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能不能好好做小伙伴了？
“蜜汁自信”这个词丁一也懂，它是“谜之自信”的网上变体。
现在的女生越来越婉约了。搁以前，女生们会直接柳眉倒竖，娇叱“你这个臭表脸的。”
没办法，这世道流行婉约比如说厂家骗你买东西，不说推销，而是说“占领心智”。
比如说赚穷人钱，要说“下沉市场”。
比如说要裁员，要说“优化队伍”。
反正让你比较舒服地被骂被坑被欺负，显得各种世间的残酷剥夺，情商都高得很。
“你是说我不知哪来的自信是吗？”
“是。但我不是骂你。”柳如烟莞尔一笑。
“没事，我挺受用的。”丁一喝口水。
“丁一，咱第一次见面，本来我不想说你什么，不过呢，我觉着没有实际内容支撑的自信，就是装逼。”
“小柳同学，你说我装逼？”丁一突然想起那天我和聂晓倩探讨过“已识乾坤大”的问题。
“反正有点。你说‘我在送外卖’那句话的时候，那种蜜汁自信，好像你是秘境首富。可你想想，你凭什么呢？”
“我觉着我挺不自信的啊。”
“但你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或者说是，傲慢。自信也好，傲慢也好，用好了，你人生开挂，用不好，你到处扑街。”
“得，今天没白来，”丁一心中隐隐的痛，脸上却洋溢着灿烂微笑，“听到一番金玉良言。好！听人劝，吃饱饭，我收敛收敛！”
丁一喝着白开水，心里承认，柳如烟确实说中了，他外表那种桀骜不驯也好，玩世不恭也罢，都是表面上的硬壳，而内心他没那么自信，相反，更可能是自卑。
比如在聂晓倩面前，那种爱谁谁的操蛋表现，或者是躲之不及的消极回避，其实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反映，那儿藏着一个怕受伤的小孩儿。
可是，丁一想，我的核心竞争力在哪儿呢？回头想想，自己真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学历、工作、长相、阅历、人脉，都苍白无力，难怪柳如烟看不懂丁一为什么显得这么傲气，原来他是是越自卑越傲气。
再看丁一的几个基友，许正彪和张侃，他们也多少都有他身上的这些毛病，装作啥都不在乎，沉迷于过去的光辉岁月，又不思进取，不知前途何在。
奇怪的是，柳如烟没有把丁一归为废柴青年。
“不过，你说我不是好人，这从何说起？”丁一问。
“说明你还有救。”
丁一有点发愣。她接着说。
“要是我说你是一个好人，你就没救了。”
这丁一知道，被女生发好人卡，基本上这位就算被拒绝了。
而当女生说，你不是一个好人，这你就话两听着了。要么，你真特么不是一个好人，要么，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她这么一说，丁一觉着心情好多了，马上嬉皮笑脸起来。
“快来拯救我，女菩萨。”
她脸一红，转头找服务员催咖啡，服务员马上送上一杯。
“平时多看看书，少刷斗音，少打游戏，别人救不了你。”她抿了一口咖啡，抬着眼睛看着丁一。
女生对男生说这些话，就跟男生让女生在生理期多喝热水一样，透着关心，但并无卵用。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丁一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这句话已经成为了丁一维护自身尊严时的救命稻草。他经常用它来开导自己，反驳批评。
真正的文青听到这句话，会对丁一肃然起敬。或者，如果这个真正文青是他哥们儿，就会上来踹他。
这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开篇段落的一句。这本书是丁一上大学时看的为数不多的外国小说之一。
这句话是一当爹的对他儿子说的。比起这个，朱自清“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的梗要弱爆了。
显然柳如烟不是真正文青，她没get到。
“我不是批评你，而且我也没有拥有什么特别优越的条件。好吧，我爸在财政局当局长，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我是靠自己。”
“小柳同学，你还是图样图森破。哈哈。”
她可能也不知道这个梗，丁一在说她太年轻太简单，好像他已经沧桑阅尽似的。
“哎，对了，丁一，我有个事想问你，我觉着你和你妈长得不太像。”
丁一笑了，因为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丁一是长脸，他妈是圆脸。丁一单眼皮，他妈双眼皮。丁一个子比较高，他妈个子太矮，反正有很多细节差异。
所以每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丁一都会说他像他爸。
“我像我爸。”丁一喝了口水。
其实，丁一已经忘记了他爸长什么样。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丁一对他爸印象很淡。他曾经跟他妈要过他爸照片，他妈说那时不流行拍照，只有他爸从部队转业时的单人照片。照片上，他爸英姿勃发地穿着军装，目光炯炯有神，一直是丁一心目中的无敌英雄，遗憾的是没有他爸和丁一的合影。
“你长得像谁？”丁一接着问。
“我也像我爸。”
“你家谁说了算？”
“表面上是我妈，其实是我爸。所以，即使我同意，我们也悬。”
