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在结衣与五十岚同学换完座位的半个小时后，当丸井文太从外头打帘子进来时，迎接他的不是印象里好友温暖的笑容，而是五十岚那对小小的豆豆眼。
他疑惑地诶了一声，四下张望，才在东南角发现结衣瘦弱的身影。她正斜撑起那面比她身子还宽的银盆，费力地握住面杖搅拌着，每一下，她纤巧的手腕都会微微颤抖。
结衣站在东南边最里面的角落，逆着光，但丸井文太还是清楚瞧见少女额头上薄薄的一层细汗。
他忍不住开口：“结衣——”
少女听见他的声音立即抬眸，一双金昭玉粹的明媚双眼定住他，“文太！你忙完了么？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丸井文太抿了抿唇，没回答结衣的问题，反而问她，“你怎么跑那边去了？”
结衣刚张开嘴，想说的话还未从喉间滚动出来，就听见文太面前的五十岚同学比她先开了口。
“哈哈哈，梨原同学说做好的鲷鱼烧卖得差不多了，想帮我捣面糊，我就和她换位置咯。”他撒谎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神色满不在乎，连个余光都没有分给结衣。
明明，不是这样的
结衣舌根发涩，有什么话想要说。
她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胸腔滚动，向上氤氲蒸腾，徐徐包裹整个大脑。天地间一片空白，但仿佛有人在前一天夜里喂了她哑药，纵使她的内心有万般话语要说，启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停止。
在五十岚解释的话语落地后，房间里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坐在结衣旁边制作冰淇淋或摆盘的同学们。
大家都沉默着，像一场默剧表演。
须臾，最先有动作的人，是丸井文太。
他白皙纤直的手指向后一撩，将大半的头发都拢在脑后，展出一张漂亮瓷净的脸。一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粉紫眼眸此刻仿佛淬了薄冰，寒光乍现。
他皱着眉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五十岚一眼，随即又转头望向结衣，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去休息。”
梨园结衣从未见过好友文太那副模样。
冷漠的，丸井文太。
但结衣却觉得浑身发热，她没有看房间里其余的任何人，小跑向文太，手指轻捏住他的衣袖。
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出了摊门，走在依旧热闹的樱花路上，她松开攥着文太衣袖的手。耳畔响过大家嘈杂的叫卖声与交谈声，她低着头，又偷偷抬眸瞄了一眼文太。
好友整个人都袒照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头发映出红豆蛋糕一般的细润光泽。
他察觉结衣的视线，柔柔地对她弯起眼眸，又变成了往日里亲切友好的丸井文太。
“忙了一天，想吃什么吗？”他的语气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结衣听见自己心底的小人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背脊也随着呼气慢慢松懈了。
……太好了。
她害怕文太会提起刚刚发生的事。
曾经文太也跟她说过几次，“结衣的话，总是不懂得拒绝别人这点也很让我头疼呢，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啊！”大概是类似这样的话。
好像是部活结束回教室拿忘带的作业本，结果发现她在做还没轮到她的值日的时候。
他是那个时候对结衣说的。
一开始，这个问题几乎非常困扰她。
自己原来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吗？她在那个夕阳洒满一地的教室里坐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好似真的像好友说的那样。
因为要和男朋友约会所以拜托她一个人完成剩下板报的一起画板报的青山同学；
说是要去游戏厅玩最新游戏怕去晚了游戏厅会关门所以拜托她替他值日的桐生同学；
五十岚同学也曾要结衣帮他去倒垃圾，那次甚至什么理由也没有，只是轻飘飘一句，“梨原你能帮我去楼下倒垃圾吗？”
上次前桌铃木同学跟她分享零食时，递来的是她不喜欢的香蕉口味美味棒。因为害怕对方分享的美好心情被自己破坏，所以没办法说出口自己并不喜欢吃香蕉味的东西这回事，反而装作很喜欢的样子说真好吃呀！
后来好心的铃木同学以为她喜欢香蕉还常常跟她分享香蕉味的各种零食，结衣也只能苦笑着照单全收。
