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2)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有两场回家欢迎会值得一提。第一场在华盛顿市外的安德鲁斯空军基地举行,且在世界各地同步直播。出席会议的有一位总统和他所有的国家安全人员,以及大部分议员。有海军乐队奏乐,有一位乡村派歌星唱爱国歌曲,有人演讲歌颂美国人的意志与决心,对那些让今天成为可能的美国和英国情报人员赞不绝口。没有人提到赎金或谈判,没有人提到以色列。伊丽莎白·霍顿因为被绑架受惊不小,被救时的场面也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因而当她准备和大家说几句话时,才刚说几个字便开始失声痛哭起来。她立刻被送上了一架等候在基地的直升机,在严密的防卫下,被送往一个秘密地点开始了她的康复。
第二场欢迎会的地点在本·古里安机场,而且恰巧与第一场同一时间举行。没有政客参加,没有电视摄像机在现场为子孙后代记录当时的场面,没有人演奏爱国歌曲,没有人做演讲。事实上,没有任何正式的接待仪式。在以色列的认识里,那二十六位坐着包机从伦敦回来的男男女女并不存在。他们是被遗忘的人、是鬼、是谎言。他们在黑暗中走下飞机,尽管时间很晚了,他们仍然被立即送往特拉维夫扫罗王大道上的一栋不知名的大楼里,进行第一场任务报告,而之后等待他们的还有很多场。那些报告会里没有一点形式上的东西,他们知道庆祝过后,问题便会接踵而至。一场风暴将要来临,他们需要立即建造避难所,储存供应物品,编造故事掩盖真相。
伊丽莎白·霍顿戏剧性的拯救场面发生之后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内,英国官方报道的故事版本没有受到任何质疑。据官方报道说,她能够被救回,得益于英国情报机构和公共机构的不懈努力,得益于他们与美国同行的密切配合。尽管霍顿大使出于无奈开出了赎金,但是赎金最后没有给出。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杀死自杀式爆炸袭击者的两名枪手是伦敦警察厅so19小组的警员。出于显而易见的安全考虑,不方便在公共场合透露那两名警员的姓名,也不方便提供给媒体——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的任何时候,伦敦警察厅厅长特别强调说。
那个故事的第一个破绽出现于圣诞节后的第四天,地点不是在英国,而是在丹麦。丹麦当地一家报纸报道北海边的一栋夏季小屋里发生了一场神秘的爆炸事件,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丹麦警方最初称屋子里面没有人,但后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务人员否认了这一说法,称他亲眼看见三具尸体从烧焦的废墟里被抬出来。那名医护人员称他曾经为一个说德语的男子处理过脸部的表皮伤口。丹麦安全情报机构局长拉尔斯·莫特森出席了一场于哥本哈根紧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他在会上证实,的确,那场事故中有三人死亡,事故也的确与寻找伊丽莎白·霍顿的行动有关。莫特森随后称,在未开展进一步的调查之前,对于那场事故他无可奉告。
官方故事版本的第二个破绽出现在两天后的阿姆斯特丹,一个中年埃及妇女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证实,在丹麦北部丧生的人当中,有一个是她的丈夫易卜拉欣·法瓦兹。法瓦兹女士说的阿拉伯语由一名口译人员传译出来,她说她曾得到美国官员的通知,说她的丈夫替他们工作,并在一场拯救伊丽莎白·霍顿的失败行动中丧生。她还说,她无法与她在哥本哈根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取得联系。她聘请的带有左倾观点的律师们猜测,易卜拉欣·法瓦兹被美国特工绑架,被迫为中情局工作。他们呼吁荷兰司法部长下令彻查此事,而那位司法部长在那天下午四点的确下了命令,并保证调查一定会全面彻底。
