,在宜阳被刘秀亲率重兵包围,粮尽,被迫投降。此一役,刘秀基本肃清赤眉军。
建武三年(27),赤眉为光武平定。但当时国内仍有若干割据势力,重要的有:秦丰据黎丘(今湖北宜城市东)等十余县,李宪据庐江(今安徽庐江县西)等九城,公孙述据益州(今四川省)地,隗嚣据陇西、天水、安定、北地等郡(今甘肃省东部地),窦融据河西地(今甘肃省西部),卢芳据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等郡(今内蒙古南部及山西省北部地),张步据城阳、胶东二国及泰山、东莱、北海、济南、齐等郡(今山东省东部及中南部地),董宪据东海郡(今山东省南部及江苏省北部地),彭宠据渔阳、涿、上谷、广阳、右北平等郡(今河北省北部及北京、天津、辽宁西部),刘永据梁楚二国及沛、济阴、淮阳、山阳、汝南等郡(今河南省东部,安徽、江苏二省西北部及山东省西南部地);他们在割据区中,各自拥有帝王或将军之号。光武的战略是先着手廓清东北及东南,然后西进。他于建武三年至六年(27~30)的四年间,先后讨平刘永、彭宠、李宪、秦丰、董宪等。东方大定后,开始经略西方,这时西方群雄之一的窦融,已于五年(29)降汉,剩下的最大割据势力是隗嚣、公孙述和北边的卢芳。光武于十年(34)完全肃清隗嚣的势力,十二年(36)平公孙述。十三年(37),卢芳亡入匈奴,统一之局也至此完成。
刘秀统削平关东群豪经过示意图。刘秀在消灭赤眉、绿林后,占据黄河南北中原要地,兵力物资都较雄厚,但所据为四战之地,东西南北都为豪强割据。经周密分析,刘秀定下先关东、后陇蜀、由近及远、各个击破的战略。关东势力最大者为刘永、张步、董宪。
建武二年(26)春,刘秀命盖延率军五万东攻刘永,先后占领敖仓、酸枣、封丘;然后兵分两路,西路下襄邑,东路下麻乡,遂进围重镇睢阳,八月破城,刘永南逃至谯县;盖延乘胜夺东进,占沛、彭城、临淮;次年,刘永在袭占睢阳后,城复破,败死;建武五年(29),刘永残部在垂惠被全歼。
建武四年(28)七月,东海董宪攻占兰陵,汉军退保彭城。次年七月,董宪推进至昌虑,拥众数万,在建阳部署防务,以备汉军。刘秀亲率主力东进,避开张步在建阳正面的防守,直抵湖陵,又坚壁不出,趁董宪部因粮乏撤退时,进围董宪于昌虑,董宪退保邺城,再被攻克,再东退朐县,建武六年(30)二月,城破被杀。董宪部被肃清。
建武五年(29),刘秀命耿弇率军进攻关东最后割据势力张步。十月,耿弇连渡黄河、济水,破祝阿,佯攻巨里,主力设伏大破张步援军费邑部,费邑逃归张步都城剧县。耿弇追至画中,一部佯攻西安,主力袭破临淄,西安张蓝孤立,弃城归剧县。张步亲率主力二十万抵临淄城下,耿弇弱兵列城下诱张步来攻,主力突出,攻敌侧翼,重创张步。随后大张两翼,伏击再破敌军,乘势进入剧县,追击到平寿,张步投降。至此,关东割据势力基本肃清,刘秀势力直达东海。
(左上小图:建武三年(27),刘秀命彭岑率军南击秦丰。六月,秦丰在邓县阻击,彭岑以假信息调动秦丰部向西机动,得以偷渡沔水,直插秦丰王城黎丘,秦丰回师坚守;次年二月,夷陵田戎沿江而上增援秦丰。刘秀命一路围攻黎丘,主力邀击田戎,大败田戎,追至夷陵、秭归,田戎残部降公孙述,秦丰最后亦被迫降,刘秀因此控制江淮地区。)
刘秀平隗嚣之战示意图。刘秀消灭关东各势力后,首选进攻陇西的隗嚣。建武六年(30)四月,刘秀命耿弇等自长安出发沿渭北平原越陇山西进,被隗嚣打败。乃于长安集结兵力,以资再攻隗嚣。隗嚣求和不成,转向蜀公孙述称臣,公孙述出兵援陇。
建武八年(32)春,刘秀派来翕率两千人秘密从番须伐山开道,南下袭占隗嚣战略要地略阳,隗嚣亲率主力围攻略阳,数月不能下。四月,刘秀乘陇主力被牵制,亲率大军向长安西进,由漆县经长武进至高平,河西豪强窦融亦率军南下策应,会师高平后,招降瓦亭守将,集中兵力由北向南直捣天水后背。隗嚣大败,和蜀援兵残部分占西城、上邽,十一月西城破,但隗嚣被蜀援军救走,次年病死,立少子隗纯。次年八月,刘秀再派军沿渭水攻陇,十月,隗纯投降,刘秀攻陇四年,于此胜利结束。
刘秀灭公孙述之战示意图。建武十一年(35),汉军由彭岑率领大举入蜀。一路沿三峡直上,留众监视江州坚城,自率主力北进,直指垫江,破平曲军。获大量军粮后,命臧宫率降卒进据平曲上游,自率军折回江州,溯长江西上袭破黄石,长驱大进二千余里,占领武阳。派轻骑袭击广都,迂回至成都背后。公孙述大为吃惊,后派人暗杀彭岑。刘秀命吴汉率三万人前往接替。臧宫沿涪江北上,在沈水大破蜀军延岑部,廷岑西逃回成都,臧宫乘胜北进,然后向西南连破涪城、绵竹,南下直趋成都,与吴汉军夹击成都。次年秋与吴汉在成都近郊会师,合力攻城,公孙述败死,成都守军投降。至此,刘秀基本完成东汉王朝的统一。
(二)光武的治术