还有妹妹沙夏，总是会要求结衣帮她或是替她做做作业、叠衣服、带早餐之类的小事。有些事几乎都已经变成了结衣的习惯。
原来自己真的好像没有拒绝过。
文太的话曾让她思考过该如何拒绝别人，她也曾决定在下一次同学向她寻求帮助的时候说出那个字。
但不知为何，那一个小小的、拥有极其简单的发音的字好似拒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每当她想说出口时，就仿若有千斤重的压
力正死死抵住她的舌头，令她涨红了面颊也说不出来。
那时，她只能看见面前同学似乎很焦急很困扰的脸色。
看起来真的很需要我的帮助啊。
与“不”不同，它的反义词总是极其乖巧的，灵活地一滑溜就顺顺当当从她喉间荡出来。
“好。”
她总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道。
没办法改正这个毛病，又害怕文太担心，结衣开始对着好友找借口。
要么说是自己有作业要补所以晚点回家，要么说是自己主动想要帮忙，多亏于网球部忙碌的练习，文太自己都有时候会要回家后补笔记；而因为对结衣性格的了解，他也没怎么起疑。
这次，结衣很害怕。
不是害怕他会说自己又不考虑自己之类的话。
而是害怕他瞧到了五十岚嚣张的神情，一定会看出来这些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继而他肯定会想到，自己原来一直在瞒着他。
她害怕。
真的好失败啊。
文太会失望么？
但现在，好友神情一如往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叮咚。
口袋里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文太拿出手机，莹莹的光投在他眼里，似乎是来了一封新邮件。
看完邮件，他关上手机。沉思了一会，他又打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滑动。
片刻，他转头看向结衣，“真田副部长说冰帝的人提前来了呢，说是要来参观参观学园祭。”
“啊，文太要去招待一下吧，没事的啦！我休息一会就回去了。”
好友一双明亮的猫眼闪出润泽光芒，“一起去吧，结衣！说起来你都好久没来看我打比赛了哦，今天一起熟悉一下，明天正好来看比赛吧！”
“啊，可是学园祭”
“比赛和学园祭可是一样重要的哦！而且我刚刚已经替你跟班长请假了咯～我说你要暂任经理哟～”文太偏头冲她笑着，扬起的手机屏幕里正是他和班长藤田同学的对话。
还以为是在回真田同学的邮件，原来是在帮她请假呀。
结衣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的潮汐，但又害怕麻烦好友。
“但是……”
“啊咧，不准拒绝哦！班长已经同意了哟！结衣真是可恶，就只欺负我一个人！不准不准~~”
结衣被文太搞怪的表情逗笑了，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她忙地答应了声好。
此时起了一阵微微的凉风，结衣感觉自己的马尾辫被轻轻吹动，她伸手将几缕被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缤纷樱花也被风吹落，团团肆意在白亮空中飞舞，有几朵花瓣儿柔柔飘落到结衣墨绿色的百褶裙褶上，她轻轻捻起，忍不住又笑了。
丸井文太凝视着她，此时万千华光融融在她背后，沁暖的日光和着漫天樱花徐徐从后掠过她乌黑的长发，柔和地拢住她唇边那两枚小小梨涡。
他微微动了动唇。
声音极轻极淡，结衣没有听见。
从国小一年级，墙角下的女孩高举着那双纤细的手臂，温柔明朗的铄金色眼眸盈盈仰视着他的时候。
他就认定了，梨原结衣，会是他丸井文太的好朋友这件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五十岚那个可恶的家伙的表情上来看，不是第一次了吧？
在他忙完部活训练，开心餍足地享受结衣托胡狼送来的甜品时，她是不是正在被这些家伙用所谓“帮忙”的名义欺负着？
他这样想着，又恍惚发觉好友这几天都有点不对劲的模样，有时候总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一问她，她却又眼神乱飘着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结衣啊，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愿意什么都跟他说了呢？明明说过不要怕他担心啊。
是说了这样的话反而会更不愿意他担心么？
丸井文太默默叹了口气，抿了抿唇，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梨原结衣，是丸井文太认识的，最温柔的女孩子。
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真正快乐。