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一）
母亲对他而言，只是一副挂在宗族纪念堂里的壁画，浓墨重彩的色泽和精细勾勒的线条无法增加亲切感，那张如精灵美丽的脸和其他的壁画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只是一副画，不曾给予过任何温暖，镌刻了母亲名词的，一副画。
“还是一如既往的胡闹！”
皇帝很生气，不过他没有忽略跟随了自己二十年的侍卫长苍白的脸色，招手示意他到身边细说。
为了保证胎儿能安全降生，他不仅派重兵看守，还特地从圣凡塞缇斯请了圣光祭司来祈福，饮食则是由从皇子时期就跟随自己的侍女负责，能透过如此严密防线给儿媳喝下掺了堕胎药的茶水，整个皇宫……不，整个诺丁只有一人。
在幼年时便去世的迪缇斯公主没有给儿子留下任何东西，诺大的太子宫除了一问一答的死板仆役就只剩下盘绕着古老殿堂的深寒。
推开议会厅，里面早已站满了当朝大臣与国内权贵，感受着齐刷刷落到身上的视线，佩雷尔不由自嘲。
“什么，塔兰大公……竟然是他……”萨拉奇显然没想到帮忙的人会是塔兰大公。
“殿下？！”听懂佩雷尔话中的暗示，萨拉奇不顾身份，一把扯住侍奉了三年的主人：“您不要这么悲观，说不定……皇帝陛下他只是、只是……”
“听说阿尔贝雷希特陛下今天破例召见了门德尔公爵，或许是他出的主意吧。”
他在心里想。
很快，这个位置也将不属于我了。
“不是我。”
作为政治婚姻的产物，所拥最高的继承权，身份、地位都仅次于座在皇帝宝座上的父亲。可相应的，也失去了父子与兄弟应有的亲情，甚至连母爱……都没有得到过。
“殿下……”
一个重重的巴掌拍在丹泽尔脸颊上。
平静的等待宣读，佩雷尔用眼角一瞥，意外的发现门外站着的人不止有萨拉奇，还有他唯一的幕僚——书记官赫尔曼。
这一天，不但他已经等了很久，恐怕也是很多人等了很久吧……
“叩！叩！”敲门声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议会厅格外响。
“我要知道具体的原因。”瞪了一眼依旧低头的佩雷尔，布雷特尽量不去迁怒于他，因为皇帝知道长子还没有胆做这样的事。
连珠炮似的斥骂让佩雷尔的头越垂越低，他在心里喟叹，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您从来不肯给我机会。以避嫌为理由，皇太子不得私下接见大臣，穆塔却能公开代批简单的公文，父亲啊，你根本就没给过我展示能力的机会。
“什么都不用说了，萨拉奇。”知道年轻又有点莽撞的侍卫长关心自己的处境，佩雷尔苦笑。当初力排众议选择这么一个无论性格还是身手都不够成熟的少年，只是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点热量，属于正常人应有的温暖。
这已经是第三胎了，与穆塔殿下相比，作为第一顺位的皇太子结婚两年却没有诞下任何子嗣，这让一向看皇帝脸色行事的元老院再次提出变更继承的议案。
穆塔怒目而视，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打断如此重要的时刻。
“马上就二十的人了，总像长不大的孩子，没空帮我分担处理政务，却有空跑去与平民厮混。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我这个父亲？你还记得自己是皇太子的吗？要是遇上刺客怎么办？遇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绑匪怎么办？你把帝国的脸面置于何地？”
“一杯……茶。”
“赫尔曼，是不是你……”萨拉奇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书记官的瞪视。
“与其胡思乱想，还是老老实实等结果吧。”赫尔曼把目光从缓缓合闭的殿门移到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正觉得奇怪，推门者未等宣召，就匆匆忙忙地跑进议会厅。
“你们都退下，今日的议会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再大臣与贵族讨论，布雷特一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什么，小产？”穆塔一下血色全无，激动的也上前揪住年纪几乎比自己大一倍的侍卫长：“究竟怎么回事？”
诺丁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在外人眼中看来荣耀无比的光环，对佩雷尔而言却是个沉重的负担。他很清楚自己能排在第一，仅只是因为他是皇后所生的嫡子。皇帝布雷特宠爱的，一直是比晚自己一年出生的弟弟，帝国第二顺位继承的穆塔。
“阿尔贝雷希特陛下就在里面，前面是神域，只有被召见者才能进入，恕我不能再为您带路。”女官欠身微躬。
“谁？这皇宫之中，谁敢这样做？”皇帝怒极，明眼人都知道他有意传位给穆塔，谁敢下这样的黑手。
