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荷初露角(1)
许冠麟一行人南下的时候,没有车辇,纵马而去。顾瑾兰在卷起的飞沙尘土中,想着男人临行前的样子,心和身体都是沉的,她的眼里有热意,立在广储门城门口,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黄沙中,晌午的烈日在头顶烤的人蔫蔫的,金黄的日光,让空中的飞尘都度上了金光。
分别的场景历历在目。
男人摸着她的头发,同她说:“就送到这,不远送,归期近。”
她眼睛酸胀,却没有落泪,嗓子火辣辣,哽咽着对五爷说:“我不会嫁人的,你一定要回来。”
许冠麟听到这话,想起那夜他嘱咐,如若自己不再回来,让她另嫁他人,笑了。
算是把那晚没回答的话,终于圆满了……
随着去年的山东大旱,黄河流域的枯竭,初从陕西东部、山西南部及河南开封一带扩散开,后来又向西扩展到关中平原,向东扩展到以徐州为中心的山东及江苏北部。田裂如龟,川枯破龙,多地颗粒无收,流民潮涌般南下求生。
崇祯十一年,初夏。
因早晚温差大,雾气未消,在古运河的码头,许多装卸的长工都在等浓雾褪去,他们挽着裤腿,赤着双足,因常年劳作,一双脚长满了厚茧,严川也挤在这一群人当中。
码头上,徐掌事带着顾瑾兰和文彦等着一会货物装船,这次的东西很重要,是五爷钦点的物件。这里也是恒远漕运的码头,码头上的汉子们,把随身携带的馍馍,拿出来,慢慢嚼着。
人群中严川骂道:“粮价越来越高,现在别说白米,连黄面都未必顿顿吃得上。”
一旁就有长工附和:“咱们这些干苦力的,没办法,一个月起早贪晚也就一两银子。”
严川复骂道:“一两银子,现在都买不到一旦米。”
另外的中年人跟着说:“要是签契约,跟恒远做的话,酬劳能多些,可是恒远也不是天天要人。”
“黑心佃户太多了,层层克扣。”
严川狠厉地道:“要我说,就应该当五爷那样的人。”
众人一众哄笑,都笑他痴人说梦,只严川心中笑这帮人都是燕雀,而自己才是鸿鹄。
徐掌事带着两个徒弟盘点了所有的货物,回到码头的办事处,这是一个传统的四合院,一进门就是影壁,影壁后就是穿堂,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的厢房可以给航运内的兄弟们歇脚。
徐苛看着两个徒弟,两眉间的川字纹似乎更深了些,徐徐道:
“陕西这次灾害严重,秋蝗大至,食禾几尽,昨日我特意寻访了几家米商,水稻未打磨,一石一两三,小麦,一石一两二,比万历年间翻了一番。”
文彦也是忧心忡忡:“看现在的趋势,一定还会涨,马上进七月了,早熟谷类马上就要下来了。”
现在的顾瑾兰已不是刚到“万宝堂”时,她想了想,说:“我们得提前做准备,我看城内最近有流民,估计到七月会更多,受灾地区的百姓种不出粮食,一定会南下寻活路。”
徐苛接着两个徒弟的话,接着说:“如果灾区粮价上涨,城内商户就会把大量储备粮,拿去灾区发财,到时候两淮八府,都会受波动,扬州也不会幸免。”
文彦鄙夷道:“大明总是不缺发国难财的奸商。”
顾瑾兰看着文彦,也是满心忧虑:“大多数商人做生意,都是图利罢了,哪有利益往哪里去。上层人的利益,从来不惧怕牺牲底层的民众。”
自从许冠麟南下,整日里顾瑾兰就是个男儿装扮,这倒让文彦看着顺眼了几分,不像以前娇滴滴的样子,头脑也似乎比从前清晰了,但仍然不忘打击她:“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上层利益?”顾瑾兰不肯理他,任由他说。
“我来考考你们俩,现在我们许家也要进入收粮屯粮的时候了,怎么操作合理可行?”徐苛接过文彦泡的茶,问二人。
“我认为快速操手稻米,大程度从私有耕田中,定下份额,等到7月,还会有涨幅。”文彦果断回答。
“你呢?”徐苛催促顾瑾兰。
女孩子沉吟片刻,想起了去年开封府,孙将军赈灾的难处,奇货可居,世人皆知。“学生看,现在玉米、荞麦、高粱的价格还可以,虽然照比往年仍然涨了很多,但是先生,现在所有米商都在盯着精细粮,而糙米却是农户们自产自销,这就有很大的空间。”
文彦不置可否,这条路他想过,风险也在,谁敢承担。
徐苛盯着顾瑾兰,沉声问:“为什么不专门囤稻,或者麦麸。”
顾瑾兰直言道:“咱们五爷屯粮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卖粮,一是为了自给自足,二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现在的白米饭,即使在扬州,也不是普通百姓能顿顿吃得起的粮食了。江南富庶盛产稻米,大量囤积稻米也是两淮米商的习惯,既然他们要奇货居高,我们就让给他们,我们去卖价低的荞麦,可以在价格上抄底,何况这绝不是一两年的事,如果天灾持续,也许这件事可看十年。”
文彦反问她;“你考虑过站在扬州米商对立面的后果吗?”
顾瑾兰摸了摸颈项内的坠子,“商场本就是战场,不能站到最后就得退出。”
文彦愣愣望着顾瑾兰,即便着男装,女儿家的媚态无可掩饰,可是不同于最初印象中的顾瑾兰,女孩子的眼睛里多了坚韧。
徐苛看着顾瑾兰的果决,想着初次见她和少公子,拘谨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欣慰,没有看错人。
“好,你们先去办吧。七月份,我们拭目以待。”
五月中旬,文彦同顾瑾兰每日都奔走在各处田庄,洽谈夏收的事,每日里忙碌不已,大把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顾瑾兰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许冠麟给予的不止是踏踏实实的儿女之情,还有他前半生殚精竭虑攒下的家业,是谈判桌上的底气,是支撑所有理想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