你同意，我还不一定同意呢，丁一心里暗想。“没关系，小柳同学。不要灰心，前途是光明的！但，你一定要找个可靠的婆家，门当户对的那种！”
丁一把手上白开水一饮而尽。
“我堂弟和你比较般配。”
开着电瓶车回城里，一路上丁一想了很多。柳如烟不是只有蒲柳之姿，她说的话像把小刀，刺痛了他，很真诚，也让丁一正视自己。
丁一把堂弟丁子谦的维信名片转给了柳如烟，算是对她的一个感谢吧。丁一觉着自己配不上她。
打开外卖系统，丁一开始接单。
相亲虽然失败了，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骑着座骑小黄行驶在秘境首都的滚滚车流之中，丁一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在茫茫人海里就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飘摇。他脑子里又响起了海草舞那魔性的节奏。
手机电话进来。“丁一，和小柳聊得怎么样？”是丁一妈妈。
“啊，挺好，她挺满意的。”丁一不想让他妈失望，而且如果让她知道柳如烟是对家境不太满意，怕他妈会自责。
“满意就好，我就说我们家丁一不怕找不着媳妇。”
“妈，我还在跑单呢，接电话不方便。”
“快挂了快挂了，注意安全哈！”丁一妈那边挺开心。
开心就好。迎着晚风，丁一随着脑海里音乐开唱：
“人海啊茫茫啊
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人生啊如梦啊
亲爱的你在哪里？”
（调寄《海草舞》）
“叮，美了么外卖来订单了。”手机说。
丁一打开手机，系统上写着：“取货地点：‘梧桐’餐厅。送货地点：朝东区玉带路28号市人民医院。备注：快到时打电话。”
看地图离他不远，丁一按了接单，拧了加速，小黄向太阳落山的方向飞速驶去。
“梧桐”是家高级粤式餐厅，也是最近流行的网红餐厅。它的特点是，贵。而且，看很多网上评论说餐厅的菜一般，但环境好。还有的说，吃这家菜，非常适合情侣一起。
从“梧桐”订外卖，这是图什么呢？既享受不到餐厅优雅的环境，又得花大价钱吃一些不实惠的菜。丁一想这人是不是骚包？
不过，关我屁事。丁一又想。
到了餐厅，哇塞，这家餐厅的装潢令人叹为观止，所有的室内的花都是奇花异草，而且都是真花。餐厅内部，还有几棵真正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大堂里高大的椅子，配着豪华桌面，显得极为高档。
丁一站在收银台等候菜品的时候，不时有一对对穿着入时的年轻人进出餐厅，男俊女靓，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经过丁一身边，他们很多人惊讶地看着他，可能也在想，哪个傻冒不来这个知名餐厅感受现场环境，却点外卖。
出餐慢，等了30分钟才把几个菜等齐，离送达规定时间只有不到8分钟了，但地图上导航显示至少还要15分钟才能到人民医院。
送外卖，第二讨厌的就是这种出餐特慢，但规定时间有限的订单了。这种单特别容易晚到，客户抱怨是轻的，有时出餐晚得太多，还会被罚。
丁一拿上餐袋刚上车，手机一抖，系统转来客户发来的信息：“客户：别急，慢开，到了电。”
作为一个外卖骑手，特别感谢这种懂得骑手难处的客户了。一句话，心里暖乎乎的。但越是理解的客户，丁一就越不愿耽误人家。
风驰电掣，抄小路加逆行，再加闯红灯，丁一只用了1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门口。
打电话。只响一声，那边接了。“你还挺快。”
丁一一听就愣了，从耳朵旁拿下电话看了一眼屏幕，才又拿回耳朵上，“怎么又是你？”
聂晓倩在那头儿嘿嘿乐出了声。
“我这离门口太远，小哥哥，麻烦你和门卫说一声，送进院行不？”
“我行吧。你怎么了？住院了？”丁一觉着这美女有点神神叨叨的。
“我吗？没有，只是我在院里靠里这边的一个楼呢。你问门卫，副三楼在哪儿。”
挂了电话，丁一快步向院里走去。
副三楼真挺靠里的，弯来绕去，问了三个人，走了一刻钟，丁一才在住院楼后面林荫道尽头看到一个不高的小楼。
这小楼灰色建筑，在医院的这个角落显得特别孤单，路灯已经亮起，但林荫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丁一看楼上的窗户没有一个病房亮着灯，以为自己走错了，正要回头，突然看见楼门口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聂晓倩。
这次她没穿汉服，但也不太正常。
她穿着一身旗袍！
“怎么这么远！”丁一走向她，一边问。
“辛苦你啦！”聂晓倩声音还是那么甜。
丁一把外卖保温袋交给她，环视周围，问她：
“这是传染病房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噗嗤笑了，伸手向楼侧一个小牌一指。
去啊，小白牌上写着三个字，让丁一吓得腿又软了。
“你怎么老往这种地儿叫外卖？咱能不能好好做小伙伴儿了！”怪不得刚才问路的时候，这的工作人员看丁一眼神儿不太对呢！
“怕不怕？”她轻轻说，声音又是好奇又是关心。
“能不怕么？不是去火葬场，就是来太平间。”丁一开始对她的身份有点怀疑了。
“这么巧，又是你来送单。”她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