第二天早上在伦敦,内政部发言人证实,在圣诞日的黎明时分,一辆装满了炸弹的货运轿车撞入了埃塞克斯的一片农田里,有两名恐怖分子丧生,易卜拉欣·法瓦兹的儿子便是其中之一。发言人还称,小法瓦兹的腿部有多处枪伤,而目前身份仍未得到确证的轿车司机是被一枪爆头毙命。具体是谁开的枪,在埃塞克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目前还不知晓,但英国调查员猜测,在圣诞日早晨本来还有第二场袭击,但不知为何没能按计划进行。
新年那天,《电讯报》对威斯敏斯特教堂事件的官方版本提出质疑。据那份权威报纸报道,有几名目击者称,那天大声地喊伊丽莎白跑开的枪手不是英国口音。另一名目击者称,枪击之前他曾从两名枪手身边经过,他们当时互相说话时说的不是英语,而是另一种语言。在听完二十多种不同语言的录音之后,那名目击者证实,他听到的是希伯来语。
第二天,官方版本全盘崩溃了。《泰晤士报》报道了一则爆炸性的新闻,标题为“耶路撒冷牵涉其中”,文章列出了另一个故事版本,称以色列参与了伊丽莎白·霍顿拯救行动,故事十分具有说服力。文章中还贴出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由一个等着进入教堂的人拍的,拍到了两名枪手在救人之后飞速跑离教堂的情景。《泰晤士报》请来的面部识别专家在鉴定后称,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就是加百列·艾隆,那个在伊丽莎白被绑架的那天早晨,在海德公园杀了三名恐怖分子的以色列传奇特工。
当天晚上,议会强烈呼吁英国政府和秘密机构坦诚交待霍顿小姐获救的真实过程。西欧各国首都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在华盛顿,记者和国会议员要求白宫解释总统是否知道艾隆参与此事。总统的批评者称,真相已经越来越清楚,美国情报官员和他们的以色列同行为了在截止时间到来之前救回霍顿小姐,曾在欧洲各国疯狂地找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有违法的因素如果违法了,是谁违法了
被国内外的媒体调查层层夹击的以色列政府,终于在第二天早晨打破了沉默。首相办公室的一位女新闻发言人承认,以色列的安全情报机构的确曾经应允为美国侦查人员提供帮助。但她明确表明,帮助行为的具体性质不能透露。当有人提到加百列·艾隆曾前往伦敦和华盛顿参与此事的官方调查时,她的回答极为模糊。她解释称,加百列·艾隆因为私人原因已经请了长假,以色列政府不清楚他的下落。
如果他们真的花了大力气去找他的话-当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会那样做-他们就会发现,他正在纳金斯大街他那间干净整洁的小公寓里休养生息。他经历过这种大风大浪,因而知道最好的做法就是在门窗上放上挡板,什么都不要说。
他伤得很重,几乎没什么力气干别的事情。在绑架他的人那里挨了几顿打,被救的时候又撞了车,他身上的骨折不计其数,脸部和其他部位有几十道口子,手脚上到处都是严重的瘀伤。他腹部疼得厉害,根本没办法进食。回到耶路撒冷两天之后,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转头了。组织的一名医生过去看他,发现他的颈部有一处之前未诊断出来的伤口,并告知他需要戴几个星期的颈部支架。
他一连两个星期没有下过床。尽管已经习惯了疗伤和恢复的过程,但是他躁动不安的性格让他成了一个表现不好的患者。为了度过漫长空虚的时间,他十分勤恳地关注报纸和电视上对他那个案子的报道。随着以色列参与的证据越来越多,欧洲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活动团体以及支持他们的卖国贼对欧洲左派分子所表现出的愤怒也与日俱增。伦敦爆炸事件与伊丽莎白·霍顿被绑架的事件所造成的恐怖似乎很快就被人们忘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欧洲大陆对拯救她的行动中所采用的各种战术的震怒。沙姆龙费尽心机与欧洲各国的司法部和安全机构达成的协议也很快就破产了。加百列再一次地成为了被各国通缉的人——荷兰和丹麦需要就易卜拉欣·法瓦兹的死亡事件对他进行审讯,英国需要就他在伊丽莎白·霍顿的拯救行动中的参与情况进行讯问。
