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宅玉兰香（4）
今日的菜式是府上厨子做得地道的淮扬菜，东坡肉，这道菜讲究的是肉嫩皮薄，肉皮光亮红润，浓浓的汤汁，一入口酥烂但形不散，这才是正宗的淮扬师傅，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食材，却要把火候和形色俱全。
霁阳还特别嘱咐厨房，做了顾瑾兰喜欢的珍珠刀鱼，那碧绿的汤底，白色的芡实，和煎炸成圈儿的刀鱼，好似春天的湖面。
还有一份荷花酥，粉嫩的层层花瓣，中间点缀了白色芝麻，甚是可爱。
顾瑾兰看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东西，一顿好好的晚饭，却吃得心不在焉，手中摩挲着裙子的飘带，默默听这三个人说话。
“淮忱，这一年多，大江南北你走够了吧，该回来收收心，”许冠麟边给顾瑾兰夹了菜，边和纪淮忱说道。顾瑾兰看着碗里的菜，百味杂陈。
纪淮忱不以为意，对着张煌言道：“贤弟，听说你要弃文从武。”
许冠麟直言道：“正好你回来了，让他跟着你，来年该考试还去考试。”
张煌言忙道：“我不入仕了，我要跟五哥学。”纪淮忱笑着说：“好好好！入仕有什么好，像我一样，一年90石米罢了。无趣无趣！”这话听着讽刺，然而这就是大明的现状。
张煌言更急了：“我才不是为了挣钱，我是要救国救民！”
许冠麟打断两个人，低沉道：“大的不好，教坏小的，你跟着纪淮忱，他也是二甲进士，多学多看，明年必须去考试，没得商量。”
一时间众人不语，顾瑾兰拨着瓷盘子里荷花酥的花瓣，许冠麟眼角余光扫到她的心不在焉，许冠麟没有多说，只是最后跟纪淮忱叮嘱了一句：“你大江大河也走过了，虽然误了情爱，却不要叫误了终生。”
纪淮忱却说：“五爷不懂，五爷不是个耽于情爱的人，这世上所有事都有的商量，唯有情之一字，没半分将就凑合。”
张煌言年龄与顾瑾兰相仿，男孩子对情爱总是后知后觉的，看着两个哥哥好似在打哑谜，听得一知半解。
顾瑾兰心想，这白面书生说的真对，想五爷不是耽于情爱的人，所以才能浅尝辄止，处处留情。
若说五爷对自己不好，她心里却知道，五爷待自己从来都是敬着宠着的，那他对别人是不是也如此，想得多了心乱如麻，手里的荷花酥，早就被掰成了一瓣又一瓣。
纪淮忱看着顾瑾兰，不轻不重地问道：“小嫂子，你说对不对？”
顾瑾兰被叫得一愣，却不知如何作答。纪淮忱见状，更是眉开眼笑。
临走前丢给许冠麟一句：“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我看你许五爷也要步我的后尘。”
许冠麟笑骂：“矫情！”
待得所有人都撤了下去，顾瑾兰本想着自己回去再看看书，磨搓掉自己脑子徘徊了一天的绮想，可偏偏许冠麟今日没什么事，拉着顾瑾兰到书房里，一个坐在桌案前，一个卧在软塌里，相对着看起书来。
四月天光渐长，黄昏与月色的交界处，残余的阳光只能在窗纸上留下一层灰蒙蒙的光，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火烛爆裂的噼啪声，和时而许冠麟的翻书声，书房的熏炉里，袅袅的苏合香弥漫在空气中，让顾瑾兰的脑子更乱了。
从始至终，顾瑾兰摊在桌案上的书，一页也没有翻过。
忽然许冠麟开了口：“怎么，我们小丫头，有什么想问得吗？”
他笈起地上的缎面拖鞋，走到顾瑾兰面前，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书，笑问她：“竟是一页没翻啊。”
顾瑾兰让他说的羞红了脸：“我，只不过……又看了一遍而已！”
许冠麟莞尔，走到她面前，忽然来拉她的手，这是第二次顾瑾兰拉他的手，第一次还是在梨园，见到那个西域白人，而那时候因为吃惊，只在情急下拉过他，今日里他主动来握她的手，冰凉的手指，温柔的牵着她，好像牵着那个羞红满面的新娘子。