光武是没有多大野心的,他少时游学长安,对于负责维持京师治安的“执金吾”的威风,甚为羡慕,认为能做到这样一个官,就可满足。同时他似乎又颇受老子学说的影响,时常阐发“柔弱胜刚强”一类的理论。他即位后的一切政治措施,目的只是在如何维持现状,也就是如何巩固他自身和子孙的权位而已。虽有一些制度上的变革,其用意仍不出上述的范围。例如把“三公”(司徒、司空、太尉)的重要职权转移至尚书,以防大臣的擅权;提高刺史的权力,以使他们更能严格的监督地方;取消各郡国人民的军事训练,以预防反侧等,都是在遵循着上述的目标而行。此外,他定都洛阳,目的也是在避敌远寇。洛阳不足与长安相比,因为其地局面不广,北阻黄河,而东、西、南三面环山,并无开拓的远景。西汉初年,高祖定都洛阳,张良即加以反对,其后又因娄敬的劝谏,终都长安。光武则决意都洛阳,结果仅成自保之局。因此东汉的开国气象,远不如西汉初年来得恢廓。但光武这种稳健拘谨的政治作风,却不是毫无长处,东汉初年的政治措施,也有不少值得称道的地方。
光武帝刘秀,佚名绘。
崇尚节俭,是光武的主要政治风格。他即位后,立求简化政务,撤销了许多官吏,虽然有些是必须设置的,例如每郡掌理兵役的都尉等。此外,他于建武六年(30)省并全国的县达四百余,其后并曾一度撤销边防要区的定襄、五原二郡。这类措施,虽然有其流弊,但人民也因裁员简政而得到适当的苏息。
御下宽厚,也是光武的特色。东汉的开国人才,远不如西汉之盛,当时的将相名臣,大都才具平庸,恰与光武宽厚谨饬的性格相配合。陇蜀平定后,大将如邓禹、贾复、李通等,都解除兵柄,以列侯就第。光武对他们均礼遇有加,始终保全。至于外戚如后族阴郭二家的子弟,也大都恭谨谦退;光武虽对他们异常优过,却也不让他们掌握政治大权。
光武也提倡儒术,他建立太学,设置五经博士,三公也多以宿儒出任。与尊儒并行的便是表彰气节,这是西汉与王莽时代所未尝注意的。他鉴于王莽时代士大夫颂功德献符瑞的无耻作风,力谋矫正,因此特别尊重节行之士。例如王莽时托病告归的卓茂,不事公孙述的李叶、谯玄,均曾受到他的封赏或追褒。此外如光武的老同学严光,以及太原周党、王霸、北海逢萌等,都秉其高节,隐居不仕;光武也尊重他们的意志,不强加征聘。因此士大夫竞以名节相尚,大大的改善了社会风气,为后来淳美的政教奠下了基础。
光武时代的政治,在手段上也颇承袭王莽时代的严猛,原则上则是保守恬退的,只以维持现状为满足。但缺乏进取与改革的政治现状,是无法长久维持的,尽管光武本人和其后的明章二帝都具有政治的才干和热诚,但东汉最初数十年的辉煌时期一过,帝国便步入衰运。
(三)明章的政绩
光武以后,紧接着是明帝(58~75)和章帝(76~88)时代,共三十一年,是东汉的盛世。这段时间,无论文治武功,都有巨大的成就。对外如窦固的伐北匈奴,班超的出使西域,都是史册大书特书的事,暂不在这里叙述。这里只谈谈这段时期汉帝国的内政。
明帝名庄,光武第四子。他的性情比较苛察,但他即位后,颇能秉承光武遗教,尊重儒术。他曾亲赴太学,主持“大射”、“养老”等礼,为当时的盛举。外戚大臣,下至于宫廷卫士,也多习经学。他所坚持的光武遗留下的另一政治原则,便是不让外戚预政。他的皇后马氏(马援女)也谦肃明理,不以私家为念。此外他对于委任官吏,也非常审慎。馆陶公主(光武女)曾为她的儿子谋一“郎”的职位,但他不许。另一件可称述的事,是黄河、汴水于平帝时决口,历久不修,灾害日广。他于永平十二年(69)命王景加以修复,消灭了历时数十年的水患。
明帝的缺点,是用法较为严酷,这可以楚王英(光武子)之狱为例。英于永平十三年(70)因谋反被废,次年自杀,为这次事件牵连而被处死或流徙的便有数千人。
章帝名炟,明帝第五子。他即位后,听从尚书陈宠的建议,除去残酷法律五十余条,政事务从宽厚,一扫过去的严切作风。同时轻徭薄赋,因之民生益臻充裕。至于对儒术的尊崇,更不让前人。他曾亲赴阙里祭祀孔子;也曾召集当时名儒,集会于京师的白虎观,讨论群经的异同;并命曹褒定汉礼一百五十篇;都是当时的大事。章帝的简省刑罚,历代史书皆称善举,但究其事实,却也发生极大的流弊,其影响更远及于汉末。章帝秉性仁柔,本应以严法济之,既从宽典,遂至贵戚骄横,目无法纪。如外戚窦宪,以贱价夺取沁水公主(明帝女)田园,公主畏其势不敢与较。章帝虽曾以此事严斥窦宪,但终未置之于法。光武、明帝两朝所培养的法治精神,至此再度废弛。
章帝在位十三年死去,死时仅三十二岁。此后汉帝国虽日渐衰落,但光武、明、章三代所养成的优美世风,却一直持续下去,它维系住此后一百数十年的人心世道。汉帝国的政治,虽日趋腐败,但有了这种精神上的支柱,尚不致立即分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