还有另一场风暴正在肆虐,但那场风暴基本上没有引起各国媒体的注意,也没能引起一个看上去对加百列以及他的团队被指控的罪行十分痴迷的人权组织的兴趣。以色列西部边境的对面,埃及的侯赛尼·穆巴拉克政权正在处理一场由“安拉之剑”挑起的叛乱,如同过去应对每一场运动一样,他们调动了绝对的武力,手段残忍暴戾。组织收到情报,军队与从尼罗河三角洲至上埃及地区的广泛的极端主义者之间发生了巷战,同时还有情报称,那里出现了大规模的屠杀、草率的处决和大量的酷刑,西部沙漠区域内有一个集中营,成千上万名激进分子未经审判便被关押了进去。一份由组织仓促做出的预测中推断,穆巴拉克政权很有可能挺过这次的叛乱,到目前为止,以色列还不需要面临西侧出现一个宗教共和国的危险。但是代价呢预测称,压迫滋生激进分子,激进分子则会上演恐怖行动。
一月中旬的时候,加百列日渐康复,已经能够下床了。医生又去了一次,在他的脖子上戳戳弄弄了一番之后,诊断说脖子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取下支架。为了躲开围绕在他周围的一大堆烦事,他便一心投入到结婚的计划当中。他和基娅拉在客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翻看那些亮面的婚庆杂志,深入地讨论食物、鲜花样式等各种意义重大的问题。他们把日子定在五月中旬,拟好了一张暂定的宾客名单,上面列了好几百人的名字。在经过两小时艰辛的谈判之后,他们成功地删掉了二十个人。一周之后,等他脸上的瘀青散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出门,到耶路撒冷去检查酒店的舞池和其他用于结婚仪式宴会的场所。扫罗王大道的特殊事件协调人在问过他们宾客数量之后,开玩笑地坚持让他们考虑在大卫王酒店举办婚礼,而基娅拉觉得他的建议一点都不好笑。开车回纳金斯大街的时候,她生起闷气来。
“或许这是一个错误。”加百列小心地说。
“又来了。”她回答道。
“不是婚礼——只是婚礼的规模。或许我们应该弄一场小一点的、更私人一点的婚礼。家人和朋友,真正的朋友。”
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这样再好不过了。”
到了二月初,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工作欲望。一天上午10点,他从纳金斯大街开车到以色列博物馆,看看那里有什么能够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在与欧洲油画分部部长进行了短暂的会晤之后,他带着一幅伦勃朗的美丽油画——名字很合时宜,叫作《监狱里的圣彼得》——回去了。那幅画结构稳固,只需要上一层清漆,做一点小小的修复即可。他在公寓里空出来的一间卧室里开工作业,但基娅拉讨厌各种溶液的恶臭,求他找一个更合适的工作室工作。他找到了,就在欣嫩子谷上方的艺术家聚集地里,他找到后便在那里工作了一个星期。
伦勃朗的油画到来之后,他的生活总算有了一点规律。他每天一大早到达工作室,然后一直工作到中午,和基娅拉一起轻松地吃个午餐,短暂休息一会儿之后,便又回到工作室,一直工作到天黑。每隔一两个星期,他下午会提前下班一次,开车穿过耶路撒冷到赫茨尔山精神病院去看望莉亚。他上一次见她还是很多个月以前,于是他头三次去的时候,她没有认出他来。到他第四次去的时候,她唤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还仰起脸等他亲吻。他推着她走到花园,然后两人一起坐在一棵橄榄树下——那棵树与他在“安拉之剑”手里时所梦到的橄榄树一模一样。她抬起手抚着他的脸。她的皮肤上有火烧留下的疤痕,手很凉。
“你又开始战斗了。”她说。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黑九月’”她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莉亚。已经没有这个组织了。”
她看着他的手。两只手上面都沾了颜料。
“你又开始画画了”
“修复。”
“你修完了画,可以修复修复我吗”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里溢了出来。她把眼泪拂去,又看着他的手。
“你为什么没戴结婚戒指”
“我们还没结婚。”
“还需要考虑”
“不,莉亚一一不需要再考虑。”
“那你还在等什么”她突然移开目光,眼里的光芒消失了,“快看雪,加百列。很漂亮是不是”
他站起来,把她推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