他拉着她到软榻前，让顾瑾兰坐下来，他半蹲下来，望着她：“来跟五爷说说，怎么就不高兴了？”
顾瑾兰望着他那双如水的眸子，里面噙满了温柔，此时此刻的许五爷，却是对自己最好的，无论从前的岁月里，这个长了自己10岁 的男人，有过怎样的情爱风流，对于26岁的许冠麟，早该妻妾满堂，儿女也该有了，却一直孤独一人。
虽都说他是秦楼楚馆的风流客，可顾瑾兰知道，他从没在外留宿过，除非不在扬州城了，不然，不论多晚，她知道许冠麟一定会回玉兰别苑，平日里他生意多，应酬多的，基本早上出去就是见不上面了，但仍然不忘了让府里的人关照自己，下雨的天气别忘了带伞，天凉不要贪寒等诸多小事。
所以顾瑾兰总是想，这个许五爷虽然一直待自己不缺礼数，却是特别的入府快两月，今日里听说了何家小姐的事，一坛子醋打翻在地，在顾瑾兰看来，这个年龄的男人有点过去是正常的，但是这个过去，却是刻骨铭心、心有不甘的。
而此时，看着异于白日里，尽显温柔、耐心的许冠麟，顾瑾兰不禁呆住了。
“没什么，怕……怕自己一直住在这，影响了五爷的姻缘。”一句话尽量说得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可落在许冠麟的耳朵里，却是把生气的前因后果自己交代了彻底。
许冠麟将她的手拉在手里，就这样望着她，顾瑾兰感觉他的手指愈发烫了，眼睛里的黑愈发浓烈了，顾瑾兰紧张起来，仿佛心跳都漏了拍子，许冠麟轻揉着她的手。
许久，许冠麟开了口：“五爷的事，不能听外面的人说。”
顾瑾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解释给自己听，心里那道不明的隔阂轰然塌了。
她忙点头，心中却在想，这是把自己当成谁，要给自己解释呢。
许冠麟又道：“兰兰，五爷虽不是什么好人，对你却不掺假。”
顾瑾兰又点了点头，她听他叫自己的小名儿，自从和亲人分开，除了凤姐，没人叫过自己小名儿了，心里软绵绵的，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哪怕他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何家小姐。
许冠麟笑意盈盈：“五爷也不是个欺负小女孩儿的人。”
顾瑾兰被他说得一双杏眼娇嗔。
许冠麟握着那双柔夷小手摩挲了半天，盯着顾瑾兰，看着她羞得从脖子红到耳根，笑着道：“你这么看着我，怕真要出事了。”
旋即，像从前一样刮了顾瑾兰的鼻子，匆忙转身出了书房。留下顾瑾兰自己坐在屋子里，此时的她不要说早上的别扭，现在更是心里长草了般，乱糟糟、麻酥酥的心情，七上八下的窘迫，她在想他说要出事了，又是什么意思，他虽在笑，却难掩情绪上的变化，突然出去定是怕自己失了态。
顾瑾兰想，五爷本就是个对女人温柔的人，多半是自己会错了意。
不一会，天福端了宵夜进来，“爷刚才说，姑娘晚上吃得少，让给备一些甜点，晚上吃着好消化。”说完，端上来一份虾肉豆腐羹，玉露糕，奶皮子和红彤彤的樱桃。
顾瑾兰见五爷没有回来，问天福：“五爷呢？”
天福忙回话：“五爷去前厅议事了，霁阳等了一会了，怕是有事要耽搁。”出门前还叮嘱顾瑾兰：“小小姐，五爷说你早点休息，他怕自己要回的晚。”
等许冠麟从前厅和霁阳议事回来时，顾瑾兰因为吃饱后的暖意，倦倦地伏在榻上睡去了。许冠麟吩咐天福收拾了书房，直接把顾瑾兰安顿在书房过了夜，这一夜，许冠麟看书到深夜，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看着顾瑾兰的脸在暗处忽闪忽现，他做了许多荒唐的决定，却是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