“假如皇帝陛下在接下来的朝议上宣布变更继承权，你就拿着这封信立刻去圣凡塞缇斯找卢西恩，他会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收留你的。”
“医师的诊断出来了……说是吃了能堕胎的药物……”丹泽尔牙齿打颤，这并不是他与手下的防护工作不到位，而是……根本防不住啊。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在皇宫里发生？”布雷特大怒，一脚将侍卫长踹倒。
他的继承权可是建立在子嗣的基础上，若非佩雷尔没有一直没有诞下继承人，只凭皇帝的宠爱无法逾越祖宗规制。
“阿尔贝雷特陛下召见佩雷尔殿下。”一个女声透过严实的木门，传入父子三人耳中。
“娜雅小产前吃过什么？”穆塔目眦欲裂，如果下药者站在他面前肯定已经被撕得粉碎。
对皇族来说，放在首位的不是征战也不是经济，而是生命的延续。作为当世最古老的血统之一，诺丁在获得让常人羡慕的神眷同时，也付出了早亡的代价。除了被世人称为铁血大帝的阿尔贝雷希特，历代皇帝没有一个活过六十，现任皇帝布雷特已经到了在位的极限，原本他就过于偏爱穆塔殿下，娜雅皇子妃的再次怀孕让佩雷尔殿下的继承权越发岌岌可危。
混混沌沌的点头，佩雷尔独自一人推开被标注为神的领域的殿门。所有退位的皇帝都被视为神仆，即使只有几月的寿命也必须到这座宫殿修养。
“陛下，不好了！”丹泽尔神情慌张的高呼，他是负责整个皇宫安全的禁军头领，亦是皇帝的侍卫长。
侍卫长萨拉奇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穆塔还在质问茶水是从哪儿来的，布雷特却松开手，跌坐回宽大的皇帝宝座。
比皇太子略低的位置站着这次议会的主角——穆塔皇子。与异母兄长的冷静与漠然相比，自幼受宠的第二皇子此刻是满面红光，平时的虚伪的恭敬早已抛到脑后。他瞥了一眼即将成为历史的第一顺位，得意的表情毫不收敛。
这次的紧急会议，说不定就是为了变更继承权而召开。皇太子不受宠的消息在国内已不是秘密，一直没有废除还是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之子。
战士在上战场前，就被指挥官勒令不许靠近前线，这让战士如何表现自己的英勇？
“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你跟了我三，辛苦了。”没有一个足够强势的母亲，没有国内军阀豪门的支持，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没有一个看好他。支撑着他维持第一继承权至今的，只不过是古老帝国的传统。失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觉得皇帝的怒气与自己有关，穆塔急忙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百官与贵族都拉长耳朵，试图听清丹泽尔究竟说了什么，只可惜声音太小，就连距离皇帝最近的佩雷尔也只听到两个字——小产。
“既然不是你，那还会有谁帮助殿下……”萨拉奇虽然性格莽撞，但这不代表他连国内的局势也搞不清楚。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佩雷尔脚步虚浮的跟在传令女官身后，父亲铁青的脸色与弟弟苍白的面容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眩晕，直到赫尔曼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站在皇宫至高点的彩虹宫大门前。
这帝国的天，要变了呢……
“鉴于你一再放任自己，我与大臣商议后决定……”皇帝正要宣布废除第一顺位继承权，紧闭的议会厅大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每次独处，他总是会在房间里点起无数魔晶灯，虽然被父亲斥责为软弱的表现，只有佩雷尔才知道，他不是怕黑，只是想让自己不被寂寞会深宫的寒冷吞噬。
那个裙带公爵？卢西恩是仅次于穆塔殿下的皇位争夺者，他居然肯帮助佩雷尔殿下……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怀中掏出数年前就写好的推荐信，递给一脸费解的萨拉奇。
在场唯一坐着的，当然只有帝国的皇帝。年逾五十的布雷特不耐烦的语气让佩雷尔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已经习以为常的佩雷尔压下心里冒出的悲戚感，和往常一样站到皇帝右手方。
因为不受宠爱的缘故，大臣和贵族也都疏远本该是帝国未来统治者的佩雷尔，加上一直没有生下子嗣，就连原本站在皇太子一方的迪缇斯公国立场也没有了以往的坚定。除了迪缇斯出身的赫尔曼，还会有谁冒着得罪皇帝和未来新帝的风险，把退位多年的阿尔贝雷希特大帝请出来？
“啪！”
当议会厅的大门再度关上，皇帝一把揪住丹泽尔的衣领喝问：“为什么娜雅皇子妃会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